周宇宙點了點頭,快步出了樓。


    還剩下一個女孩。


    這女孩留著齊耳的短發,看上去很文靜,眉清目秀,戴著一副金絲眼鏡,隻是嘴巴有點大,然而閉得卻很緊。


    “潘亦欣,你還是做我的剖繪參略。”凝對她說,然後又把目光投向唐小糖:“小唐,你跟我們去會議室,把從3月8日第一次有人投遞頭骨至今的全部情況完整地和我們講述一遍——”


    “等一下!”


    劉曉紅實在忍受不住了,凝這樣排兵布陣,完全視她如不存在,一種被層層扒光衣服般的羞辱感襲上心頭。她跳下幾層台階,漲紅了長臉對凝大喊道:“你憑什麽給我的員工下命令,啊?這裏的主任是你還是我,啊?你到底是幹什麽的,啊?”


    凝連正眼都沒看她,就往樓上走,經過楚天瑛時,隨口甩了一句:“你去給她說。”


    楚天瑛像被火燙了一下,身子一顫,低聲說:“我怎麽和人家解釋?我們是來辦錢承死亡一案的,根本就不應該隨便接手這個投遞包裹的案子——”


    “錢承那案子,再多的努力也不能讓死人活過來。可是這個投遞包裹的案子,也許是一起連續殺人案,如果不及早遏製,可能會有更多的活人死去,哪個輕哪個重,你分不清楚?”凝把眼一瞪。


    一錘。


    “即便是這樣,這個案子也應該打電話給警局,請他們派其他刑偵人員處理,而不是你們這些小孩子——”


    “這些都是名茗館最優秀的成員,他們每一個的辦案能力都絲毫不亞於你。”


    又是一錘。


    自己就像個在灶台上空燒的水壺,四壁已經紅脆不堪,卻在凝的一次次重擊下龜裂瓦解。


    最後,努力一下,最後的努力!


    楚天瑛咬了咬牙,惡狠狠地說:“我是你的實習指導老師,你必須——”


    “楚老師。”凝冷冷一笑道,“當血淋淋的案子就在眼前發生的時候,一個刑偵人員不應該有絲毫的驚恐和慌張,而要像獵犬看到獵物一樣猛撲上去,死死咬住不放,哪怕獵物是一隻老虎——剛才你那個肝膽俱裂、手足無措的樣子,怎麽教我?拿什麽教我?你要麽就老老實實配合我辦案,要麽就收拾行囊連夜回省廳去,或者隨便找個靶場放幾槍練練心理素質吧!”


    說罷帶著潘亦欣和唐小糖走進了會議室。


    完美絕倫,沒有一星半點的錯誤——警察到達犯罪現場以後,指揮長應該在最短的時間組建起一個刑偵戰術小組,包括法醫、現場勘查人員、外圍搜索人員、審訊員等等,這個團隊的全部重心就在於做好三項工作:搜索疑犯、提取證據和保護證據,盡管楚天瑛完全不知道那個“剖繪參略”是什麽職務,但從凝的整個安排來看,其有序和高效是顯而易見的,自召團隊,根本摒棄他人介入的霸氣,更可見名茗館名不虛傳……尤其令楚天瑛觸目驚心的是,麵對突發事件,凝表現出的冷靜和沉著,比起自己的30秒思維空白,簡直判若雲泥,但是——


    但是楚天瑛就是渾身發冷。


    為什麽會這樣?他不知道,他沒有感冒沒有發燒現在是陽春三月也並沒有鬧什麽倒春寒,可是他冷得每個毛孔都從裏往外冒寒氣,他想也許我不是冷而是畏懼,剛才地板上那一截淌著血的軀幹把我嚇到了,可是曾經多次涉身犯罪現場的我,不是見過比這血腥恐怖得多的場景麽?為什麽這一次的驚嚇竟是如此的嚴重而且綿綿不絕?到底是什麽嚇到了我?是那截軀幹?是愛新覺羅·凝?還是……還是我對自己命運的一種不祥的預感?


    楚天瑛呆呆地佇立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張燚和劉捷完成了工作,上樓去向凝匯報時,經過他的身邊,他才茫然地跟著他們走進了會議室——仿佛他才是唯一的實習生。


    明亮的會議室裏,錢承命案的資料都已經被堆到了牆角的一張茶幾上,活像被逐出家門的小媳婦。橢圓形的會議桌上擺了一大堆楚天瑛先前沒有見過的資料。凝正在ipad上用雪白纖細的食指劃動著一張百度地圖,那個叫潘亦欣的女孩靜靜地在黑色thinkpad上勾勒著一個表格,坐在她們對麵的唐小糖似乎剛剛講完了話。


    張燚說:“對包裝軀幹的匣子檢驗完成:匣子是珍珠板材料製成,電話谘詢市局材料科,說這是極普通的禮品包裝匣,各個小商品市場都有,很難查到來源。匣子結合部用透明膠條密封,所以密閉程度很好,內外無指紋,殘存血液均係軀幹流出,匣子的外層用快遞公司專用紙盒包裝,包裝得很嚴實,裏麵沒有提取到其他微量證據。”


    劉捷道:“快遞員說,該快件是下午一點半在蓮玉街樂樂熊西餅屋門口收到的,因為今天有沙塵,送件人用紗巾裹著臉,戴著一雙手套。快遞員問他是什麽,他說是送給朋友的生日禮物,快遞員還以為是剛剛從西餅屋取出的蛋糕呢。”


    這時,高大倫和王文勇也走了進來,匯報對軀幹的檢驗結果:軀幹係從臍部被切斷,斷麵切割整齊,創口較銳,骨麵鋸痕明顯,應該是高速度電鋸切割而成,腹腔內的髒器已經被掏空,肚臍下麵的一道刀痕顯示這是做過剖腹產的女性屍體,從骨性標誌看死者的年齡在35到40歲之間,從屍體腐敗程度推斷,死亡時間應該不超過48小時,“另外,對體液中的化學離子濃度檢測表明,這截屍段似乎在冷櫃裏保存過。”王文勇說。


    一直埋頭製表的潘亦欣仰了一下脖子,將筆記本電腦的顯示屏示意凝看。


    凝看了一遍以後,將電腦“刷”地180°旋轉,顯示屏正對著唐小糖:“你看一下,有錯沒有?”


    於是,這樣一張表格映入了唐小糖的眼簾:


    表3*弧矢七分析基礎資料表


    時間:3月8日下午3點;地點:西豐路新華書店門口;犯罪嫌疑人描繪:留大胡子,戴手套;犯罪行為:投遞裝有屍骨的包裝盒;物證概況:女性頭骨一顆,用普通五層瓦楞紙盒包裝,隻在外層留有快遞員指紋;法醫分析:頭骨經過裸骨處理,表麵有大量切割、剮蹭痕跡,無殘留dna證據,死者年齡在25歲左右,死亡時間不長。


    時間:3月9日上午9點半;地點:平實路公用電話亭;犯罪嫌疑人描繪:留大胡子,戴手套;犯罪行為:投遞裝有屍骨的包裝盒;物證概況:男性尺骨一根,外層用牛皮紙袋包裝,紙袋內外均沒有提取到指紋,最外層用快遞公司專用紙盒包裝,隻有快遞員指紋;法醫分析:尺骨經過裸骨處理,無殘留dna證據,尺骨肘關節處有退化性關節炎贅疣,死者的年齡大約在40歲左右,死亡時間不明。


    時間:3月11日下午1點半;地點:蓮玉街樂樂熊西餅屋門口;犯罪嫌疑人描繪:送件人用紗巾裹臉,戴手套;犯罪行為:投遞裝有屍骨的包裝盒;物證概況:珍珠板材料匣子內,裝有人體軀幹一截。匣子結合部用透明膠條密封,內外無指紋,最外層用快遞公司專用紙盒包裝,沒有提取到其他微量證據;法醫分析:係高速度電鋸從臍部切斷,腹腔內髒器已被掏空,肚臍下刀痕顯示為做過剖腹產的女性屍體,死者年齡在35到40歲之間,死亡時間不超過48小時。


    時間、地點、人物、物證、屍骸概況、法醫基礎分析……“沒有錯誤。”唐小糖說。


    凝衝著潘亦欣點了點頭,潘亦欣將一根數據線接在ipad2和會議桌上的投影儀之間。


    張燚把會議室的燈關掉,人們在黑暗中坐下。凝“啪”的扳動投影儀的開關,一道藍幽幽的光柱投射在白色幕布上,呈現在所有人麵前的是一張本市城區圖。


    “開始弧矢七分析吧。”凝說。


    “定位點會不會太少了一些?”張燚說,“符合基本信度的常規分析也至少需要五個同一類型的行為或案件,現在隻有三個啊……”


    “相對短暫的時間內連續殺害三人以上就可界定為sericl(連環殺人),難道我們要再等兩個人體殘骸送上門來,湊齊五個再分析?”凝有點不滿,“不能再等了,現在就開始!”她邊說邊打開了一個軟件,瞬間,無數縱橫坐標軸在那張本市城區圖上覆下了一張巨大的、網眼細密的漁網。然後她對潘亦欣說:“把圖表上的數據用藍牙傳輸到我的電腦上吧——”


    “等一下。”坐在角落裏一頭霧水的楚天瑛忍不住說話了:“你們到底是要分析什麽?什麽是弧矢七?”


    名茗館成員們齊刷刷的轉過臉來,驚訝地望著他,仿佛他在蘋果專賣店門口排隊卻在問喬布斯是誰。


    凝的麵孔在電腦顯示屏的光芒中繃緊了數秒,才放鬆了一點:“楚老師,對於缺乏動機、純粹以嗜血為樂的連續變態殺人案,我國警方的傳統偵破方法是什麽?”


    楚天瑛愣了一愣,慢慢地說:“根據犯罪現場的勘查情況,確定犯罪嫌疑人的基本特征,然後根據特征展開大規模摸排工作——”


    “摸排工作?”凝一聲冷笑,“就說眼下這起屍骸投遞案吧,你怎麽勘查犯罪現場?你怎麽分析犯罪嫌疑人特征?你打算排查多少人?”


    屍骸是投遞過來的,不要說案發現場,連分屍現場都無法鎖定,現場勘查根本就無從談起——更何況屍骸早已被罪犯精心處理過,dna比對結果要明天才能出來,以我國警方dna數據庫那點可憐巴巴的庫存,壓根兒就別指望查出屍源……要說摸排犯罪嫌疑人,恐怕本市常住的2000萬人口都是排查對象。


    見楚天瑛沉默不語,會議室裏突然傳來凝的聲音:“楚老師,您是不是跟蕾蓉、劉思緲一樣,覺得這案子根本就偵破不了?”


    聲音甜美,而愈顯惡毒。


    楚天瑛把頭一昂:“那麽,你有什麽辦法嗎?”


    玉臂橫陳,掌心向上,纖手一滑,請潘亦欣代言。


    “1977到1978年間,洛杉磯地區的桑加百利山上發現數具女屍,屍體慘不忍睹,表明她們生前遭遇到性攻擊和殘忍的折磨,之後被扼殺拋屍,這就是犯罪史上臭名昭著的‘山坡扼殺案’。”潘亦欣說,“警方根據屍體上的擦痕、拋屍現場的殘留物,準確地認定被害人一定是在犯罪人的家中遇害的。於是警方開始調查每個被害人被誘騙的地點,以及她們的屍體被拋棄的地點,然後計算兩者之間的距離,然後根據維恩圖表分析,在地圖上劃定出一個個罪犯的活動圓圈,圓周代表罪犯的移動範圍,半徑代表罪犯的移動距離,再將這些圓圈的重合區域進行向量分解,最終劃定了一個環繞3平方英裏的區域——圓心恰恰是一個汽車裝潢店。店主安格魯·布諾是一個看上去十分老實本分的人,倒是他的堂弟肯尼斯·班池在接受盤問時顯得很慌亂,當警方準備對他進一步調查時,他卻忽然離開了洛杉磯。直到1979年1月,搬到華盛頓的班池因殺害兩名婦女被捕,才供出是他和堂兄布諾一起製造了‘山坡扼殺案’,布諾是主謀,殺人地點正是布諾的汽車裝潢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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