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懲罰呢?”


    魏歡斜眼看了裴南星一眼,這小姑娘就愛問這些沒用的。


    “細胞上的阿片受體習慣了外界的刺激,就會大幅度地增加數量。當身體適應了嗎啡的存在,一旦停用,細胞就會發現大量的阿片受體沒了刺激源,也就會導致一係列的戒斷反應,比如焦慮、腹瀉、骨痛、情緒低落......”


    “雖然挺折騰人的,但都不怎麽致命,但極難戒除。這些事情落到李大人身上,卻偏偏救了他的命。”


    “李大人那邊又是怎麽回事?”魏歡還是對這些實際的比較感興趣。


    “你還記得老陳屍檢出的死因了麽?”


    “窒息?”


    魏歡都快把這事情忘記了。


    “是的,”


    顏芷點頭道:


    “這類藥物最嚴重的副作用之一——就是降低了大腦呼吸中樞對於呼吸頻率的控製。“


    ”因為正常情況下,阿片受體對身體裏的二氧化碳數量敏感,也就是對血液ph值起到監測作用,能維持自主呼吸頻率,而嗎啡的介入幹擾了受體的正常工作......”


    “唉,這個說太多了你們也不懂,就是這藥一次吃多了,腦子就不記得自己還有一個時時刻刻都得喘氣的任務了。所以,絕大多數人在攝食過量半個時辰之內,注射還會更快一些,便會產生昏厥、瞳孔針尖樣收縮、呼吸頻率下降等等症狀,最後呼吸衰竭,導致死亡。”


    “但是李大人的情況是,他由於劇烈牙痛,服食過此類藥物鎮痛。細胞上的阿片受體,本身就比一般人要多得多。他可以承受大於致死劑量十到二十倍的嗎啡,還跟個沒事人一樣。”


    “所以他完全就是運氣好?”


    “差不多吧......大概這東西貴得離譜,又不大好弄,所以凶手也沒稱上一斤,灌他嘴裏去,所以李大人就這麽稀裏糊塗活下來了。”


    “但凡凶手不搞那麽多花頭,隨便換一種毒藥,哪怕就拿點砒霜,李大人也是直接報銷的命。不過,屍檢的時候,屍體上殘留的三氧化二砷會和銀發生反應,我猜測,這或許就是為什麽凶手放棄了更簡單的毒藥的原因。”


    “那麽,知道了毒藥,下麵的問題就是凶手是如何下毒的?這個問題,說實話,困擾了我很久,甚至比凶手是誰這個問題還要久......”


    “無論是什麽毒藥吧,嗎啡也好,砒霜也好。人體攝入無非三種方式:皮膚接觸,皮下注射,和服毒。”


    “皮膚接觸一般隻適用於一些特殊的毒劑,那些玩意兒用來屠城挺好。平時是沒有什麽用了,還好大齊還沒有這種鬼才......“


    ”由於屍檢的時候發現了針孔的痕跡,我一直在琢磨的是注入毒劑,但這一種方式,不可避免地,就會產生一個新的問題......”


    “什麽問題?”


    “大牢裏每一間牢房都有門鎖,凶手要打開每一間牢房的門鎖,並且在不驚動每個人的情況下,將毒劑注入到這二十二個人身上。“


    ”隻要有一個犯人沒睡著,叫嚷起來,凶手必然插翅難逃,就算他能弄到皮下注射器,他運氣會這麽好嗎,或者說,他那麽謹慎,會做這種賭命的事情嗎?”


    “可是那個竹管,用迷香讓大家都睡著了不就好了?”


    “理論上是沒錯,但凶手在這裏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那根吹管是新的......我仔細看過,內裏毫無使用過的痕跡。”


    “況且大牢的麵積太大,通風狀況又不好,什麽迷香能擴散到這種程度吧,小南星,關於迷藥你是行家,你說是不是?”


    “額,這個......我暫時還沒想出來這種東西.....”


    顏芷滿意地點了點頭。


    “至此,大牢現場出現了第二件與事實矛盾的物證,我直覺上我一定是忽略了什麽,但實在想不起來,就被蘇大人帶去逛窯子了......”


    "咳咳......"蘇煥低頭咳了一聲,“這個部分可以略過......”


    “沒什麽好略過的啊。”


    顏芷挑起眉毛,把手一攤,“實在要說的話,張安之那個老頭蠻有意思的......”


    “......”


    魏歡本來都豎起耳朵,準備收集點八卦,他早該知道顏芷那種人,不會給自己機會的。


    “直到剛剛在李大人家,我才意識到,關鍵的物證早已出現,隻不過,是我一直沒有理解,才會導致它失去了價值。”


    “您能別賣關子了,直接說是什麽嗎?”


    “這東西,你剛不還吃了兩碗?”


    “你是說,羊肉泡饃啊......哦,對了,李大人是說過,那也是出事那天晚上,刑部大牢給犯人們的夥食,可那又怎麽樣呢?”


    “我突然意識到,既然前麵的兩個選項說不通,下毒的唯一方法,也是最簡單的方法——為什麽不能是直接下在犯人的夥食裏呢?”


    “那麽你要怎麽解釋那些針刺的痕跡?”


    “你還記得針孔的位置嗎?”


    “不是在胸上,就是在背上......”魏歡模模糊糊想起老陳是這麽說過


    “是的,每一具屍體都隻有一處針孔,都不在四肢上,沒有摩擦的痕跡,意味著......”


    “沒有反抗的痕跡。”魏歡脫口而出。


    “對,沒有防禦性傷痕,則很可能意味著死者在被紮到之前,就處在呼吸遲緩或者根本就是已經呼吸停止的狀態。針孔的傷口太小,生前傷口和死後傷口根本沒什麽區別。”


    “而且,我問過李大人,他也有被凶手紮過,然而他卻依舊好好的,顯然並沒有受到什麽其他毒素的侵害。所以我開始問自己,所謂的第二種毒藥,真的存在嗎?“


    ”如果凶手使用的那根針上,並沒有毒,是不是也能造成一樣的效果?如果他苦心製造一切痕跡,包括使用密道,留下燈油,放置空心的竹管,都是精心設計的,目的就是給人凶手攜帶武器從外部進入的印象,好掩蓋毒殺真正的手法呢?”


    “至此,我假設的第二種手法已經成型,亥時之後,謝大人離開大牢,獄卒開始給犯人放飯,就沒有再去過人大牢了。


    “而凶手已經在食物當中動過手腳,算上吃飯和嗎啡起效的時間,眾人死亡的時間應該無限接近仵作給出的死亡時間段——子時到寅時中的起始時間。”


    “而我,被李大人的證詞誤導,一直以為凶案發生在醜時前後。殊不知,那時候整間牢房裏,李大人睡著的時候,大約隻有他一個人在喘氣了。”


    “而我對下毒方法的錯誤判斷,導致我犯了第二個錯誤,投毒和當麵用毒針刺完全不同,凶手根本不需要在場看著犯人把所有的毒藥都吃下去,所以詢問死亡時間段的不在場證明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我需要找的是,誰在亥時放飯之前有投毒的機會,又或者,誰在醜時之後到屍體被發現之前沒有不在場證明,因為這段時間他必須經過地道,回到大牢來布置現場。”


    “到目前為止,一切都很順暢,除了一點......”


    “是什麽?”


    “今早我嚐了點這玩意,如果你嚐嚐就知道了。”顏芷說著就要把瓶子遞過來。


    “別別別,魏家這代還沒娶媳婦呢,你別瞎鬧啊!”魏歡想想這玩意就頭皮發麻,隻有瘋了才學顏芷,往嘴裏放呢。


    “別這麽緊張嘛,小南星在這兒,還怕不能把你救回來麽?再說了,微量嗎啡在醫療上麻醉鎮痛效果出類拔萃,不就讓李大人少受了不少罪嘛......”


    “算了算了,你還是直接說吧!”魏歡拚命搖頭。


    顏芷這種不怕死的性子,也不知道哪來的,半點不像個姑娘。


    倒是裴南星好奇地伸出手去,魏歡看了不由地無名火起,“啪”地打在那隻小手上,“你也跟她瘋,不要命了!”


    “哦。”小南星眨眨眼,睫毛垂了下來,不敢說話了。


    還好桌上還剩個明白人,蘇煥借機摁住顏芷的手,把藥瓶從她手裏拿走了。


    “就這麽一小瓶,留著當證物吧。”


    “好吧。”顏芷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蘇煥居然能讓她老實一會兒,真不簡單,隻聽她接著說道:


    “那東西吃起來有種酸苦味兒,雖然不怎麽難吃,但並不是所有人都吃不出來的。雖然咱們刑部夥食不錯,但做菜的口味,都不怎麽重,並不是隨便哪一天的夥食,都能完全掩蓋嗎啡的味道。”


    ”這些家夥可都是官老爺們,口味挑剔......若是一個吃不滿意的話,凶手的計劃,又懸了......而那晚的羊肉泡饃的湯中加入的大量香辛料,恰好完美地中和了這種苦味兒。”


    “為什麽這些人做壞事,運氣還能這麽好啊,真是太沒道理了......”


    裴南星撅起了嘴,在一旁憤憤不平。


    “時運多半是靠自己創造的,小南星。”顏芷失笑,“我倒是沒看出來你小小年紀,正義感這麽強啊......”


    “可是......可是,壞人做壞事不就應該被抓住的麽?”


    “嗯......你說得也沒錯啦。”


    顏芷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不過,等你當了捕快,知道了犯罪是怎麽回事,司法執法是多麽的曲折,公義的貫徹又是多麽的艱難之後……你可不要忘記你今天說的話哦!”


    “不說這些掃興的了,”顏芷揮揮手,轉向魏歡,“都提示到這份上了,你知道凶手是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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