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孫筱菲請岑青禾吃飯,因為知道她來江城是要辦正事兒,所以孫筱菲也沒拉著她到處逛,吃完飯就送她回酒店。


    到了酒店大門口,岑青禾跟孫筱菲話別,轉身往裏走的時候,聽得有人叫她,「青禾。」


    岑青禾聞聲一望,抬眼就看到站在酒店大堂的程稼和,岑青禾沒想到他會出現在這裏,當即一愣,慢半拍才出聲道:「欸?你怎麽在這兒?」


    不是她不想帶稱呼,實在是不知道喊什麽才好。


    對方喊她青禾,她總不能再生疏的喊程先生,可是叫稼和,她叫不出口,叫程稼和吧,又顯得沒什麽禮貌,所以思前想後,岑青禾幹脆省了。


    程稼和邁步向她走來,出聲說:「你來江城,我沒來接你,也沒請你吃飯,心裏過意不去,想著過來看看你。」


    岑青禾莞爾一笑,「我像是在乎這些的人嗎?」說罷,她收回笑容,臉上隻剩關心,「老爺子走的突然,你們家裏人一定忙壞了,我過來也隻是想送老爺子一程,要是倒給你添麻煩,那就是我心裏過意不去了。」


    程稼和好看的一張臉上難掩落寞和疲憊,他輕聲問:「你現在累不累?要不要上樓去休息?」


    如今岑青禾跟人打交道多了,也能一耳就聽出話中的言外之意,她說:「不累,在飛機上睡過覺了。」


    果然,程稼和下一句便是,「那我請你喝茶吧?」


    岑青禾點頭,「好。」


    兩人重新出門,程稼和的車子就停在酒店門口,上車之後,程稼和主動道:「其實我爺爺的病不是一天兩天了,剛過完年就進了一次醫院,當時醫生說不大好,我們全家人都瞞著他,說沒什麽事,讓他寬心。我爺爺六十幾歲的時候去滇南,有人給他算了一卦,說他活不過八十歲,他一直耿耿於懷,尤其是這兩年,每過一個生日,我都能感覺出他心裏還是擔驚受怕的。」


    「我原本不信這些,但誰想到,我爺爺真的沒能熬到八十大壽。」


    程稼和言語中滿是無奈和傷感,男人不比女人,不能肆無忌憚的掉眼淚,他們心裏難過,也就隻能藏在心裏。


    岑青禾想到昨天給他打電話的時候,他一時激動難忍,哽咽著說:青禾,我爺爺走了。


    岑青禾沒見過程道函本人,但看過他的採訪和照片,是個很和藹的老人家,麵上常帶著笑容,饒是誰看了都會想到自己的爺爺。


    嘴裏漸漸泛酸,岑青禾出聲接道:「你常年世界各地跑,可能對算卦這些迷信的東西更加不信,其實我也勸自己不信,但平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人的命天註定』。好多事兒都是不能單純用科學解釋得清的,尤其我們那邊的人還偏愛算卦,有時候聽說外省誰誰誰算卦準,都坐飛機跑外省去算,我一邊說著無聊,還一邊打聽人家算出來的結果。」


    岑青禾唇角勾起自嘲的笑容,但也無可奈何。


    程稼和問:「你信命嗎?」


    岑青禾道:「怎麽說呢,有時候信,有時候不信,分什麽事兒。」


    程稼和說:「比如?」


    岑青禾回道:「如果誰跟我說,我這輩子註定不能怎麽怎麽樣,那我一定是不信的,而且我一定會去做,除非他說我不能當皇帝,那我信。但咱們不是有一句老話嘛,前兩天我一個朋友還在說,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可能這就是一個緣分的問題吧,有緣就是終須有,沒緣就是莫強求,就看大家怎麽想了。」


    程稼和說:「也許我爺爺就是太信命,我總覺得如果他不這麽在乎,這幾年會過的更好,可能也不會走的這麽突然。」


    岑青禾道:「有時候事情沒落在自己身上,我們旁觀者也體會不到當事人的心情,就這麽說吧,當年不都說2012是世界末日嘛,我這種小心眼兒的人,一整個2012年都沒過好,我不離開安泠一步,生怕不能跟家裏人死在一起。」


    程稼和勾起唇角,輕笑著回道:「女孩子都會膽子小一些。」


    岑青禾說:「你別忍著,想罵我蠢可以直說,現在回想起來,我也真是蠢得可以,但是當時有這種想法的不止我一個,可見暗示對一個人的心理會產生多重的負擔,你爺爺這麽多年一定過得很有壓力,我能想像得到。」


    程稼和說:「真想跟你早些認識,這樣就能帶你跟我爺爺說說話,你給他講了2012的故事,可能他就沒這麽害怕了。」


    岑青禾發現,兩人這一會兒的功夫,說了很多的『可能』和『也許』,她忽然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所以開口回道:「當我們說起可能和也許的時候,往往是遺憾已經發生了,我們努力在找可以挽回的辦法,但前提是不得不接受現實。」


    側頭看了眼程稼和,岑青禾由衷的說道:「別太難過了,你就當程老爺子解脫了,不用再擔驚受怕,天堂一樣很好,還沒有病痛呢。」


    程稼和很輕的『嗯』了一聲,「青禾,謝謝。」


    岑青禾淡笑著說:「幸好你問的是迷信心理史,正好在我涉獵的範疇之內,你要是讓我開導你股市走向和金融大盤,那我就完了。」


    程稼和說:「最近十幾天精神一直是緊繃的,每天見很多人,聽很多人講話,說實話,我真的有些煩,但你今天的話讓我覺得心裏很安靜,甚至可以平靜接受爺爺的離開。」


    岑青禾道:「你能這麽想,就算我這次來沒白白給你添麻煩。」


    程稼和說:「你能來,我很高興。」


    岑青禾想到臨走前商紹城對她說的話,她是抱著追悼逝者的心情來的,當然其中不乏摻雜著跟程稼和的交情,可這交情中一絲私情都沒有,程稼和可千萬不要誤會才好。


    想著,她開口跟了句:「程老爺子是我很敬仰的長者和大師,以前沒機會跟他見麵,最後一程能送送他,也是做小輩的福氣。」


    程稼和說:「我跟我爺爺提過你。」


    岑青禾意外的問:「是嗎?」


    程稼和點頭道:「我說我去蓉城出差,剛一下飛機就遇見碰瓷的,幸好有你在。」


    岑青禾笑著說:「沒想到我在程老爺子那裏還露過臉,值了。」


    他帶她去了一處茶莊,點了一壺龍井,兩人聊的話題都是圍繞著程道函,他給她講了很多關於程道函的故事,原來一代大師私下裏跟尋常老人並不不同,甚至更加可愛。


    岑青禾也講了自己小時候的經歷,包括她的書法和繪畫,也是她爺爺教的。


    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岑青禾跟程稼和之間也有話題可聊,而且並不沉悶。


    一壺茶喝了大半,岑青禾手機響起,她看到是商紹城打來的,接通後輕聲『餵』了一句。


    商紹城問:「嘛呢?」


    岑青禾道:「在外麵喝茶。」


    她可不是有這等閑情雅致的人,商紹城問:「跟程稼和?」


    岑青禾『嗯』了一聲。


    商紹城道:「現在可十點多了,茶喝太多晚上睡不著覺。」


    岑青禾聽著他酸溜溜的話,忍著笑,出聲回道:「知道了,回去打給你。」


    兩人聊了兩句就掛斷了,對麵程稼和抬眼看著岑青禾說:「時間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岑青禾微笑著回道:「你不用特地送我,我打個車回去就行,你也早點兒回家吧,明天還有的忙。」


    程稼和說:「沒關係,順路。」


    這岑青禾就不好說其他了,跟著程稼和一同離開茶莊,回到酒店。


    他一貫紳士有禮,車開到了酒店門口,還下車把她送到裏麵。


    「青禾,明天我叫人過來接你,直接去陵園。」


    「好,明早六點半我就下樓。」


    「嗯,晚上早點休息,明天見。」


    「明天見。」


    別了程稼和,岑青禾轉身上樓,出了電梯就打給商紹城,商紹城接的很快,一看就是在守株待兔。


    「我回來啦。」岑青禾刷卡進了房間。


    商紹城說:「還挺快的,我打完電話你就說要走?」


    岑青禾道:「嗐,人家程稼和很有眼力見的好吧?我什麽都沒說,他就直接提送我回酒店。」


    商紹城挑釁道:「喜歡他的善解人意?」


    岑青禾笑得無奈,又不得不出聲哄著:「我對善解人意無感,我就喜歡你這種蠻橫不講理的。」


    商紹城不以為意的說:「記著,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更沒有無緣無故的好,你要是哪天覺得誰對你好的不正常,那他絕對是有所圖。」


    岑青禾笑著插科打諢,「我就覺得你對我好得不太正常。」


    商紹城毫不掩飾的回道:「我是對你有所圖,我也圖到了。」


    岑青禾一撇嘴,「切。」


    商紹城說:「葬禮參加完趕緊回來。」


    「知道,我機票都是定的來回的。」


    說話間岑青禾走到陽台,這家酒店是程稼和早就定好的,園林度假酒店,窗簾一拉開,後院滿是頗具江城氣息的亭台和樹木,看得人心曠神怡。


    岑青禾不由得跟商紹城撒嬌,「你到底什麽時候帶我去普羅旺斯啊?我等的黃花菜都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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