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隱藏行蹤,我和廖老二都沒開手電,已經適應了黑暗,隱約看見山溝裏有道石拱門,門上掛了盞煤油燈。我怕被守夜人發現,拉長了脖子瞄了一眼,好像一個人都沒有。下梅人還說守夜人多勤勞,即便主人家不來檢查,他們也會一動不動地站著。我在心裏笑道,村民真淳樸,守夜的壯漢又不笨,人家肯定睡大覺去了。


    “暢通無阻,這樣正好,真是天助我也。”我大喜道。


    “真的嗎,我看有問題。”廖老二狐疑地答道。


    我們躡手躡腳地走過去,惟恐守夜的壯漢埋伏在四周,或者路上有捕獸鐵夾這類玩意兒。廖老二還故意扔了幾塊石頭過去,等了半天也沒動靜,別說守夜人,就連一隻老鼠都沒有。我叫廖老二別疑鬼疑鬼,人家肯定在夢裏和花姑娘快活,哪有時間理我們。此話一出,我們正想邁出腳步,大搖大擺地走過去,卻被石拱門上的煤油燈嚇了一跳。


    那盞紅燈籠剛才還好好的,我們剛要繼續前行,它的火光就忽然滅掉了。我們一路走來,沒看到電線杆,茶場可能不通電,隻能用煤油燈照明。可是,剛才山溝裏又沒起風,就算起風了,也不能吹滅煤油燈。況且人都不在石門守著,點著燈管什麽用,不如拿到房裏留著。


    驚魂稍定,我就壯起膽子走過去,然後爬上石拱門把熱氣騰騰的煤油燈取下來。往煤油燈裏一看,廖老二就明白了,難怪會滅掉,煤油和燈蕊都已經燒沒了。這盞燈可能不是今晚點的,估計已經連續燒了兩、三天了,我們正巧碰上油盡燈枯的時候。


    我心裏有一種不祥感,憑著以往的經驗,那些守夜人可能出事了。他們的確如村民所說,盡職盡責地守衛,但兩、三天前與林紅岩一起失蹤了。我們穿過石拱門,茶場裏茶葉的青澀味洋溢在空氣裏,讓人渾身舒服。


    茶場裏有間小屋,離石拱門很近,裏麵沒有燈光。我們闖入後找了一遍,裏麵都沒人,吃剩的飯菜也餿掉了。木屋裏沒有打鬥的痕跡,一切看起來,守夜人隨時會回來似的。我一邊找,一邊在心裏嘀咕,這些人會跑到哪兒去了,這也太不湊巧了。廖老二和我走出木屋,到茶場裏走了走,這才發現林家茶場果然與眾不同。


    林家茶場裏在群山拱衛之處,岩壁的縫隙裏有泉水流出,一半以上的茶樹也都生長在岩壁上。在武夷山地區,生長兩種茶葉,一種是岩茶,另一種是洲茶。岩茶長在岩石上,味道要好一點;洲茶長在地上和溪水旁,味道略差。它們產自同類的茶樹,唯一的不同之處在於岩茶泡出的茶水是白色的,而洲茶卻是紅色。因為岩茶都長在岩石上,而武夷山又是石山,山上泥土少,故而產量很低。有些茶商將洲茶用化學藥品熏過,然後充當岩茶賣到市集上,這種茶喝多了反而會得病。


    “這座茶場一有問題,我們往裏走,再認真地看看。”廖老二猶如來到天堂一般,都舍不得離開了。


    “你不會要偷別人的茶葉吧?”我緊張地跟著背後,生怕廖老二順手牽羊。


    “這有什麽好偷的,要偷也去偷那4株千年大紅袍,做賊好歹要做出點名堂來。”廖老二口氣很大。


    茶場霧氣很重,我們每走一步,都能帶動灰霧。林家茶場和赫赫有名的武夷山“茶洞”很像,幾乎是一個模子裏印出來的,我和廖老二都驚歎連連,難怪林家人不希望有外人走進來。我望了望四周的環境,要不是知道身處下梅村附近,我肯定以為走到“茶洞”了。


    相傳,武夷山最早的茶是在“茶洞”裏發現的。所謂茶洞,並不是一個黑暗的山洞,而是群山相擁,、靈泉流淌、雲蒸霞蔚的仙家洞天福地。當我們忘神地繼續深入時,竟然又發現了一道石門,那道石門古跡般般,刻了四個古體字:仙影之地。


    “仙影之地?這是什麽意思?”我望文疑問道。


    “難道……我操,難道武夷仙影的傳說是真的!”廖老二大喜道,“原來林茗那個死鬼早就發現了,還霸占了那麽久!”


    “什麽是武夷仙影,我怎麽沒聽說過?”我好奇地追問。


    廖老二正想回答,卻指著一片岩壁上大叫:那裏有火光!我順勢望去,那塊岩壁離我們有進百米,處於一座青峰腳下。我說茶場裏怎麽有那麽大的霧氣,敢情不是水霧,而是煙霧。廖老二顧不上給我解釋“武夷仙影”是什麽,撒腿就往那裏跑,比野兔子還利索。


    闖過崢嶸深鎖的古老石門,幾座山峰如屏障環立,茶樹翠綠凝碧,泉水如歌,一切都生機勃勃。我追在廖老二屁股後麵,直罵他在路上扮豬吃老虎,真有事了,他媽地跑得比誰都快。岩壁上的火是在茶樹身上,我剛才就聞到青澀的茶葉味,可沒有往深處想,還以為整個茶場的茶葉靈氣逼人呢。


    夜裏未曾電閃雷鳴,山火肯定是人為的,我馬上想到林紅岩那個混蛋。身為二老爺的林荼不同意婚事,林紅岩就發風了,要把林家的風水寶地燒掉。可我們跑過去,抬頭一望,岩壁上卻沒有一個人,隻有一道雲梯從上麵落下來。


    我一望茶樹上的山火就急了,誰那麽缺德,居然跑到茶場裏放火。岩壁上的有五六棵茶樹,全都枝繁葉茂,幸虧茶上上的火不大,現在撲滅還來得及,我脫下外套,抓住雲梯就往上爬。廖老二在下麵叫我小心,聽那口氣,他根本沒打算爬上來幫忙。我歎了口氣,爬了十多米,夠到了著火的茶樹旁,馬上就用外套去撲滅橙色的火焰。


    山裏水氣重,茶樹上有露珠,我嗆聲地撲了幾下,火勢就自己滅掉了。抓著雲梯,我長舒一口氣,正想找出起火的原因,竟又發現茶樹裏還有一點殘留的火光。當我焦急地撥開繁茂的枝葉,想要將那苗火眼趕盡殺絕時,卻發現那就是茶樹起火的原因。


    卷五《蒙頂神香》 05.武夷仙影


    茶樹生長在岩壁上,岩縫有清水滲透,還有不少的泥土,這是岩茶絕佳的生長環境。五棵茶樹都生得密密麻麻,我發現樹下還有火光,想要將撲滅時,卻看到有一個人掛在茶樹底下。此人壯如牛馬,一看便知是守夜人,茶樹裏還有一盞破碎的煤油燈,剛才的火就是煤油燈裏引發的。


    撥開茶樹時,燈裏熱騰的煤油往下滑落,廖老二以為是露珠,沒有避開的他被燙得大喊大叫。我見狀就尷尬地解釋,看不清楚下麵的動靜,以為他避開了。守夜壯漢尚有一口氣,我摸到他胸口有起伏,心急地想要把他背下去。可茶樹已經撐不住了,隻聽到喀嚓一聲,守夜壯漢就跟斷開的茶樹一起掉下去。


    我抓著雲梯往下看,吐了吐舌頭,本想救人,現在這麽一鬧,恐怕人已經死了。在我又爬下去前,往雲梯上麵看了一眼,梯子盡頭處黑漆漆的,那塊岩腹裂開了一道山洞。壯漢可能從山洞裏走出來,腳沒站穩就摔了下來,卡在茶樹上。我很衝動地要鑽進山洞,一窺其中乾坤,但廖老二在下麵催得很急,隻能暫時回到地麵。


    廖老二看我慢悠悠地爬下來,張口就說:“小路,你把他害死了!”


    “呃……真死了?”


    我一時語塞,這怎麽就是我害死人家了,換作別人也料不到茶樹會在那時候折斷。我不死心地摸了摸壯漢的脈搏,聽了聽心跳,啥反應都沒有,已經死翹翹了。從那麽高的地方摔下來,不死即殘,那時我就想到了。守夜人已經兩天沒換掛在石門處的煤油燈了,他們可能兩天來都在岩腹的山洞中,不知為何這名壯漢逃了出來。


    “他可能卡在茶樹前,就已經有傷在身上了,要不可以阻止油火點燃茶樹。”廖老二說完後,看出我有心裏有愧,隨即又安慰道,“剛才在茶樹裏燒了一會兒,這個倒黴鬼除了胸口,其他地方都被燒傷了,就算不摔下來也很難活命。”


    守夜人身上都被燒爛了,很難看出有沒有別的致命傷。我們商量了一會兒,決定先把死掉的守夜人背回木屋,然後在那裏找點利器防身,爬到岩洞裏找林紅岩。守夜人準備了很多武器,除了土槍,還有砍刀,簡直跟黑社沒什麽兩樣。我跟廖老二各自選了把利刃,趁著夜色又從雲梯爬進了茶樹掩蓋的岩洞裏。我們沒選槍,是因為不知道洞穴有多大,裏麵光線又不夠,萬一打到自己人的腦袋就不好辦了。


    紅色的巨岩覆蓋了一片又一片的青苔,我們抓著雲梯時,身上都裹到了那些濕滑的苔蘚,新買的衣服全都髒了。武夷山裏峰多水多,洞穴也不少,在岩壁上發現個洞口倒不稀奇。可林家故意以茶場做掩飾,守了幾十年,不讓外人踏足,明擺著要將岩洞占為己有,洞裏沒有寶貝都說不過去。


    趁著爬雲梯時,我忙問廖老二,武夷仙影是什麽,怎麽從未聽說過。廖老二很吃驚,以為我早就知道了,然後沾沾自喜他喝的茶比我喝的水要多。所謂武夷仙影,要從武夷山的仙氣說起,這也是茶人皆知的事情。


    武夷山是紅茶和烏龍茶的發翔祥地,據《武夷山誌》記載:“武夷茶原屬野生,非人力所植,為一老人發現,初獻茶,死為山神,立廟祀之。”武夷山本就仙氣旺盛,老人死後就成了守護茶樹的仙翁,許多茶人都在山中見過老人白色的身影。


    當年,岩茶的種植技術還不如現在完善,大部分都是靠人力去發現野生岩茶。因而在《武夷山誌》裏也提過,岩茶在以前的朝代裏都不被重視,即使被選為貢茶,也隻是用來洗茶杯的命。凡是仙翁留下白色身影之地,茶人總能尋到上好的岩茶,據說九龍窠的四株千年大紅袍被發現時,有十多個茶人聲稱看到了仙翁白色的仙影。


    不知道是哪個朝代開始,在武夷山茶人的口中就開始流傳,那位老仙翁居住在山間裏的一處仙影之地。仙翁是仙人,凡胎肉眼看不到仙人實體,隻能隱約看到白色的影子。更神奇的是,仙影之地除了老仙翁,還有通往九霄的石拱門,一入石門,便入仙境。


    我聽到這裏,不由得大笑荒唐,仙境個屁,想騙遊客入虎口就直說唄。廖老二罵我大言不慚,小心老仙翁不高興,讓我也從岩壁上摔個粉身碎骨。不過話說回來,多數神話都非捏造,而是有其源頭出處的,搞不好武夷仙影也是意有所指。


    待我們爬到雲梯盡頭,鑽入山洞時,黑暗裏就有一陣很臭的味道湧出來。我暗罵一聲,他媽的,這哪裏是仙氣,明明是屍氣!我已經見到不少屍體了,這種腐臭味如果不是屍氣,老子可以把頭砍下來。廖老二也搖頭說不對勁,誰會把死人丟到山洞裏,難道不怕汙染了茶樹的靈氣。


    岩洞入口很窄,僅容一個人側身而過,我緊張地往裏擠進去,廖老二跟著後頭,大約摸黑走了數十米,前麵才豁然開朗。剛才擔心前麵有人埋伏,我們都沒敢開燈,等走到了寬廣處後,我沒聽出動靜,廖老二也說安全了,於是我們就屏住呼吸打開了強光手電。我幻想會看到茶人老仙翁的洞府,他此時正在悠然自得地喝茶,可洞裏的情景卻讓我們都困惑不已。


    洞府現在一片狼藉,石柱、石桌等物都倒塌在一塊,還有斷了頭的雕像橫“屍”當場。看廢墟的情況,洞府被破壞已經有些年頭了,絕非近代才發生的。這種隱蔽的地方有如此奇異的洞府,倒是很少見到過,要知道入口那麽窄,這些石柱石桌八成都是工匠摸黑完成的。廖老二見縫插針,直言他說得沒錯,這裏就是仙影之地,老仙翁的洞府就是此處。


    “你別忙著給我洗腦了,先找一找,萬一林紅岩死在這裏,我們就沒戲可唱了。”我急道。


    廖老二放眼望著倒塌的洞府,輕鬆道:“找個人還不容易,隻要別沒的出口,他們就一定還在這裏邊。沒看到,守夜人也是從原路逃出去的。”


    “就是這樣才要小心。”我提醒道,“他沒事逃出去幹嘛,恐怕仙影之地也不太平!我就納悶了,茶人不好好種茶、製茶、賣茶,搞這些有的沒的,很過癮嘛?”


    “你不懂!”廖老二故作深沉地說。


    我歎氣地搖頭,中國的茶文化有些是科學,有些是文學。文學的多為姑妄言之,幾乎是古人“騙”前人,前人“騙”我們,我們回去再“騙”外行,隻要他們愛聽就行。廖老二明知道是被“騙”,他也一如既往地相信,不知道是喜是悲,也許有夢想的人才是快樂的。有沒有仙人不重要,隻要能給遊人一種精神上的向往,又不叫他們殺人放火,的確無傷大雅。


    我嘀咕地找了幾分鍾,沒什麽收獲,倒是把手弄破了,流了很多血。其實,石洞裏的破壞程度不大,我們依稀能看出洞府的原貌。我清理了手指上的血,撿起放在一旁的手電,往另一處地方搜尋。石洞裏都生出石毛了,林家人雖然霸占了此處,但他們似乎不經常進來。要不,洞府裏也不會到處都是石花,一摸那些石花就化為淤泥,粘在我們的衣服上。


    廖老二在一個柱子下找到一尊石像,那是一個老人的模樣,被柱子壓了多年也未傷一絲一毫。我吃驚地跨過石堆,走過去端詳了許久,大概這尊老人石像就是傳說裏的仙影老茶人。廖老二說得果然沒錯,即使錯了,也八九不離十了。茶人裏有文化的很多,沒文化的也很多,要編那些騙人的鬼話,他們還是沒有太大的本事的。如果這裏真的是老仙翁生活過的地方,為何現在又變成這個景象,是誰將這麽神聖的地方毀了。


    “你看看,這還不是神跡?那麽粗的柱子打下來,你躺在那裏試試看,屎都能打出來了。”廖老二不忘給仙影傳說添加證據。


    我對廖老二說:“得了吧,什麽屎不屎的,你就不能描述得唯美一點兒!”


    “你們這幫年輕人,等你活到我這個年紀,就知道有些事情是解釋不了的,別老想著啥事都能理出頭緒來。”廖老二像是獲得勝利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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