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大伯父又要耍賴,氣得跳起來,但冷靜地想了想,大伯父可能說的是實話。大伯父雖然嘴上不饒人,還教三個堂兄妹罵我和父親,但他們罵的幾乎都是真話,並不是捏造虛構的。其實我也懷疑大伯父是在騙我,父親怎麽會是那種人,可是現在大伯父都成了老嚴的傀儡了,這事還能假到哪裏去。


    大伯父陪小堂妹坐下,看都沒看兩位堂兄,仿佛他們睡死了也不會心疼。我和木清香也坐到大伯父麵前,想要耐心地問大伯父何出此言,為什麽大家認為他曾去過月泉古城,他現在卻否認去過,甚至都不知道月泉古城是否存在。


    “路建新,我知道你對路連城那混帳很尊敬,但你真的被他騙了。”大伯父似乎不願意提起。


    “不管真相是什麽,你先告訴我,我會自己分辨真假。”我迫切地問。


    木清香也有點疑惑,她問:“難道當年去過月泉古城的人不是你,而是路連城?”


    “這位木姑娘果然很聰明,一猜即中,當年唯一去過而能活著回來的,就是路連城。”大伯父肯定道。


    我聽著渾身不舒服,大伯父和父親同輩,直呼我爸的名字就算了,怎麽連木清香也這麽稱呼我爸。其實,回想前幾段經曆,木清香似乎不懂輩分之禮,經常直呼長輩的全名,譬如她一直稱廖老二為“廖富貴”,也總是叫我“路建新”,而非“小路”或者“建新”。當然,現在不是計較這種小事的時候,大伯父肯說就已經千載難逢了。就在風暴襲來的那一晚,我從大伯父的口中得知了1971年的真相,一個顛覆我原有認識的真相。


    1971年,中國正處於文化大革命,外國人要到中國並非易事,更別說馬來西亞的那些茶人了。大伯父用盡了所有的辦法,終於找到了機會,從香港進入廣東,然後又到了浙江的洞頭島。


    我一直都沒有留意祖父為什麽要選在這個最艱難的時機回到中國,但其實這個答案就在眼前了。我一直稱呼父親的哥哥為“大伯父”,卻從沒想過為什麽要這麽叫。要知道,如果父親隻有一個哥哥,通常就會叫他“伯父”,很少會畫蛇添足地加一個“大”字。原來,在大伯父和父親中間,還有一位我不認識的“二伯父”,也就是父親的二哥。


    那時,祖父雖然在南洋立住了陣腳,但暗箭難防,二伯父被人下了恐怖的降頭,命在旦夕。雖然找遍了所有的能人,但誰都沒有辦法治好。直到有一天,祖父翻開在雲南獲得的殘經,發現經書記載,曆代茶王都有治百病的靈丹。因為什麽方法都試過了,祖父已經想盡了辦法,所以就死馬當活馬醫,準備回到中國尋找茶王穀。


    至於是誰幫祖父打通關係,讓他順利進入中國,並找到那麽多人聚集在洞頭島,大伯父說他也不清楚,隻知道是一個姓林的人幫的忙,因為那時政治環境特殊,姓林的人沒有過多的露麵,除了祖父幾乎沒人見過那個人。


    當時,我父親帶著一歲的我回到中國,大伯父一開始是不同意的,但祖父卻應允了父親的要求。大伯父一直不理解父親的做法,要找茶王穀與嬰兒有什麽關係,難道一歲的嬰兒能下地走路了嗎?何況,這次來找茶王穀,隻是為了救二伯父,大伯父總覺得父親是來搶風頭的,還那群中國茶人打成了一片。


    本來,祖父隻是要找茶王穀而已,不知道為什麽,祖父忽然聽說了世界上有一座月泉古城。大伯父首先帶著一批人去找月泉古城,因此最先離開了,後來在洞頭島發生了什麽事情,他都不知道了。而且大伯父那批人不多,且走得很早,在所有茶人到達洞頭島前,他們就已經離開那裏兩天了。


    可是,那時到處鬧文革,大伯父的進程並不順利,出發一周了還沒走出浙江。又過了一天,我父親忽然追上了大伯父,說要跟交換任務,讓大伯父去找茶王穀,自己去找月泉古城。大伯父巴不得這麽做,他根本沒聽過月泉古城,全是祖父一個人胡說八道,如果真要去找,恐怕一輩子都難以找到。


    於是,大伯父就與父親做了交換,接著大伯父就趕去了宜興。祖父等到大伯父來了,他就把一歲的我交給大伯父,讓他幫忙照看。大伯父最初也是跑去唐貢山了,後來才找到茗嶺那一帶。大伯父一開始也找到了那道古怪的青磚長廊,他滿以為能看到殘經最後的內容,卻意外地發現那些石板畫的最後竟是空白,根本沒有殘經缺少的內容。祖父一氣之下,就將那麵空白的石板畫打碎了。


    聽到這裏,我哦了一聲,難怪在青磚長廊裏看到空白的石板被人打爛了,原來是祖父幹的好事。


    在那裏,的確死了不少人,隻有祖父和其他幾位茶人活著出來。祖父雖然打碎了石板畫,但他把其他石板又放回了原位,那時他跳進青磚長廊時也跟我一樣,用它們來擋打茶八卦針了。值得慶幸的是,祖父看見了月泉古城的模型,更確定了古城真的存在。但祖父如何得知月泉古城,就連大伯父也不清楚,到現在他還覺得好奇。


    祖父何等聰明,進入虛設的茶王穀後,他在丹池邊上挖出了一罐靈丹。在試過藥效後,回到馬來西亞,祖父就讓二伯父吃了那些古老的丹藥。不知道是不是中國古人很爭氣,二伯父身上的降頭竟然慢慢地被化解了,一個月不到就恢複了健康,能跑能跳了。可惜,二伯父命不好,一年後就因為輪船出事,在海中溺水而亡,這事讓祖父差點一命不起。


    再說,我父親帶著那些人去找月泉古城,幾乎過了一個月,父親才回到祖父約好的地點與他們見麵。父親整個人都瘦了幾圈,比猴子還難看,說話都沙啞了。可是,父親卻說他的確找到了月泉古城,但不知道月泉古城確切的位置。


    此話一出,祖父自然不信,大伯父也一頭霧水。


    根據祖父提供的信息,月泉古城位於中國第四大沙漠——騰格裏。騰格裏沙漠有一大部分都在內蒙古,隻有一小部分在甘肅一帶。至於在沙漠的哪個位置,祖父卻不清楚,隻知道古城在位於甘肅這邊的沙漠裏。


    父親和那批茶人一進入沙漠就迷失了方向,更把準備的水喝光了,父親因此體力不支,幹渴地昏迷不醒。直到父親醒來後,他才發現自己已經在一座神秘的古城裏了。這裏的古城全是土黃色,可能是因為經常被風沙襲擊的原因。可在這座奇怪的古城裏,竟有九個泉眼,但有八個泉眼已經幹涸了,隻有第九個泉眼還有有清亮甘甜的水。


    關於月泉古城的名稱由來,父親本來還覺得不合適,因為九個泉眼都不像月亮,古城裏也沒有月亮的標誌,不像是崇拜月亮的古國。可是,就在當天晚上,父親他們在第九個泉眼舀水時,竟然發現泉眼裏升起了一輪圓圓的明月。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以為自己在做夢。


    就在他們讚歎地觀賞時,父親發現有一個茶人在偷盜古城裏的文物,因此他就走過去喝止。在扭打過程中,父親被那個茶人打暈,當他醒來以後,四周竟然都是沙漠了。霎時間,父親還以為那一切都是夢,可是後腦勺隱隱作痛,這分明是那個茶人下的毒手。好在別人沒有趕盡殺絕,否則他不會把父親丟在沙漠就算了,一定會將父親活埋在荒蕪人煙的沙漠中。


    這就是父親帶回來的所有消息,可惜等於鏡花水月,說了跟沒說毫無區別。在說到第九個泉眼裏升起明月時,父親還一個勁地發誓,說他絕對沒有撒謊,這是他親眼所見。遺憾的是,父親和一夥人一起去,回來時卻隻剩下他一個人了,其他人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至於祖父為什麽要找月泉古城,那是因為他聽說古城裏有當年慈禧讓茶王收藏的天下絕頂好茶。更甚,那座古城裏有茶王的真正來曆,以及殘經最後的那些原本內容。要知道,那些殘經從曆代茶王手裏傳下來,他們雖然都是複製上一代茶王的副本,但都添加了自己不少的見聞,略有改動了。


    事情到這裏就告了一段落。可在1971年,知道祖父一家子的茶人並不多,因此他們都分不清楚誰是我父親,誰是大伯父。而且,父親是中途和大伯父做了交換,因此所有人都以為當年找到月泉古城的人是大伯父,而不是我父親。後來父親在外麵造謠,流傳的版本就變成了去找月泉古城的是大伯父和祖父,以及一歲的我,父親則是去找茶王穀了。


    我以前聽到大伯父和父親吵架,我以為是父親要問大伯父月泉古城在哪裏,其實那是大伯父在問父親,完全反過來了。大伯父想去找月泉古城,用茶王收藏的那批珍貴茶葉做翻身資本,誰知道父親三緘其口,就是不肯透露一個字。因此,大伯父就越來越恨父親,鬧到以後,他們就老死不相往來了,沒想到父親城府這麽深。


    可後來又得到一個消息,有人在北京的觀音墓裏找到一個晉代茶杯,杯身有月泉古城的圖樣。大伯父很快就想起1971年的事情,那個得到茶杯的人很可能就是當年與父親同去騰格裏沙漠的茶杯。


    我聽到這裏,當下就問:“那個茶杯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既然漁女的詛咒是假的,你身的魚鱗也是假的,它怎麽能複原呢?我那天……其實也砸碎過一次。”


    卷三《南洋怨杯》 29.空棺


    大伯父笑出了聲,他搖頭說有些事情不適合解釋,所以任外人怎麽說都無所謂,最好越傳越神秘,這真是他所需要的。


    原來,北京觀音墓裏的晉代茶杯並沒有被大伯父買下來,要知道大伯父根本沒錢,他怎麽可能買得下那種國寶級的古董。再說了,晉代茶杯在那時是不能交易的,否則要殺頭,如此一來,更不會流傳到南洋了。


    大伯父隻是太喜歡那個茶杯了,於是托人仿製了十多個一樣的茶杯。有阿諛奉承的人看見了,於是就熱傳大伯父高價買下茶杯,身家又有多少了之類的屁話。先後幾次,大伯父都不小心打碎過茶杯,後來他又拿出新的茶杯,因此大家就真以為茶杯有什麽神秘的力量。直到漁女放言詛咒大伯父,那個茶杯才聲名大噪。


    我那天打碎了,大伯父就拿出了另一個茶杯,依然不解釋其中的原由。在外打拚,除了腳踏實地,還需要少許神秘感。別人既然那麽說了,你再去打破別人的幻想,那多少有點殘忍,何況人們都需要茶飯後的談資。說白了,很多富商家裏都有幾件古董贗品,他們其實從沒說過那是真身,但大家既然那麽傳了,他們也不去否認。要是被人知道家裏有假貨,那富商的老臉往哪擱,又不是每一個富商都能買得起動廝幾百萬、幾千萬的古玩。


    “大伯父,你和木清香一樣,老喜歡把話藏在心裏。”我無奈地搖頭。


    “其實我都沒說過茶杯能複原,也沒說那是從北京買來的,都是他們瞎猜的,這出戲從頭到尾全是別人在唱。”大伯父委屈道。


    “就是,關我爸什麽事。”小堂妹立刻幫腔。


    我表麵沒事,心裏卻波瀾起伏,要接受父親是個那樣的人,必須有一個很長的過程。可是,我覺得父親說的是實話,如果他真的記得月泉古城的路線,那他就不會偷偷回國後還沒找到,甚至把家產真的耗盡了。


    不過,木清香說過她曾找父親合作,想要找到月泉古城。那時,木清香給父親看了一張月泉古城的照片,那照片比肖農雲的還要清楚。他們一起找了一個月,可惜父親在關鍵時候一個人跑掉了,誰也不知道他後來去了哪裏。當父親狼狽地回到武漢,剛過了一個月,他就在與人幹杯中離開了人世。如果說父親第一次真的沒有找到月泉古城,那後來與木清香合作時,他是否找到了呢?


    大伯父很好奇地問我,為什麽要找月泉古城,事隔多年,也不知道那座古城是否還在。況且,現在還沒人知道月泉古城究竟屬於那個朝代,又是哪個古國遺留的,簡直什麽信息都沒有,隻知道它在騰格裏沙漠。


    說到底,要找月泉古城並不是我要求的,全是木清香在慫恿我。不過,知道了1971年的真相後,即使木清香不去尋找月泉古城,我也會一個人去找。可木清香忽然朝我使了個眼色,好像她不希望被我供出來,反正她說的做的都有道理,所以我就說純粹地想去參觀月泉古城,追訪父親的足跡。


    大伯父被我一忽悠還真信了,但他知道的不多,所以愛莫能助。要不然,大伯父也不會一直趕我走,因為他的確不知道線索,更不想破壞父親在我心中的形象。


    我心中有點失望,畢竟此行雖然發現了父親的秘密,但卻沒有太多的收獲,大伯父還是不能告訴我們月泉古城的確切位置。既然這條路不通,那就隻能去查肖農雲在1940年代為什麽會失蹤,他是怎麽拍到月泉古城的。想到這一點,我記起肖農雲的筆記本裏有拉丁文字,而是大伯父房間裏也有一個“絕密資料”,裏麵的三張紙幾乎全是拉丁文,除了三個中文——譚婉婷。


    “你不說我差點把這事忘了。”大伯父拍了拍腦袋,他對我說,“你還記得我剛才提起的姓林的那個人吧?就是給你祖父牽針引線的神秘茶人。”


    “嗯,記得。”


    “我懷疑那時你祖父知道月泉古城,都是那個姓林的人告訴他的,除了一些簡單的信息,他還給了你祖父那三張紙。”大伯父說道。


    “可我不認識拉丁文,那三張資料到底說了什麽,為什麽你要說那些是絕密資料?”我追問道。


    大伯父稍微停頓了一下,說道:“一開始,我也弄不懂,你祖父也不讓我碰那三張紙。後來你祖父去了,我才拿著那三紙去問了一些教授。不問不知道,一問嚇一跳,你猜那三紙都寫了什麽內容?”


    小堂妹聽著有了興趣,她比我還焦急地問:“寫了什麽?難道是月泉古城的來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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