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小堂妹任性道,“這一次我不會聽你的!”


    “你要幹嘛,雨唯……難道……”大伯父忽然醒悟了,他難以置信地問,“難道你已經知道了?”


    “從我媽死的那天開始,我就一直知道!”小堂妹冷冷地答道。


    “你知道那個秘密了?”大伯父吃驚道。


    “你放心,隻有我一個人知道,我從未對任何人提起。”小堂妹怪裏怪氣地說。


    “快放下那個盒子,這事等離開大陸再說,快,聽說!”大伯父哄道。


    “為什麽不能在這裏說?”小堂妹怨恨地瞥了我一眼,然後說,“你是怕那侄子知道你才是一個真正的大好人,而他爸才是真正的大奸大惡之人嗎?”


    我聽了這句話,氣得咬牙切齒,你們家的醜事與我何幹,為什麽非得扯上我父親。我惱火地瞪著小堂妹,想叫她閉嘴,誰知道她忽然又看向我,眼神裏竟多了幾分憐憫。大伯父也罕見地用無奈的眼神看向我,好像我多麽可憐似的,弄得我全身不舒服。小堂妹用針盒對準我們,不讓我們動分毫,接著又大肆攻擊我父親。一開始,我以為小堂妹在胡說八道,沒想到竟聽到了兩家恩怨的另一個版本。


    之前,我所知道的是父親因為流連煙花之地,嗜酒好賭,把家產敗光了,所以被迫回到大陸。後來,我又從木清香口中得知,父親是故意把財產轉移了,假裝窮困潦倒,並偷偷跑回大陸尋找月泉古城,結果真的把家產花個精光。如果大伯父一早告訴父親,月泉古城在哪裏,父親也不會那麽曲折。


    可是,小堂妹卻說,事情完全是另一回事。當年,祖父去世後,路家茶行就一分為二了。但大伯父經商不善,加上祖父一去,牆倒眾人推,所以的商業關係一夜間都幾乎失去了。所有人都在等著看大伯父的好戲,要狠狠地往他身上踩一腳。在國外,尤其是仇視華人的國家裏,中國人做生意是何等的艱難,即使國籍改了都沒用。


    祖父能幹又精明,因此把能立足,他人很難體會路家茶行一路走來的艱辛。大伯父自然不能給祖父比,因此生意一天天回落,終於很快就破產了。眾人聯合整你,那是最無奈,也最痛苦的。大伯父需要資金,於是去跟我父親借,誰知道父親卻不肯。更讓人不齒的是,父親也有意要整大伯父,他一麵假裝把財產都轉移回大陸,一麵徉裝愛上了黃賭毒。父親借口他成了一個窮光蛋,對於大伯父的請求,他是愛莫能助。


    過了不久,父親就馬上移民,帶著我遷回大陸,與大伯父一家徹底斷絕了聯係。


    大伯父欲哭無淚,心中萬般怨恨,但自怨自艾是沒用的,別人不會因為你可憐而伸出援手。這個世界隻有強者才會被尊重。就在大伯父走投無路時,他遇到了一個人——一個藏在人後的傀儡師。


    在南洋,有一些聰明的華人從不張揚,就算家財萬貫都會裝窮扮苦。要知道,南洋那些國家,他們對華人沒有好感,特別是印尼那一帶,殘殺華人是常有的事情,隻不過那些消息都被人為地封鎖了。為此,少數人會請一些人代替他出麵,掌管生意,他就躲在背後操縱一樣,猶如一個傀儡師。如果有人要暗殺,那也隻是殺掉傀儡,而暗中躲藏的真正老板卻不會有事。


    大伯父那時看著三個正在長大的孩子,如果他徹底失敗了,淪為一個貧民,那三個孩子的未來就沒有希望了。為了那三個孩子,也為了他在孩子中的形象,大伯父答應了那個傀儡師的要求,同意變成一個外表風光的傀儡。做為承擔死亡風險的報酬,大伯父的三個孩子將能享受原有的經濟條件,但隻限於那三個孩子,大伯父卻不能隨便動那些資產。


    令人驚訝,大伯父東山再起,但其中的苦楚隻有他才知道,為了生存不得不做出犧牲。可是,大伯父的原配妻子後來得病了,而且越來越嚴重。重病需要花大錢醫治,大伯父卻沒有權利拿出那麽多錢,因此隻能看著妻子一天天地憔悴,最後真的離他而去。


    這件事發生時,大家都指責大伯父,說他吝嗇小氣,居然不舍得拿錢給妻子看病。大伯父對此沒有解釋,他也不能解釋,否則那三個孩子的生命就有危險了。要知道傀儡師翻臉無情,如果秘密泄露,知情人都必須被滅口,否則就會危及傀儡師自身的安全。在南洋混跡,隻能這樣,別無選擇。


    可是,這事並不是一直保密的,當大娘咽下最後一口氣時,大伯父就把秘密抖了出來,好讓大娘不帶怨恨離世。小堂妹記掛大娘,她那時燉了一碗湯,想要再孝敬自己的母親。誰知道,剛走到門口時,小堂妹就聽到了大伯父的話,也理解了大伯父的苦衷,但她沒有馬上走進去,而是悄悄地離開了。


    此事非同小可,小堂妹一直都裝作不知道,還一個勁地罵大伯父吝嗇,不花錢給大娘治病。其實小堂妹這麽做,完全是幫大伯父掩飾這個疑點,否則很快有人能窺出其中的秘密。


    大伯父一連遇到了幾個女人,可惜那些女人都嫌他不舍得花錢,繼而撅屁股走人了。後來,遇到了漁女,大伯父一見傾心。漁女想要一座別墅,撒嬌地要大伯父買給他,大伯父幾次解釋,漁女都認為大伯父不是真的愛他。情急之下,大伯父竟把真相說了出來,漁女一聽就傻眼了,本以為傍了大款,沒想到對方是個假富翁。


    那次家庭宴會上,漁女氣得冒火,認為被大伯父騙財騙色,於是鬧了起來,還把那個晉代茶杯砸個粉碎。第二天,漁女真的死了,雖然大家都以為漁女是殉情了,但隻有大伯父才知道,漁女是被傀儡師滅口了。


    我聽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這些故事,但仔細一想,大伯父喝的茶的確都是廉價之物,起初以為他把好茶收起來了,原來他根本沒錢喝好茶。黃厝之中,大家的房間都是開著的,想必也是傀儡師要求的。誰不怕傀儡造反,因此事事小心,甚至不讓所有人關著門,商量如何反水。心思不細膩的人還真以為是大伯父蠻橫不講理,聽完小堂妹口中所言,這才知道背後的用意。


    想到這裏,我渾身如觸電一般,如果小堂妹說的都是實話,那黃厝裏隻有一個人的房間是上鎖的——這個人就是保鏢老嚴!


    卷三《南洋怨杯》 25.老嚴的過去


    一陣短暫的沉默後,我慢慢地把視線移到老嚴身上,那個為大伯父賣命的老保鏢,居然就是所謂的“傀儡師”嗎?老嚴年輕時就跟著大伯父了,他如果是傀儡師,那隱藏的功夫的確夠深。認真地回想,大伯父的確跟幾個南洋人幹過架子,難道他當時並不是給爭口氣,而是保護背後的主人。


    看著我已經猜出謎底了,老嚴也不否認,但由於手不能動了,所以就一直站在原地。小堂妹繼續說,她一開始也不相信,後來查了老嚴的來曆後,她才肯接受事實。老嚴原來是在菲律賓跟著路家的,在那以前,他一直住在馬尼拉的貧民窟裏。貧民窟是在公墓群裏,是活人與死人混居的地方,環境很差,經常有人染病而亡,幾乎分不清住在那裏的人死沒死。


    在那種環境中,要生存就要心狠、奸詐,為了一點兒食物都能喊打喊殺。老嚴的心狠手辣逐漸從中曆練而成,並當了一個美國商人的保鏢,一直幹了三年。後來美國商人死掉了,老嚴分到了一點錢,然後拿去做生意,結果慢慢地做大了。美國商人並不是自然死亡,而是被對手幹掉的,老嚴深諳其中的道理,於是就一直找人做他的傀儡。


    一連找了很多人,後來老嚴就跟了大伯父,學著做茶葉生意。大伯父一開始就知道老嚴的身份了,但那時能做主的隻有祖父一個人,所以大伯父就經常請教老嚴要怎麽獨立做生意。因此,遇到危險時,大伯父仗著自己年輕,曾是殺手的老嚴又在身邊,所以才露了兩手。


    當大伯父漸漸失意時,老嚴卻一點兒都不講情麵,從未幫過大伯父一次。如果大伯父破產了,老嚴還可以從中獲利,占據路家的一半財產,讓曾經風光的大伯父成為自己最安全的盾牌。要知道,傀儡很難找到,像大伯父這樣曾公開過的富商,大家當然不會懷疑他是另一個富商的傀儡替身。


    就這樣,老嚴在背後操縱,使大伯父東山再起,但所有財產都已經掛到老嚴名下了。因為有錢有勢,老嚴喝的茶也十分名貴,並且養成了難戒的癖好。時間長了,斛茗瘕就慢慢形成了,這讓老嚴越來越難受。斛茗瘕在老嚴的身體裏待了數十年,已非普通方法能逼它離開人體,必須要用很特殊的濃茶方能見效。


    大伯父成了傀儡,但三位堂兄妹卻沒有安全,在他們成年後,老嚴就開始計劃讓他們接受訓練,做一名殺手或者保鏢。沒有什麽人比三位堂兄妹更適合了,他們經常接觸茶商,熟悉富商習性,比較容易被那些人接受。大伯父知道自己早就沒自由了,但不願意兒女也跟著受累,可老嚴的決定很難推翻。


    由於老嚴身體裏出現了斛茗瘕,大伯父就借此討價還價,想讓老嚴放過他那三個兒女。怎知,老嚴不肯妥協,隻允許大伯父救出其中一個,至於是哪一個,這可以讓大伯父自己作主。


    老嚴不想讓別人知道他得了病,為了找個借口去治病,於是就利用了漁女砸杯的那件鬧劇,對外聲稱大伯父得了魚鱗怪病,所以才到廈門求醫。那些魚鱗其實都是托戲子製作的,大伯父之所以每天要泡在水裏,那是因為魚鱗貼在腿上很難受,必須天天浸泡,不然就真的撕不下來了。我那時躲在大伯父床下,看到許多的魚鱗皮,那些都是定作的道具,供大伯父輪番使用。


    大伯父當然知道如何逼出斛茗瘕,他本想在馬來西亞解決,但老嚴卻選擇了中國廈門島。大伯父對此不理解,還以為老嚴想借機到大陸旅遊,仔細一問才知道,廈門島有一個鮮有人知的秘密。


    “你是說黃德軍是你兒子的事情嗎?”沉默了很久的木清香忽然出聲。


    老嚴很意外,問道:“你什麽時候看出來的?”


    “就在第一次發現死雞的時候。”木清香答道。


    “啊?第一次發現死雞?”我糊塗地回想,那時除了古怪的死雞,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更看不出黃德軍和老嚴有父子關係。


    “那時有什麽地方露了馬腳?”老嚴不敢相信,他還以為一切都天衣無縫。


    木清香很自然地解釋,那時發現死雞,大伯父、老嚴和黃德軍一起走出來,當黃德軍弄清楚發生了什麽事情時,他竟然先跟老嚴比劃了,然後才由老嚴告訴大伯父。一般情況,黃德軍如果真是黃厝主人,那他的地位應該和大伯父一樣,要傳達信息,怎麽也輪不到老嚴第一個先聽,至少應該是黃德軍直接告訴大伯父。


    從那時開始,木清香就懷疑老嚴的身份不對勁,很可能與大伯父平起平坐,或者比大伯父的地位還高。直到我告訴木清香,老嚴的房間是鎖著的,她才真真的確定了。大家都以為老嚴手握路家遺囑,所以才鎖門,但誰也沒料到,老嚴鎖門是因為地位最高,不希望別人亂動他東西。


    每一次吃飯,老嚴都不在場,木清香起初也沒懷疑,後來才想到老嚴可能在房間裏一個人吃最好的,那些好茶也肯定都在他房間裏。因此,老嚴必須天天鎖門,甚至住在三位堂兄妹旁邊,監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順便看看哪位更適合做殺手保鏢。


    老嚴很佩服木清香的觀察入微,承認那些推斷都準確無誤,黃德軍也是他唯一的兒子。那時,老嚴與一個華裔女人相戀,並生下了黃德軍。可惜那女人難產死了,所以就隻剩下他們父子倆。老嚴雖然暗地裏有很多錢,但吃過苦的他卻一點兒都不溺愛兒子,他的經曆告訴他,必須讓兒子也磨練一番。


    老嚴很少與黃德軍見麵,最長一次五年都沒相見,不過他一直派人暗中保護著兒子。黃德軍10歲以前,被老嚴放在馬尼拉的墓群中,也就是他以前住的活死人之地。在那裏,黃德軍為了活下來,不僅練就了扮豬吃老虎的演技,還學會了防身的本領。10歲以後,黃德軍又去英國學習茶道,直到半年前,黃德軍才回到黃厝。


    “媽啊,看不出這一家人都這麽變態。”我暗暗驚訝地望著他們,但黃德軍偷偷告訴我的“壞人”又會是誰,難道就是老嚴,或者偷了針盒的小堂妹?


    我越聽越糊塗,便問:“不對啊,老嚴你又不姓黃,怎麽和黃德軍有血緣關係,難道他和母親一個姓?”


    老嚴得意地笑了笑,說道:“誰跟你說我姓嚴?你們都叫我老嚴,誰又問過我真實的名字?我的真名就叫黃嚴!”


    我深一口氣,老嚴說得沒錯,誰都沒想過老嚴到底叫什麽,全以為他就姓嚴。這也不能怪大家,誰會去問下人的全名是什麽,長輩這麽叫了,我們當然跟著叫了。難怪在黃厝時,老嚴經常和黃德軍一起出現,可我從沒往深處想。


    老嚴看交代得差不多了,再說下去就太沒麵子了,於是反問木清香:“你既然知道得那麽清楚,那兩隻死雞是不是你幹的好事?你想要勒索我,是不是,到底要多少錢,你開個數。”


    木清香這種脫俗之人,怎麽會計較金錢,老嚴的這句話對她來說就跟一陣風似的,吹過就過了。我雖然沒有木清香那麽聰明,但我已經知道是誰殺了那兩隻雞,也知道主廳外的地上為什麽有劃痕了。老嚴看木清香不說話,不由得很納悶,還以為木清香在計算開多少價錢比較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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