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並非典型,因為那時從紫禁城裏流失的國寶數都數不清,因為東西太多了,事情也太多了,所以關於茶王失蹤的事也就很少有人關心。他們眼下要找的,是流落在民間的東西,鬼才有興趣去找失蹤的茶王,畢竟這些事情的難度比起來,茶王的那件事太難搞了。


    根據宮女的透露,茶王陽赤山向慈禧保證,那批東西會好好保管,會放入一座難以找尋的古城裏,那裏是茶王的起源地。以茶王的本事,要保存珍貴的茶葉百年不壞,對他而言並非難事,所以過了這麽久,不但茶葉沒壞,反而越陳越香,簡直成為了難得一見的寶藏。至於古城在哪裏,又是什麽古城,宮女知道的不多,這也隻是在少數老茶人裏流傳的故事罷了。但祖父不同,他接觸了茶人後,綜合所有線索,認為那天在佛海樹林裏見到的肯定是陽赤山,所以堅信這個傳說。


    最後,讓這個傳說成為真實,是因為一座觀音墓的發現。先說在1966年北京第一次文物普查中保存下來的6843處文物古跡中,有4922處被毀掉,其中大多數被毀於1966年8、9月間。在破“四舊”的名義下,紅衛兵們把古字畫燒毀,把古瓷器砸碎,把古銅器熔掉。


    在一次意外下,有人發現北京郊外有座荒墓,裏麵竟有十多座白玉觀音像,就連棺木裏都藏了一尊黃金觀音像。一開始,有人迷信地說那是觀音娘娘的化為凡人時留下的墓,到後來一查,才發現那是某位收藏家偷偷將自家寶貝藏進了墓室,因為他不舍得寶貝被毀掉。可是,就在那座觀音墓裏,有人發現了一個茶杯,在那個茶杯的杯上身,描畫了月泉古城的模樣。


    因為茶杯不起眼,而數座觀音像又太鮮豔,所以茶杯才沒被收走。收藏家因為私藏古董的關係,最後就沒了下落,不知道是被批鬥死掉了,還是被關到哪裏去了。那個神秘的茶杯幾經展轉,從香港流到了南洋商人的手中。經過他們鑒定,茶杯是晉代之物,晉代茶杯早在《紅樓夢》裏就提到過,書中的妙玉珍藏了晉代豪門富室王愷的茶杯。


    如果茶杯是晉代之物,那麽月泉古城至少是從晉代流傳下來的,比唐朝還早了幾百年。這個茶杯據說是被祖父收藏了,當他們找到了茗嶺裏的丹池後,肯定也發現了古城模型,自然更相信月泉古城以及陽赤山藏茶的傳說。那些茶葉如果找到,價值是難以估計的,人心是貪婪的,我想到這裏,不禁覺得祖父不是那麽慈祥了,居然也為了世俗之物賣命。


    可那些茶葉又怎麽能說是世俗之物,全是茶人們辛苦製造而來,甚至花掉了幾代人的心血啊。如果就這麽在曆史的塵埃中消失,那製造的它們的茶人肯定也不甘心。祖父那種變態一樣的追求,換個角度來想,也能體會出來。要麽你別給我知道,給我知道了就一定要找到,但天不遂人願,祖父到死都沒找到,就連父親也是一樣的命運。


    木清香在猛海幫了我們這麽多忙,還一直提醒我曼籠寨會有災難發生,敢情她不是平白無故做的,全因她認識我,也認識我父親。木清香仍看著窗外,我問她為什麽要找我,以及試探我是否能勝任尋找古城的任務。木清香告訴我,1971年祖父回國組織的那兩批人中,有一批去了茗嶺,另一批去找月泉古城。可是,我父親去了茗嶺,但1歲的我則和祖父與大伯父去找古城了。


    那批去找月泉古城的人不知道去了哪裏,又出了什麽事,總之好像隻有大伯父一個人找到了古城的下落,就連祖父都沒有看見。我既然曾經接進古城,或許若幹年後,會有機緣再見一次,因此木清香才想到要和我一起找。我想了想,大伯父後來的生意做得那麽大,比祖父的還要大,搞不好真的是從月泉古城裏偷了點東西出來。大伯父貪婪自私,當然不肯跟人家說找到了古城,肯定想一人獨吞了。


    聽了這些故事後,我不由得唏噓,執著到不要命的程度,和要錢不要命有什麽兩樣,商人的性子真可怕。但這些事應該很少人知道了,就算有人知道,那這個人肯定老得走不動了。木清香這麽年輕,排隊也輪不到她,我都一直被蒙在鼓裏。和我想的完全一樣,問木清香為什麽知道這些事,是不是她的奶奶告訴她的,可她卻仍舊回答沒有為什麽,因為她本來就知道。


    我走了幾步,也來到窗邊,問木清香:“那你也是想找那些東西嗎?”


    木清香轉頭看了我一眼,簡單地說:“不是。”


    “那是什麽?難道還有比那些東西更寶貴的?”我很好奇。


    木清香先是沉默,然後才說:“找到了你就知道了,現在談還為時過早。”


    這一晚,我把所有的疑問都問了,喘了一口氣,我拋出了最後一個問題:“那你到底我給我爸看了什麽東西,他才又跟你去找古城,我想他那時已經快放棄了吧?畢竟過了那麽多年,不但沒找到,還真的把家產耗盡了。”


    木清香轉過頭,不再看窗外,她一言不發地從衣服口袋裏掏出一件東西,然後遞給我。我好奇地接過來,借著房間裏的日光燈,我不禁地睜大了眼睛,結巴道:“這……這東西你打哪來的?”


    卷三《南洋怨杯》 02.詛咒


    木清香拿出一張照片,照片是黑白的,但非常清晰,比肖農雲的好多了。照片上也是一座古城,城牆是波浪型的,一座古塔過過城強,甚至能看到古城前麵是一片沙漠。肖農雲的遺物被偷了,我看到木清香遞過來的照片,一開始還以為她是小偷,再一看才發現這張照片比肖農雲的清楚多了。


    我納悶地問:“這張照片打哪來的?”


    木清香答非所問:“看到沒,月泉古城應該在沙漠之中,這麽一來,範圍就縮小了。”


    我思想被帶動了,就沒再追問,順著木清香的思路說道:“沙漠的確是個好地方,如果古城真的存在,又一直沒人找到,看來隻有沙漠裏才是藏身之處。山裏地方太小,沒有太大的平原,建不了古城,建在平原恐怕早被人發現了。”


    木清香拿回照片,她說:“範圍其實還沒縮小,沙漠那麽大,不可能每一處慢慢找。唯一的辦法,還是要找你大伯父問一問。”


    我為難了:“找他?我的姑奶奶,找他還不如我們自己去找,他肯說才怪!你是不知道他那個人,黃世仁見了他都得膜拜,天底下就屬他最黑!”


    “他不是你大伯父嗎?”木清香奇怪地問,好像很難理解我們的親戚關係。


    “大伯父要是舍得說,祖父和我爸早就知道了,連他們都套不出話,我就更沒希望了。以前過農曆新年,大伯父給我壓歲錢有多少,你知道嗎?”我氣不打一處來。


    木清香看著我不說話,我鄙夷道:“大伯父比姑娘還小氣,家裏錢那麽多,過年居然才給我一塊錢,摳門!”


    小時候的故事,我很久沒有回憶起了,自從隨父親歸國,這些事就慢慢淡忘了。直到這一年來,遇到了與祖父有關的事,這些遭遇才使我又漸漸地想起來。木清香不能體會我的傷感,我也不希望別人以為我娘娘腔,成天跟林黛玉一樣,拿著朵花哭啊哭啊的。時間越來越晚,趙帥還沒回來,我看著木清香的老望著窗外,忽然想到她可能是在等趙帥回來。


    果然,當看趙帥走回招待所後,木清香才離開窗戶旁。我心中忽然一動,難道木清香看上英俊帥氣的趙帥了,但她好像對趙帥一直很冷漠。沒等我想明白,趙帥就在門外大喊我的名字,聽他的語氣似乎很高興。原來,趙帥還沒走出茗嶺就算計好了,回到縣城後就馬上把天青泥茶壺出手。


    我們剛到宜興縣城時,就聽說福建武夷山有個姓林的茶癡,半年前他來宜興尋找上好的茶壺。因為林老人的用了52年的茶壺被保姆用鋼刷洗幹淨了,裏麵的茶垢都沒了,因此林老人氣得吐血,半年後林老伯就鬱悶地離開了人世。林家人出了高價,要買一把用了很久的茶壺,用來獻祭林老伯,但一直找不到好的,有好的別人又不舍得賣。


    我們剛到宜興縣城不久,趙帥就找到了林家人的聯係方法,他買下天青泥茶壺後,還沒離開丁蜀鎮就叫林家人在縣城裏等著了。我們住進招待所後,趙帥連飯都沒吃,急急忙忙就去交易。趙帥開價又狠又準,林家人根本沒殺價,直接應承下來。我問趙帥賣了多少錢,他說賣了一百三十萬,我聽了這個價格嚇了一跳,一百三十萬那得多少錢,數都數不完吧。


    趙帥看我傻乎乎的,他就說:“別擔心,錢分你六成,我不會獨吞的,為錢傷和氣可犯不著!”


    然後,趙帥又看了看木清香,他笑著說:“也分你三成,我就要兩層,咱們就交個朋友好了。”


    誰知道木清香不為所動,她淡淡地說:“不用了,我不需要。”


    趙帥覺得尷尬,我馬上打圓場:“知道你是兄弟,這些錢你先拿著,等真的需要了再問你要。我窮了十幾年,習慣了,一下子拿這麽多錢,哪裏睡得著。”


    客氣地做了樣子,大家心照不宣,錢的事情就不提了,都全部放在趙帥那裏。這一年來,要不是趙帥老爸照顧,我可能早去工地上扛水泥了。我跟趙帥沒什麽隱瞞的,於是當著木清香的麵,把剛才討論的內容全部跟趙帥說了。木清香沒有阻止我,中途還把遺漏的補全了,想必她也同意我的做法。


    話一說完,趙帥就替我打抱不平,要找人去揍我大伯父。可大伯父遠在南洋,花錢找人飄洋過海揍人,實在不劃算,所以隻能作罷。木清香建議我找大伯父詢問月泉古城的下落,但我覺得此法不妥,因為小時候就與大伯父斷絕來往了,現在有需要了才去找他,人家肯答應才怪。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先幫廖老二拿到20幾天後的茗戰桂冠,其他的稍後再議,因為我對月泉古城根本沒有興趣。


    關於茗戰,我是沒有把握取勝的,雖然拿到了罕見的丹池泉水,但操作不當也很可能把事情搞砸了。木清香是個高手,有她在就比較放心,沒等我開口求她,她就未卜先知地說會同我一起回青島,然後幫廖老二拿第一。趙帥拿著巨款,打算先回北京,把家裏的生意處理好了,再到青島一起與我們會合,看看能否找辦法見我大伯父一麵。


    過了近一周,廖老二的身體已經好轉了,周茶佬還算有良心,他一直找人照顧廖老二。因為肖農雲的遺物在廖雨茶莊被盜,廖老二就不再信任自己的夥計,把他們全部辭退了,所以周茶佬才拔刀相助。廖老二看到我和木清香走進病房,他激動得老淚縱橫,差點哭得暈死過去。我叫他別激動,要不在鬥茶中拿了第一,他就沒命享受這等盛譽了。


    廖老二在木清香的麵前唯唯諾諾,他沒敢暢言,聽我把在宜興的遭遇講了一遍,他就張大了嘴,接連驚訝地啊了幾聲。廖老二人脈很廣,他一聽有希望找到月泉古城,就馬上指點我如何打聽大伯父的聯係方法。我可不想再回馬來西亞,大伯父那種有仇報仇的人,肯定不會再見我,就算見了我也會叫人打斷我的腿。


    廖老二搖搖頭:“不會的,做生意的,沒有永遠的敵人。就算你大伯父恨死你爸,他也會給你幾分薄麵,隻要你手裏有他能利用的資源。”


    我攤雙手,無奈道:“關鍵是我東西給他利用,難道要把腎割下來給他拿去賣?”


    廖老二歎氣道:“小路啊,你怎麽忘記了?我記得你提過,那本殘經是你祖父給你的,他給你時不是誰也沒說嘛,好像連你爸都不知道你有那本殘經。你大伯父既然也是那批人之一,他肯定很想拿到殘經,你就照抄一份給他,原本自己留著,這不就行了嗎?”


    我拍了拍腦袋,廖老二說得沒錯,祖父把殘經傳給我的事情,親戚們誰都不知道。我記得祖父車禍死後,大伯父和父親還為了殘經到處翻找,結果誰也沒找到。就因為這事,他們互相猜忌,雙方都認為被對方奪去了,所以才越鬧越僵,兄弟都沒得做。如果我現在把殘經拋出去,大伯父肯定會做出反應,說不定真的會把月泉古城的位置告訴我。


    殘經的全文我已經背得差不多了,其實也不算秘密,隻不過一些秘聞在別的古書裏找不到而已,稀奇程度還不如《山海經》。既然有希望,我就想見見大伯父,對他雖然恨得咬牙,但說到底是我的親人,也是路家最老的長輩了。木清香對那本殘經不在乎,她說就照廖老二說的做。這麽多年過去了,月泉古城很可能已經被沙漠埋掉了,如果沒有大伯父的指點,我們找一輩子都別想找到。


    這幾天,木清香一直教我茶藝,但我笨手笨腳,總是丟三落四,學了這個忘了那個。最可氣的是,我將每一種茶葉泡煮時,木清香居然坐在後麵閉目養神,看都不看我一眼。可她不用看我,就能憑聽覺、嗅覺來指點我,說我哪裏做錯了,神乎其神,跟個神仙似的。我一邊擺弄,一邊感慨,這女人不會真是神仙吧。


    回到青島的第五天,廖老二就托人打聽到了大伯父的消息,可以說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原來,大伯父已經一周前回到中國,在廈門島暫時落腳了。此次,大伯父並不是移民回國,而是有事而來。據消息稱,大伯父患上了怪病,他身上慢慢地長出了大片魚鱗,極其嚇人。大伯父的老婆早就死了,傳言他和一個漁女搞上了,結果始亂終棄,漁女為情自殺,死前還搞了一封血書寄到大伯父家裏,說是下了惡毒的詛咒,大伯父會變成一條魚,以後任漁民宰殺。


    沒想到過了幾個月,大伯父身上真的開始長出魚鱗,而且越來越多。最頭疼的是,這些魚鱗跟真的魚鱗一樣,並非普通的魚鱗病,過了一個月就需要泡在水裏幾小時,否則就會覺得呼吸困難。大伯父看了很多醫生,甚至找了降頭師,詢問是不是中了南洋邪術。可降頭師裝神弄鬼地搞了半天,也沒有效果,大伯父焦頭爛額了,這才回過中國,想找民間異士除掉被詛咒而生出的魚鱗。


    在廈門,有一個叫黃德軍的老頭子,據說曾幫很多有錢人除掉了南洋邪術的糾纏。大伯父何等精明,既然他大老遠從馬來西亞跑過來,那他肯定調查過黃德軍是不是江湖騙子。如果黃德軍沒有一點兒真功夫,大伯父肯定不會跑回中國。大伯父此次回到中國,同行的有大堂哥、二堂哥、小堂妹,以及一位老仆人。


    正好青島的茗戰是二十天後,我們還有一段時間,木清香給我做出保證,隻要她在身邊幫忙,那些茶人不會是對手。如此狂妄的保證,我完全相信,因為木清香沒有把握是不會胡說的,這麽多次經曆下來,我已經不會再懷疑了。廖老二也慫恿我馬上去廈門島找大伯父,免得大伯父又溜回馬來西亞,到時候就真找不到人了。至於趙帥那方麵,廖老二會替我們通知他,趙帥回到青島後,廖老二再告訴趙帥怎麽找我和木清香。


    做了決定後,我就買好火車票,決定帶上殘經抄本到廈門島拜訪被詛咒的大伯父。不過話說回來,我知道大伯父遭人詛咒,心中竟然覺得痛快,這麽狠毒的人不知道被多少人詛咒了,現在才靈驗。我已經見識過不少神奇的事情,但對於詛咒卻覺得不足為信。如果世界上真有詛咒這事兒,那小日本早給我們國人詛咒得沉入太平洋了,哪裏還輪得到他們繼續囂張。可大伯父跑到廈門島求助,這肯定是事實,大伯父搞不好比廖老二還精,他會被人騙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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