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話還沒說完,階梯上麵忽然衝下來很多人,把走在前麵的趙帥嚇得連連後退。這群人都有影子,想來不是鬼怪,但一想到慘死的兩個工人,我總覺得來者不善。果不其然,這夥人手持棍子,迎頭就想痛擊。幸虧我躲得快,要不就被他們亂棍打死了,趙帥溜得更快,一下子就又退到了水池邊上。


    這群人還拿了手電,我和趙帥在黑暗裏待久了,忽然被強光刺中,不禁覺得雙眼疼痛。沒等我們反應過來,就有人說我們是鬼,最好將我們大卸八塊。我立刻意識到被人誤會了,這群人很可能是在這裏煮茶,結果看到有人從水裏冒出來,以為是水鬼上岸了。我暗罵操你奶奶的,我剛才還以為你們是鬼,現在倒好,倒打一耙。


    趙帥惱羞成怒,罵道:“你他媽的才是鬼,老子是人!”


    我也趕緊附和道:“沒錯,我們是人,貨真價實的人,不信你摸摸我大腿,可暖和了!”


    “真是人啊?”人群中有人驚呼。


    “那池子裏的也是人?”


    “糟了,老潘殺人了!”


    “他人呢?喂,喂,老潘你往哪兒跑?”


    到了這一刻,我和趙帥才明白過來,眼前的這群家夥果真是在這裏煮茶。從交談中才知道,在我們挖探測洞的附近,坐落著一座大院,大院的菜園裏有一個建築很像碉堡。碉堡有兩層小樓那麽高,全部用紅磚砌的牆,據說這是日軍在二戰時留下的地下水牢,碉堡為地下水牢的地麵部分。碉堡原有兩扇門,為防止小孩闖入,已被當地居民用磚頭封死了。


    我聽後恍然大悟,不惟獨此處,在青島的廣西路也有地下水牢,且流傳得神乎其神。以前有工地挖探測洞,也曾不小心挖到附近的地下水牢。至於地下水牢關了什麽人,具體用途,水為什麽一直不幹涸,這就暫時不清楚了。水池旁邊有那麽多小房間,當年二戰就是用來關犯人的,但現在卻被這群人利用了。大院裏還有幾棟監獄樓,後來都改造成了民居房,到現在還保留著。


    這群人的確是茶中愛好者,選此處進行茗戰,隻是因為經費出現問題。原來,發起人的茶店忽然倒閉,大家沒了公開的場所,有個人正好住在大院裏,他想起這裏有個地下水牢,於是提議屈居此處舉行茗戰。眾人雖不願意,但大家都是從遠方趕來的,沒有多少時間逗留,每個人都求勝心切,不願意多等片刻。


    就這樣,大家在晚上魚貫而入,在地下水牢燒煮茶水。沒想到這場地下茗戰撞到了我們,因此上演了一場鬧劇,接下來得知的情況更讓我覺得諷刺。


    卷一《佛海妖宅》 06.遠走他鄉的僾伲人


    我聽了他們的話就想,這種茗戰實在級別不高,要真是有高手在其中,打死他們都不願意在這種鬼地方煮茶。從這些事情看來,這夥人肯定沒有上等茶葉,更不太懂茶道,否則真是大大地浪費了珍貴的茶葉。


    他們煮茶時,從水裏看到一個人跑出來,嚇得魂飛魄散,還以為是幾十年前的死鬼出現了。有一個叫老潘的人發現了情況,於是招呼眾人提高警惕,但那人從水裏出來後就跑了。老潘覺得不放心,於是從大院裏借了隻狗下來,想要防鬼防怪。狗調皮慣了,一下來就把老潘的茶葉吞了,急得老潘想跳起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老潘沒了茶葉怎麽煮茶,情急之下就把狗殺了,然後想將茶葉取出。


    不巧的是,這時我們的兩個工人發現了被堵住的窟窿,他們遊到了池子裏,卻遇到了正在殺狗取茶的老潘。老潘殺狗殺得紅了雙眼,他以為水池裏又跑出兩個水鬼,沒等兩個工人喘口氣,他就將工人們捅死在水裏。發生了這些事情,煮茶的眾人顧不上茶葉,紛紛逃跑,隻有一個叫作廖富貴的人不肯離去。


    廖富貴就是用風爐和鍑燒煮茶水的人,他看起來賊眉鼠眼,屬於那種臉上寫了壞蛋的人。廖富貴也很水牢的房間裏。直到廖富貴發現我們越走越近,他才崩潰地逃上地麵,煽風點火地請眾人打鬼。這群人地麵上冷靜後,操起家夥,你推我我推你地殺下來,雙方對峙後才把誤會解除,可惜兩個工人白死了。


    第一個跑掉的人肯定是小吳,但他既然生還了,應該回到工地報道,為什麽又一聲不吭地跑了?我和趙帥問這夥人,他們卻反問我們,鬧到最後誰也不知道小吳逃走的原因。我擔心李師傅等急了,於是和趙帥商量先回工地,然後再把後事處理妥當。殺人的老潘意識到誤殺後,他當場畏罪潛逃,別人想攔都攔不住。


    當我們要離開時,廖富貴卻擋住了去路,然後說要把我手裏的犧杓物歸原主。據廖富貴的一麵之詞,犧杓是他的東西,茗戰前被老潘借去了。老潘殺狗以後,想用犧杓挖出茶葉,意外之下在水裏與兩個工人打鬥時,犧杓被撞到了探測洞那邊的積水裏。我很想問廖富貴打哪兒找來這麽珍貴的玩意兒,看起來不像他這種人所有,但當著眾人的麵,廖富貴堅持說是祖傳的東西。


    趙帥見事情明了後,就催我把犧杓還給人家,然後離開了地下水牢。當晚,我在與工人們的交談得知,小吳平時好賭,欠了很多賭債,再不還就要被黑社會做掉了。小吳掉下探測洞後,他可能發現了窟窿,於是借機逃跑,妄圖賴掉欠債。我們之前沒發現窟窿,估計是小吳搞的鬼,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窟窿還是被發現了,而且搭上了兩個工人的性命。那晚小吳逃走後,誰也沒有再見到他,或許他已經被放高利貸的黑社會弄死了。


    這件事情對工程造成了很大的影響,雖然後來仍把工程做完了,但引起了連環效應。趙帥老爸的生意因此受到重創,其他競爭對手更是背後使壞,害得趙帥他爸積鬱成疾,一病不起。趙帥老媽身體也不好,她都自顧不暇了,還要看護老伴,可謂苦不堪言。


    為了住院經費,趙帥家甚至賣掉了北京的房子,情況和我小時候經曆的幾乎一樣。趙帥也一直悶悶不樂,竟很久沒再找女人,日子過得跟和尚沒什麽區別。趙帥認識很多有錢的公子哥,遇到困難後他曾去找過那些人,但他們躲都躲不及,哪還會伸援手。我不好意思再在趙帥家裏蹭吃蹭喝,於是又住回鬆榆裏的地下室,這一回我又遇到了一個貴人,隻不過這個貴人比我還慘。


    鬆榆裏的地下室住的都是窮苦的北漂一族,自然不會有大富大貴的人涉足,我住進去以後幾乎閉門不出。趙帥來看過我幾次,盡管家境不同了,但他依舊衣冠楚楚,西裝革履。其他住戶看到趙帥,他們就不停地問我,是不是哪家有錢人的親戚,能不能介紹幾份好工作。凡事總有例外,有一個穿著妖豔的女人從不問趙帥是誰,反倒是經常來找我說話。這女人叫李秀珠,我一眼就看出她是小姐,她也沒有否認。可我窮得叮當響,無利可圖,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所以我很好奇她為什麽老是找我。


    一天晚上,李秀珠又來敲我的門,她依舊不請自來,不請自進。我其實也有點想法,否則不可能讓李秀珠進屋,無奈囊中羞澀,鍋都揭不開了,因此找女人的想法很快被扼殺了。這麽多天了,李秀珠總是問些有的沒的,我都敷衍了事地回答,大家也慢慢熟悉了。進了屋後,李秀珠看了看我床頭的幾本書,問我是不是讀過大學。


    “是啊,怎麽問這個問題?”我坐在床頭,隨手拿起一本書,剛好撿到殘本茶經。


    “這段時間經常打攪你,不好意思。”李秀珠今天不施粉黛、純真質樸,擱在過去沒準是個三八紅旗手什麽的,如今的社會太難混了。


    “談不上打攪,反正我也沒事幹。”我客氣地說,心裏卻覺得很寂寞,挺想找個人聊聊天。


    “我準備離開北京了,想請你幫個忙。”李秀珠有點害羞,她猶豫了一下子,然後說,“你能給我的孩子起個名字嗎?”


    “啊?你孩子?起名字?”我驚訝得連連發問。


    李秀珠淡淡地笑了笑,她坦承自己是小姐,除了讀初中的弟弟,她從小沒接觸過讀書人,我是第一個,可能也是最後一個。李秀珠已經攢了幾萬塊,準備回家鄉找個男人嫁了,所以臨行前想找個讀過大學的人給孩子先起好名字,將來也許能行好運,也讀個大學。李秀珠可能看出我的心思,她斬釘截鐵地說,將來要是有了孩子,什麽都不讓他幹,窮死累死也要供他上大學,堂堂正正地做個人。


    我沒敢說讀了大學不見得會有沒出息,譬如我,還不是窩在地下室裏挨日子,要飯都輪不到我。李秀珠沒給我機會回答,她一股腦地傾訴,仿佛一肚子的話憋了很多年了,今天不說不痛快。李秀珠說自己是個壞女孩,但會努力做個好母親,此時她渾身的野性居然透出一道聖潔的光芒。


    在談話中,我得知李秀珠小時候讀書特聰明,但窮鄉僻壤的,都認為送女兒讀書沒用,所以早早輟學了。李秀珠回家種了幾天的地,挖地三尺,硬是刨不出吃飯的錢。於是,李秀珠遠走他鄉,到城裏打工。以前在飯店裏洗碗,一洗就是一天,腿都站不穩了。後來經朋友介紹,去做小姐,一開始她還不習慣,後來朋友勸她,說女人有什麽,不就是兩腿夾個寶嗎,不拿來賺錢,給誰留著?


    李秀珠原本不願意,但笑貧不笑娼,家裏的父親等著錢看病,弟弟的學費還沒著落。經過了激烈的思想鬥爭,李秀珠心想什麽人什麽命,兩眼一閉,愛誰誰吧。賣身子的錢不幹淨,但錢又不咬人,攢夠錢再回去嫁人,開個小賣部不再賣身子,隻賣油鹽醬醋。


    我聽後心裏不是滋味,現在不能把李秀珠當成小姐了,誰想過小姐的背後也有故事。若幹年後,李秀珠成為人母,她的兒女不會想到母親曾有過這麽一段往事。李秀珠說著說著就掉眼淚了,她讓我別笑話她,再過幾天她就要收手離京,再也不會回到這個地方了。我歎了口氣,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才能離開這裏,在中國一個親戚都沒有,還能去投靠誰,總不可能也去做“鴨子”吧。


    “你這幾天給我想兩個名字吧,一男一女,不用考慮姓氏,就想想後麵的。要是我回去嫁人了,那群沒文化的人起的名字肯定難聽得要死。”李秀珠擦幹淚水,笑著說,“我明天請你吃飯吧,相識一場,就當是離別宴。”


    “不用請客了,起個名字而已,你放心吧,我一定好好想想。”我保證道。


    “您這麽有文化的人,又認識有錢人,怎麽會住在這裏呢?”李秀珠忽然問道,“該不是犯了什麽事,躲在這裏吧?”


    我漲紅了臉,辯解道:“這倒不是,隻不過……一分錢能難倒一個英雄,你也能體會吧?”


    李秀珠撲哧一笑,說道:“跟你鬧著玩呢,讀書人果然正正經經的,能犯什麽事啊,不過你要是真缺錢,我可以先給你墊上。”


    我聽了馬上拒絕,就算是餓死,也不能用李秀珠的錢,倒不是嫌錢不幹淨,而是那錢是她離開火坑的資本,我拿了那些錢,肯定會遭天譴的。李秀珠倒很大方,她完全不擔心我拿錢就跑得無影無蹤,對讀書人的信任程度簡直不可思議,沒有相同經曆的人是很難體會的。李秀珠看我不肯用錢,當場就佩服讀書人的骨氣,更肯定她沒看錯人。


    我一想到當初還對李秀珠有想法,馬上覺得汗顏,自己真他媽不是人。可能是被李秀珠打動了,我也把自己的故事說了出來,就連怎麽回國的原因也說了,要知道這事我都沒跟趙帥提過。李秀珠聽得一驚一乍,並說她果然沒看走眼,麵前的這個男人竟真的大有來曆。我尷尬地笑了笑,英雄不提當年勇,這些事情說出來隻會顯得丟人,根本沒什麽值得炫耀的。


    話末,我問李秀珠是哪裏人,她想也沒想,就說自己來自雲南的猛海縣,也就是舊稱的佛海。


    我大吃一驚,猛海是祖父曾待過的地方,想不到今日竟能遇到猛海人。李秀珠隻知我從馬來西亞回國的原因,但不知道祖父發跡的曆史,她還在侃侃而談,說自己是僾伲人。在僾伲人是哈尼族的一個支係,古稱烏蠻、和蠻、窩泥等等。根據哈尼族口碑傳說,他們的先民原住於北方一條江邊的“努美阿瑪”平原,在秦漢之際遷入雲南。


    關於這些事情,李秀珠是從村裏的教書先生那兒聽來的,所以等不及地想顯擺一番,嚇一嚇眼前的讀書人。聽到猛海這個地名,我哪裏還關心這些有的沒的,當下就忙問李秀珠,猛海是不是曾有一個英國人留下的宅子,且已經荒廢很多年了。


    李秀珠愣了一下子,茫然地看著,然後想了想,說猛海的確有一座英國殖民者留下來的大宅子,不過那宅子很不吉利。


    卷一《佛海妖宅》 07.佛海妖宅


    李秀珠不舒服地扭了扭身子,似乎不願意提那座宅子,並問我怎麽知道她家鄉的事情。我隻說祖父曾在猛海待過,那時猛海還叫佛海,祖父在佛海茶廠幹過幾年。李秀珠喜上眉梢,高興地說我們真有緣分,也許祖輩們都是認識的。


    我對李秀珠點點頭,心裏卻想,現在混得這麽慘,要不要去猛海走一遭?如今,趙帥家境慘淡,我不能置身事外,畢竟青島的那件事情,我也脫不了幹係。而且祖父在馬來西亞時也說過,要是我將來遇到困難,可以到佛海的那間宅子去看看,如果有造化的話,也許能如遇甘霖,平步青雲。


    想歸想,我聽到李秀珠的口氣,就覺得猛海那間宅子可能有問題。在我的追問下,李秀珠起先不肯多談,最後被我問得無法回避,這才鬆口告訴我宅子的事情。原來,舊中國遭列強入侵時,英國人曾在佛海賣過鴉片,走私茶葉,奴役國人。印度原是英國的茶葉基地,後來英國人嚐到了普洱茶,覺得味道非常好,於是就滲入佛海,想要普洱茶的生產技術,以及控製普洱茶的銷售路線。


    1938年6月,有一個叫萊爾·納爾森的英國人捷足先登,他從印度跑過來,好不容易親近並利用了佛海人。可是,有一天萊爾忽然離開佛海回英國去了,之後再也沒出現在佛海。過了一年,佛海當地有權有勢的人就把萊爾的宅子給霸占了。剛開始,宅子裏先是死了家禽,再後來就死人,一個月沒到全家都死光光了。宅子陸續住進了貪婪之人,但都沒有好下場,逐漸地關於宅子不吉利的說法就流傳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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