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花了兩天時間,再過一天就是清明節了,山林裏的許多老墳被人翻新,放過炮仗,經過時還能聞到一股火藥味。王歐陽不想夜裏拜墳,不然驚擾了其他死者的鬼魂,那多不吉利。究其原因,那是他們在來海南前,挖出了江恨天生前埋的一壇老酒,叫作寒江酒。這種酒從釀造到喝下,從未見光,乃酒中最為降火的一種酒,很適合修身靜心,曾在修道之人中廣為流傳。寒江酒不能見光,尤其不能在白天開壇,否則酒質會迅速酸化。江恨天生前愛喝寒江酒,四仙就按照他的指示,挖出埋下的酒,在夜裏倒在他墳前。


    走在墳墓滿堆的山路上,王歐陽就抱怨道:“江恨天真是的,愛喝什麽酒不好,偏喝這種騙人的迷信酒。他又不是道士,喝這種酒幹嘛?再說了,寒江酒是給男人喝的,女人喝了可不行,他不怕他死去的老婆嚐到?他老婆就躺在他旁邊呢!”


    “人家都死了,你管那麽多管嘛?”李狐提著酒壇,低聲講道。


    盡管大家說話聲音很低,但還是驚動了一群鳥類,激出一聲聲振翅之聲。丁忘憂望著夜空亂飛的怪鳥,提醒道:“你們別爭了!這些鳥不是被我們嚇飛的!”


    “你怎麽知道?”萬長青邊問邊抬頭看。


    丁忘憂還沒回答,漆黑的林子就竄出許多人影,跟他們若即若離,像是鬼影。李狐聽說這有座霸王嶺,嶺上猿猴頗多,因此不以為意,隻當是猴子、猿類在做怪。他們找到了江恨天的墳後,立刻除草翻新,然後就把寒江酒開封,準備拜祭。哪知道,寒江酒在路上被密封在箱子裏,路上搖晃得厲害,一開封酒味就激蕩而出,引來了一群貪嘴的猿猴。


    萬長青急忙把壇子重新封住,可已經來不及了,十幾隻猿撲了上來,轉眼就搶走了酒壇。四仙追逐猿猴,路上分開了,待他們覺得無望取回酒壇後,這便決定折回跟江恨天賠個不是。丁忘憂跑得最快也最遠,他在深嶺之中聽到猿猴們詭笑,覺得自討無趣,正要回去找其他人,這時候銀月從烏雲後跑了出來,灑下大片月光,一副奇景就出現了,讓丁忘憂停住了回去的腳步。


    清明下著小雨,夜裏的雨停了,但霧氣不散,月光灑下之時,竟在山嶺空中浮現出一艘華麗磅礴的古船,橫行在霧氣之上。丁忘憂閱曆甚廣,也未見過這種異像,當下就貪婪地仰頭觀望。同時,丁忘憂掐指一算,時至淩晨,已經是清明,陰曆正是二月二十一。這一天是普賢菩薩的聖誕,此菩薩是中國佛教四大菩薩之一,傳說在其聖誕之夜,瑤池會顯現天空,引其與各路仙佛相慶瑤池。


    “那船是不是駛向瑤池的呢?世界上真有神仙?”丁忘憂忍不住地想。


    就在這時候,山林又響起腳步聲,丁忘憂以為猿猴又在裝神弄鬼,正覺火氣上湧,一道氣流就從他身後衝來。丁忘憂以為是猿猴做怪,想要從後麵偷襲他,於是就握著手上的棍子,回身就當頭一棒。與此同時,另外兩個人追來了,也在後麵出手一擊。


    “等等!”丁忘憂見偷襲的猿猴倒下了,忙攔道,“他是人,不是猿猴!”


    “啊?”萬長青愣道,“難道是老酒鬼?”


    李狐情急地蹲下來,把人翻過來一看,說道:“他不是王老弟,他人不知道追去哪了。”


    “這個人是誰?我們都不認識啊?”萬長青納悶道。


    地上的人是個七、八十歲的白頭老人,身材瘦小,穿著道袍一樣的衣服,懷中抱著一個黑色的酒壇。萬長青夜裏追趕,看得不清楚,還以為是偷酒的猿猴,於是才和李狐出手重了點。丁忘憂也沒看清楚,當時情況隻在一瞬間,他完全沒想到山嶺中還有其他人。等他們摸了白發老頭的脈搏,才意識到事情糟糕了,因為人已經死了。


    “人死了?”萬長青心慌了,“趕緊挖個坑埋了他!”


    “這怎麽行?”李狐遲疑。


    丁忘憂拿不準主意,剛想說天上有瑤池方舟,回頭一望,月光隱匿,古船也不見了。這時候,王歐陽在遠處大喊,問其他三人在哪裏,他那邊有情況。李狐等人丟下死者,循聲趕去,原來王歐陽在一條山溝裏發現了兩條死去的猿猴,它們被人敲了腦袋,血染紅了旁邊的石頭。


    “你們出手太狠了吧?就算酒拿不回,也不至於殺了它們。”王歐陽歎道。


    哪知,其他三人搖頭否認,沒有一個承認殺過猿猴。可是,猿猴的死與他們無關,那位老人的死卻必須負責任。王歐陽一聽有人死了,更是詫異,連忙要去看一看,興許人沒死透,還有機會救回來。沒想到,情況又一次發生變化了,等他們回到那裏,白發老頭竟然不見了,隻剩下那尊黑色的酒壇橫倒在濕軟的泥地上。


    “你們不會見鬼了吧?”王歐陽嚇唬道。


    “怎麽可能?我們都摸了那個老人,他有身體,而且脈搏停了。”李狐肯定道。


    “如果是鬼,那這壇酒怎麽說?”萬長青指著地上的東西問。


    丁忘憂看不到人了,便把酒壇打開,想看看老人家帶什麽酒到山嶺裏來,或許能從酒判斷出他的身份。這一點,倒不是算誇張,四仙嚐酒過萬,不僅能喝出酒的年齡,還能品出釀酒師傅是誰。當丁忘憂用身上的刀劃開了酒蓋,大家舉起手電想先看一眼酒色,卻見到酒中浮著一個頭骨。


    “猿猴的頭骨!”李狐先驚訝地說。


    “你怎麽知道是猿猴的?我看像人的!”王歐陽故意抬杠。


    “我說是猿猴就是猿猴!”李狐懶得爭執,繼續說,“這是什麽酒,從沒見過這種釀法。”


    “鬼喝的酒當然和陽間不一樣了。”萬長青胡扯道。


    “今晚真是古怪!我看清明不適合晚上來上墳,還是快點給江兄弟賠個不是,馬上走吧。”丁忘憂不想深究,隻怕再遲一些會生變化,於是就催著另外三個人趕快離開。如今死屍不見了,正合他們的心意,沒準真是鬼,殺人不可以,殺鬼就沒法律限定了。王歐陽喜歡抬杠,便說清明節怎麽了,這清明節有些年是4號,有些年是5號,但在以前4月4號是兒童節,哪裏不吉利了,小孩子可開心過節了。


    話聽到這裏,貓在客廳外的李狂藥就心說,難怪太爺爺會嚇死,原來他們誤殺過人,看到酒中猿頭就想起那年的事。可死去的老頭不見了,他怎麽能回來報仇呢?難道酒院裏死去的人都是他殺的?既然有心報仇,為什麽要等到今天?今天又不是清明節,聽說鬼喜歡選在死去的同月同日動手。


    “噓!別說了!我們都記得那天的事!”萬長青警覺道。


    “怎麽了?”王歐陽不滿地問。


    “有人偷聽!”丁忘憂在客廳裏橫眼一望,靠在邊窗的丁細細就想,糟糕,是不是被發現了。


    趁人還未從客廳衝出來,李狂藥想和丁細細逃掉,卻聽雨夜中傳來一聲笛響,再仰頭一看,西樓的亭台裏竟站在一個人,笛音正是從那裏發出來的。


    第十九章 酒與音樂的奧妙


    丁忘憂三步大跨,如同勁風,眨眼就推門而出,來到了客廳外麵。丁細細被抓個正著,卻不慌不忙地轉移注意力,忙說她和李狂藥發現西樓有異常,於是過來通風報信。丁忘憂知道女兒的個性,撒謊跟吃飯一樣,他不信任地看了李狂藥一眼,當下就明白偷聽的人就是他女兒與李狂藥。


    等王歐陽和萬長青出來了,他們倒沒計較誰偷聽,隻是望向西樓上麵的亭台,齊聲道:“老妖怪,你家房頂上有人住嗎?”


    “沒人!”丁忘憂接道。


    “難道真有其他人在院子裏?是凶手嗎?”李狂藥抬頭說道,同時心想,這就難怪了,他們搜過所有的地方,連井下都搜了,沒有別人——但從沒去搜過樓頂,因為風雨持續了兩天三夜,勢頭迅猛,他們都沒想到上去。


    哪知道,丁細細很快就否定了大家的念頭,她說:“那不是人!是一尊塑像,就站在亭台邊上。我和老爹以前夜裏上去看星星,拎上去的酒壺就掛在塑像手上,它是酒奴嘛。”


    李狂藥茫然點了點頭,以為是自己疑神疑鬼,可笛聲未停,塑像總不可能吹笛子。那聲音環繞在酒院裏,不知道是從哪裏傳來的,風雨聲無形之中幹擾了大家。丁忘憂狐疑地抬頭望著西樓,也許是心理作用,他逐漸也覺得泥塑活了過來,一切都是它在搞鬼。在王歐陽的慫恿下,丁忘憂就撐起傘,大步流星地邁進雨中,直奔西樓亭台。


    李狂藥打起傘,好奇地跟去,覺得凶手肯定在樓頂。丁細細緊跟在後,追著王歐陽等人,與她老爹很快地就趕到了二樓。二樓的樓梯門關著,為的是防止風雨倒灌,丁忘憂剛將插銷打開,一陣強風就隨之而來,雨點也打在每個人的臉上。起初,丁忘憂隻以為是出現異像了,就如幾年前的瑤池方舟那般,因為門後插銷是栓上的,若有人在樓頂藏匿,插銷就栓不上了。等他們魚貫而入,來到夜雨飄搖的亭台時,卻立刻將急促的腳步放緩,一聲不吭地佇立在磅礴的大雨裏。


    此時,萬長青還站在東樓客廳外,他沒有跟去,也沒人發現他還在原地。當看到那些人在樓頂上停住了,萬長青就心說:果然跟我猜得不錯,問題不是在樓頂,我知道這是怎麽回事了!趁著大家沒注意,萬長青傘也沒打,徑直地走向大院門口,開了門以後就毫不猶豫地走了出去。


    大門打開時,李狂藥聽到了動靜,可他們現在的注意力被樓頂的情況吸引了,誰都沒注意到萬長青一個人離開了。這時候,李狂藥打著手電,照著地上,厭惡地皺著眉頭,一副想吐的表情。不是他矯情,而是地上的東西太惡心了,竟遍布著白色的肥蛆,密密麻麻地泡在積水上。


    李狂藥再一看,亭台上有一口黑色的方形酒缸,缸蓋已經被拿開了,蛆蟲就是從缸子裏一隻隻爬出來的。亭台的中心也被雨打濕了,但不像露台上那樣狼藉,還沒有積水。那些蛆蟲前赴後繼地爬進雨水裏,有的死了,有的還活著,臭味已經被風雨吹散了。由於站得遠了點,李狂藥沒看清楚酒缸裏有什麽東西,為什麽不停地吐出一堆堆的白蛆,總之裏麵不可能是酒,定是死屍之類的東西。


    “丁老妖,你還說你愛幹淨,你家樓頂上怎麽這麽髒,都生蛆了!”王歐陽不忘擠兌。


    “才不是呢!那個缸子不是我們放的!”丁細細辯解。


    丁忘憂默不作聲,打這傘走向亭台,其他人也踮著腳尖急忙過去,就怕蛆蟲順著腳爬到身子上。當他們集齊在亭台上了,每個人都低下頭,想要看一眼酒缸裏有什麽駭人的東西。不過,缸口全是蛆蟲,很難看到裏麵的樣子。李狂藥見狀,想找根棍子撩走那些蛆蟲,卻見王歐陽解掉腰間的金葫蘆,咬開葫蘆嘴了,就噴了一口酒下去。接著,丁忘憂會意地拿過他女兒手上的油燈,打開後一吹,火油就順著酒水燒進缸子裏。


    那些蛆蟲哪裏受得了高溫,一被灼燒,爬出來的速度就加快了,來不及逃掉的也馬上被燒成顆粒大小的黑點。酒火燒了一下,散出有點臭又點高粱香的味道,李狂藥不由得在想,他師傅去哪裏補充到那麽好的酒,他們來到山丹縣時,酒葫蘆不是已經空了嗎?


    “肉?”這時,丁細細認真地低頭一看,煙火一滅,幾塊被燒熟的肉片就露出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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