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細細嘴一撇,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讓他們先去踏白城,我們跟在後麵。如果真有山神,就讓他們先被捉去,我們再逃跑也不遲。”


    李狂藥就知道丁細細會出這個歪點子,可現在讓他去警告萬長青,人家還以為他在騙人想獨占便宜。萬長青和江連海身上背著東西,沒有在鎮上住宿的打算,他們買了兩把腰刀,很快就朝鎮外走去了。看他們離去的方向,正是踏白城的位置。李狂藥望著那兩個人,心裏有種怪怪的感覺,可丁細細不以為然,還叫他馬上回去找王歐陽。


    王歐陽沒跟出來買刀,隻在鎮子上亂逛了一圈,舒展筋骨。李狂藥走到招待所時,王歐陽已經先一步回來了,他和丁細細本想把萬長青也來了的事講出來,不料王歐陽就先說:“你們猜,我剛才見到誰了?”


    “萬長青和江連海?”丁細細快言快語。


    “不是!”王歐陽皺眉道。


    沒等王歐陽回答,李狂藥就猜:“不會是你的老夥伴,江恨天吧?他不是在島上就死了嗎?”


    “誰跟你說是江恨天了!”王歐陽把身上的酒葫蘆解下,拿到手上就喝了一口,然後才籲了口氣,答道,“是黑老三那小子!”


    第九章 兩極


    李狂藥以為王歐陽見到的人是萬長青,聽到問話時,正漫不經心地站在招待所台階上刮掉鞋子上的黃泥。一聽到“黑老三”,李狂藥就僵住了,心想那家夥不是被太爺爺敲死了嗎,怎麽還活著?黑老三腦殼這麽硬?


    丁細細也納悶:“你真的見過黑老三了?那他人呢?”


    王歐陽歎道:“跑了!你倆去街上買東西,我一個人隨便走走,走到鎮子邊上了。那裏有個蓬頭垢麵的人,我想和他聊幾句,他就害怕地跑了。我還以為是自己長得太嚇人了,後來再一想,不對啊,那個乞丐的樣子有點眼熟。想了想,我才想起來,就是李狐以前找的那個生物學博士張清玄!也就是你們說的黑老三!”


    李狂藥不知所以,說不出話,隻跟著王歐陽和丁細細進房間,收拾點東西準備連夜趕去甘藏溝。接著,李狂藥心想,他父親絕對不會騙他,也許1985年時,李狐隻是把黑老三打暈了,並沒有殺死他。既然黑老三沒死,又手腳靈活,能跑能跳,為什麽不回山東海陽的老家呢?難道,黑老三泄露了那份機密文件,怕回去遭罪,所以寧願在偏僻山鄉小鎮裏討飯?


    王歐陽一樣猜不透,畢竟當年李狐為什麽要找黑老三同去,他都不知原因。如今,再一次見到黑老三,王歐陽很想把他捉住,把以前的事問個水落石出。可萬長青已經先去甘藏溝裏了,踏白古城的位置也在那裏,不能讓那老家夥搶了先機。想罷,王歐陽才決定當天下午就追上去,等出來了再去找黑老三也不遲。看黑老三一身乞丐的模樣,肯定沒錢坐車逃走,幾天的工夫,他跑不了多遠的。


    大家此次出來的行囊不多,一下子就整理好了,張老頭看到李狂藥忽然要走,還有點不舍得。李狂藥道別時,張老頭提了兩壺珍藏的酒,送給他們當暖身之用。張老頭對他們說,癿藏鎮晝夜溫差大,冷了就喝口酒,千萬別著涼發燒。


    出了癿藏鎮,水泥路就看不到了,通往甘藏溝裏的路都是羊腸小道。雨水剛停,一腳踩下去,好像整個人都會往下陷。甘藏溝裏有數條大山溝,據說那是大禹治水時鑿開的。縣誌上說,大禹治水的源頭就在積石山縣,很多大山被開鑿,急流當中過,這都是治水流下的遺跡。


    甘藏溝是黃土高原和青藏高原的過渡地帶,因此地勢複雜,有鬆碎的黃土高坡,也有巍峨的石山,彼此交錯,當地人從不去那種地方。要不是祖祖輩輩就住在這裏,家家戶戶又窮得叮當響,村民早就搬走了。正因為如此,當年文革破四舊時,都沒人跑進來毀掉踏白古城的遺址,使其得以留存至今。


    甘藏溝有幾座小村,離踏白古城最近的村子叫舊城村,但它離古城也有近5公裏遠。舊城二字即是指依山勢而築的踏白古城,因古城留下較完整的遺址而得名。李狂藥見天色不早了,對古城內的環境也不清楚,於是就想在舊城村裏借宿一晚,明早再進去。王歐陽趕時間進來,就是怕萬長青搶了東西,現在聽到又要住一晚,他就有點心急。不過,古城內的地形經曆過幾次變化,當地人都說不清楚了,他們冒夜進去,隻怕有去無回。想到這裏,王歐陽就同意李狂藥,先進村一趟,順便打聽古城的過去。


    舊城村被一撥林子圍著,裏麵隻有三十幾戶人家,年輕人都去省城打工了,隻有老人和小孩留守村落。丁細細進村後,找了幾戶人家,當地方言和甘肅話完全不一樣,弄得她暈頭轉向。幾經周轉,丁細細才在村尾找到一戶略懂普通話的人家,而那時已經是傍晚時分了。


    那戶人家的主人是一個老太婆,家裏隻有她一人,房間空著沒人住,她很樂意有人來做客。丁細細遞錢過去,老太婆不肯收,最後她硬塞進了老太婆口袋裏,這事才算定了。老太婆家徒四壁,沒什麽酒菜,她便燒了幾個地鍋洋芋給李狂藥等人當晚飯。李狂藥接過燙手的地鍋洋芋時,心裏沉沉的,不管老太婆是否答應,他又塞了五十塊錢過去。


    老太婆推搪了幾次才收下錢,嘴裏還念:“你們太客氣了!有人肯跟我這個老太婆講話,我就高興啦!”


    李狂藥坐在院子裏,沒見到其他人,便問:“阿婆,家裏就你一個人嗎?”


    王歐陽使了個眼色,想讓李狂藥別問人家的傷心事,可已經晚了。老太婆聽了就長歎一聲,原來她丈夫和兒子都活著,可有一年天旱地裂,顆粒無收,她兒子就到踏白古城裏捉鳥去賣,結果有一天再也沒回來。老太婆丈夫和村民去找人,沒想到她丈夫也丟了,從此舊城村的人就再不去踏白古城了。


    老太婆以為李狂藥是來收彩陶文物的,便勸他們別去踏白古城,那裏麵的冤魂太多了,活人去了都難脫身。王歐陽本就沒打算收彩陶,於是就岔開地問,以前村子裏是不是有個老酒翁,他的酒窖挖在踏白城裏。哪知道,老太婆脫口而出,踏白城裏沒有酒窖,村子裏也沒有酒翁,隻有一個賣茶葉的老人家。


    院子裏涼風一吹,太陽就開始落山了,李狂藥像是出現了幻覺,隱約聽到鬼怪的咆哮聲。不過,李狂藥的注意力馬上被老太婆吸引了,之前那麽多人說這裏有老酒翁,為什麽老太婆說是賣茶葉的?丁細細也覺得奇怪,因為進村後她問過幾戶人家,順便打聽了老酒翁以前住在哪裏,但村裏人都說隻有個老茶翁,沒有誰釀酒。


    王歐陽等老太婆去燒火了,他就坐在院子裏的木樁上說:“怪了!這簡直是兩極化嘛!茶酒自古分開賣,哪有混在一起的。葬酒棺真的有,我們都見過了,張老頭也沒必要騙我們。怎麽村子裏的人卻說隻有賣茶翁?”


    “老婆婆比張老頭年紀大,會不會記錯了?”丁細細自問,又自答,“應該沒這個可能,因為其他村民一樣這麽說的,他們不會竄通起來騙我們。”


    李狂藥思索道:“可能一座村子裏,有兩個老人家,一個釀酒,一個賣茶葉。我沒見過老茶翁,但老酒翁懂得葬酒,那他肯定不是泛泛之輩。有人在旁邊搞茶葉,他一定會跑遠遠的吧。不像市井裏的小店,茶酒混著亂賣。”


    這三個人搞不明白,隻好先在院子裏歇息,商量著明天再去踏白古城裏看個究竟。隻要找到老酒翁在那邊留下的酒窖,答案自然明了。不過,他們此行不是為了搞清楚這裏以前有賣茶葉的還是釀酒的,隻想找到李狐藏起來的珍貴酒器。


    第二天,李狂藥起了個大早,他和丁細細把手電和火油等物準備好,頂著晨露與霧靄就跟王歐陽走出了舊城村。臨行前,李狂藥又多留了五十塊錢,壓在老太婆的門下。出了村子,李狂藥他們按村民的交代,翻過兩座山和一條急流,朝踏白古城的位置走。這交代聽似簡單,真正走起來,腳都起水泡了還沒走到。特別是山路一上一下,經常九十度大轉彎,身體不好的人,走急了就容易嘔吐。


    在路上,李狂藥在一個土溝裏見到一灘嘔吐物,看樣子是人類吐出來的。丁細細琢磨,踏白城內外都沒有人住,當地人不會過來,十有八九就是江連海那混蛋吐的。王歐陽瞅了瞅,嘔吐物結出白油了,他便想可能人已經走遠了,但願他們還追得上。


    一連馬不停蹄地走到中午,李狂藥才在前麵的山林裏瞥到若隱若現的古城牆。這裏受到黃土高原的風泛影響,大部分植被都被抹了一層黃色。李狂藥站在高處,眺望古城內的地形,隻見裏麵的山嶺逶迤蜿蜒,綿亙跌起,好似一把巨大的梳子。遠遠地,站在高處的人能看到有一處山峽垮了,中間有一堆高聳的亂石,石頭被黃沙塵土染得金燦燦的,就像黃金一樣。


    王歐陽看見踏白古城了,當下就喊了一聲,大叫著兩個小鬼頭跟他快往前走,別天黑了還沒進城。在快要接近最外圍的一座古城牆時,李狂藥就看見一條山溝裏有座泥屋,屋頂的瓦片掉了一大半,漏風又漏雨。丁細細好生稱奇,心說山裏頭果然有間酒窖,可為什麽村子裏的人總說山裏頭隻有賣茶葉的老人家?


    大家很好奇,紛紛躍下去,盤了幾條路就走到山溝裏麵。泥屋不太大,梁上結滿珠網,一進去就掉下幾隻碩大的黑蜘蛛。李狂藥掃開蜘蛛,走進去一瞧,看見屋內的地下都被挖開了,地裏隱隱有幾個破碎的粗壇。丁細細嗅了嗅,沒在泥屋裏聞到酒氣,想來這泥屋不是酒窖,可從外麵看卻很像。


    “不是酒窖!”王歐陽也很失望。


    “難道村子裏的人說得沒錯?怎麽會這樣?”丁細細詫異道。


    “是不是酒窖沒建成就被毀了,所以沒有酒味?”李狂藥猜測道,“你們看,泥土都幹了!”


    “如果以前這裏是酒窖,肯定留有酒味,不管土幹不!不過你說得沒錯,也許酒窖當時隻建了一小會兒。”王歐陽望著被刨開的土層講道。


    這時,丁細細發現翻裂的土裏還有個完好的黑色壇子,由於埋得太深,當時沒被砸爛。是茶是酒,隻要打開壇子,他們就知道了。一想到這事,丁細細就躍下土坑裏,要把壇子挖出來。可這時候,山溝外麵就響起一陣沉重的吼聲,那聲音不像野獸的呼喚,也不像雷鳴。


    李狂藥心裏一驚,心說該不是遇到山神老爺打哈欠了吧?大家麵麵相覷,這聲音分明是從山體裏傳出來的,他們的腳底都被震得麻了。


    第十章 宋蕃迭戰香子城


    積石山縣以前發生過地震,人們對這種震動不稀奇,但都認為吼聲是阿尼瑪卿山神在咆哮。李狂藥第一次遇到這情況,整個人都為之一震,不得不感歎大自然的神奇。震動的情況持續了幾秒鍾,很快又風平浪靜。李狂藥抬頭看了看屋頂,瓦片掉了幾塊下來,差點砸到人。為免房屋跨塌,李狂藥想叫丁細細和王歐陽出來了,一間小破屋不值得太花心思。


    這時,丁細細已經走到土坑裏,準備扒出埋了一半的粗壇。聽到李狂藥催促,丁細細就回頭想說再等一等,不想腳下的土堆就旋渦式地流轉起來。王歐陽站在邊上,見狀就迅速地拉住丁細細,可整間屋都忽然陷空了。李狂藥沒來得及拉住任何一個人,接著就天旋地轉一樣地掉下去,整間泥屋眨眼就從山溝裏消失了,同時騰起一團黃濁的蘑菇型煙塵。


    不知過了多久,李狂藥嗆醒了,張眼隻看見四周灰蒙蒙的,眼睛湧出熱辣辣的淚水,正將眼睛裏的土灰洗出來。李狂藥掙紮了一下,全身緊繃地從土堆碎瓦裏爬出來,剛想要喊一聲,卻喊不出聲音。王歐陽先一步從土堆爬出來,早把眼睛搓亮了,他看見李狂藥一身黃土,趕緊就把人提起來。


    “那小丫頭呢?”王歐陽問。


    李狂藥灰頭土臉地望了望,沒看見人,又答不出聲,他就在土堆裏急忙翻找。他們墜落的地方就是泥屋的下麵,剛才山體震動,屋下是空的,使得泥屋塌陷。看樣子,踏白古城這一帶下麵都有不少土層,因為震動的關係,再加上幾千年來不斷地被滲入地下的水溶解,下麵都空了。這種現象在很多地方也發生過,好端端一間屋子,沒有預兆地陷入地下,人們才發現深處有空間。


    李狂藥推開一塊塊土、瓦、木梁,翻了很久,就是找不到丁細細的下落。他們墜落時,三個人一起掉下來了,過了很久才醒來。李狂藥抬頭看,上麵是一個大窟窿,離地麵有十幾米,想要往上爬的話,土塊會繼續坍落。天色比起他們在地麵上時,昏暗了許多,怕是已經到傍晚了。李狂藥暗歎,他們居然昏迷了這麽久,可見這一摔著實要緊,沒死算命大了。


    王歐陽見李狂藥說不出話,便把酒葫蘆遞過去,給灌了一大口。李狂藥又嗆了一下子,好不容易嗓音開了,他就急道:“丁細細呢?我翻遍這些泥屋的土堆了,怎麽都找不到她。”


    “你別急。”王歐陽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鎮定道,“既然小丫頭不在這裏,肯定還沒歸天。說不定,被妖怪捉去當媳婦了。”


    李狂藥哪有心情開玩笑,現在爬不上去,人又不見了,他急得出了一身汗。地下是一條狹窄的地洞,荔枝皮一樣的岩壁上趴滿幹裂的黃土,一摸上去就搓掉一大片。兩個方向的地洞都不透光,不曉得丁細細去哪裏了,她要是先醒了,肯定不會不告而別。李狂藥就怕地洞裏有九虺一樣的東西,可地洞太小了,容不下九虺龐大的身軀。再說,就算有九虺,它早把人全部吞掉了,怎麽會隻拖走丁細細。


    “你看看你,光顧著漂亮女娃,倒不問我這個老人家有沒有事!”王歐陽酸道,接著又飲了一口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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