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散朝後,平日裏稍有來往的,都圍在賈赦身邊紛紛安慰。


    賈赦平時看起來不管世事,隻是吃酒聽戲,表麵上看和誰交情都一般。實際上這種“酒肉朋友”有時候恰恰是最需要的。賈史王薛四大家族,有權的有權,有爵的有爵,有錢的有錢,有軍隊有軍隊,若是真有幾個至交知己,皇上如何還能放得下心?還不如平日裏喝酒吃肉,混個臉熟。


    賈赦平日裏的“紈絝”,今天就顯出了效果。本來中立的,看見賈赦身邊圍著的一群人,對比一下史家兄弟身邊三五人丁,堅信“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天平也都傾到賈赦那邊去了。


    散朝後,賈赦並未去賈母處請安。如今臉皮都撕破了,再搞那些虛頭巴腦的,平白的顯得虛偽。


    賈母本來是不知道這些事的,因此賈赦早朝散後,見他竟然沒有按著慣例來請安,心裏十分不樂。派人去找賈赦傳話,隻說“你如今膀子硬起來了,也不把我放在眼裏了”。賈母說話從未想過會給她這個大兒子帶來什麽後果,賈赦早已不再奢望賈母能有一絲絲慈母之心。


    賈母這邊擺著老太君的譜,等著賈赦來給她負荊請罪呢,順便也好好敲打他一下,前幾日給老二沒臉的事。結果賈赦還沒等來,等來了一臉焦急的史家兄弟。


    史家兄弟對於賈母,這個出嫁好幾十年的老姑媽,是又愛又恨的。恨的是賈母出嫁這麽多年,對娘家的事情還是管東管西,手伸的太長了些!愛的是,賈母不虧是姓史的,對娘家關照頗多。史家老三的爵位,就是賈母幫他,從他那個短命哥哥手裏搶來的。


    賈母見史家兄弟在這個時候來請安,便知道是有大事了,再聯想到賈赦,心中一跳。連忙叫人將史家兄弟請進來。


    兩人廢話不多說,一五一十的將賈赦在朝上的表現描述了一遍,再重點突出了自己二人是如何的竭盡全力幫忙回旋。賈母聽完,眼前一黑,當場厥了過去。


    史家兄弟一看就急了,忙招呼人將賈母抬到床上,請太醫、熬藥、針灸,折騰了半晌,賈母方才悠悠轉醒。賈母醒後,見床前圍的一群人,哭道:“我這是做了什麽孽啊!老大呢!我病了他連問安都不知道嗎?這個不孝子!”


    這話說的太重,這個時代,不孝可是重罪。當今以孝治天下,賈赦不孝的名聲由親母所出,若是真的坐實了,這輩子也就完了。守在賈母床前的邢夫人、賈璉、王熙鳳,趕忙跪下分辨:“老太太明鑒啊,老爺一下朝就昏過去了,還沒進屋呢,就栽倒在地。此時仍舊昏迷不醒!”


    賈母眼中冷光一閃,難怪呢,竟然想出裝病的法子躲了過去。抬眼瞧瞧跪著的大房三人,心知賈赦、賈政的官司,還需要王子騰出麵,是以忙叫鳳姐兒起來了。道:“你年紀輕,身子弱,趕緊起來,你又沒有錯,跪著做什麽。”這話裏的意思,就是邢夫人和賈璉有錯了。


    鳳姐兒忙到不敢,瞧了瞧賈璉,依舊不敢起。賈母低頭想了想,揮手叫賈璉、鳳姐兒回去侍候賈赦去了,獨留了邢夫人在跟前。兩人無奈,隻得出去,趕緊回了大房。


    此時賈珍已經接了身子大好的賈琮,從東府裏過來了。先到賈赦屋子裏“慰問”被親弟弟逼得肝腸寸斷、一病不起、不省人事的大老爺。兩人正商議著,就加賈璉、鳳姐兒一臉不安的回來。夫妻二人三言兩語就交代了邢夫人的處境,躺在床上裝作奄奄一息的賈赦、賈琮父子,聽到此處,都“蹭”的一下子竄了起來。


    賈琮拽拽賈赦的衣角,道:“父親,你如今‘重病’,自是不能去給老太太侍疾的,母親作為媳婦,理應為您分憂。倘若不小心有一兩處不慎,叫老太太惱了,長輩讓她跪一會子,也沒什麽的。”


    賈赦一聽這話,心裏也靜了下來,是了,自己千萬不能出頭。可是若是這般,妻子也太委屈了些......


    賈琮似是知道父親心中所想,道:“我如今身子已好的差不多了,回到府中,還未給老太太請安呢。”


    賈赦領會,知道自己這個由媳婦親自教養出來的小兒子,頗有些能耐,心中大慰,“是了,你說的極是,你母親平日裏真是沒有白疼你,快去給老太太請安吧。”


    賈琮眼珠轉了轉,瞧了瞧賈璉,奸笑道:“不急、不急,還得做些準備才是。嘿嘿,哥哥,你素日也是極孝順的,如今為了母親,也做點子犧牲吧。”


    賈璉一聽賈琮這話,連忙捂住胸口,冷汗瞬間就流了下來,向後退了三步,驚慌道:“小祖宗,你又要幹什麽!”


    暫且不提這邊賈璉欲哭無淚的被弟弟壓榨,那邊賈母房中,賈璉夫妻走後,賈母揮揮手,道:“罷了,你也起來吧,整日裏垂著臉,好像誰虧待了你似的。”


    邢夫人不敢分辨,隻是依言站起來,垂在一邊。不多時,鴛鴦端了賈母的藥來,道“老太太該喝藥了,太醫說,這藥喝了保管見效。”


    賈母瞧了瞧邢夫人,給鴛鴦使了個眼色,道:“老大家的,你來侍候吧。”


    邢夫人聞言,連忙從鴛鴦手中接過賈母的藥。這時候講究長輩身子不爽,晚輩要侍疾的,端茶倒水、喂藥擦身,都得做。因此賈母的要求合情合理,邢夫人明知是坑,也得往裏跳。


    鴛鴦將藥遞給邢夫人後,就站在了賈母床前,低頭為賈母整理被褥。邢夫人也立在床前,喂賈母喝藥。邢夫人怕賈母往藥裏麵加點料,然後賴在自己身上,因此每喂一口,自己都要以“試溫度”為名,嚐一嚐的。賈母猜出邢夫人所想,心裏冷笑,自己發作她,還需要苦肉計不成?


    史家兄弟和賈政都在外間候著,李紈帶著迎春、探春二姐妹在裏間,不過有鴛鴦擋著,也瞧不見具體情況。因此,當“哐當”一聲藥碗摔碎的聲音傳來時,眾人都嚇了一跳。


    就見賈母顫抖著雙手,指著連忙請罪,跪在瓷片上的邢夫人罵道:“沒良心的下作東西!是瞧我沒被氣死嗎?你明聽見太醫說我喝了這藥就好,竟然故意將藥碗打碎!黑心腸子的歹毒女人,我好好的赦兒,都被你勾搭壞了!”


    邢夫人自然連連求饒,稱自己不是故意的。


    賈母哪裏肯依,拍著床榻就哭:“我這輩子是造了什麽虐啊,當初怎麽就允許你這個喪門星進門!瞧瞧你作的,攪得家宅不寧!”賈母高聲喝道,“誰也不許求情!就叫她這麽跪著!我倒要看看,如今這家,是誰做主!”


    邢夫人跪在碎片上,血跡早就滲了出來,卻不敢出聲,垂在兩側的手,微微做了一個手勢,下壓了一下。一旁的迎春一眼就瞧見了,心領神會,隻是麵上神色不動。又等了一會兒,賈母屋裏一個小丫頭進來給眾人續茶,撂下茶碗的聲音細小清脆,本不引人注意。迎春卻似收了極大驚嚇一般,一聲驚恐的尖叫,就暈倒在邢夫人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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