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燕芳踏入殿內的時候,殿內已經有一人坐著了——


    他並不是唯一,謝燕芳心裏閃過這個念頭,自己又被自己逗樂了。


    “太傅大人。”他施禮說。


    鄧弈轉過頭,微微頷首:“皇後娘娘稍後便來。”


    謝燕芳點點頭,也不用他再多說話,自己在對麵坐下來。


    鄧弈看著他臉上的笑,問:“謝大人什麽事這麽高興?”


    謝燕芳展顏一笑:“今日看到陛下與娘娘並肩而坐,心中甚喜,隻要一想到,就發自肺腑而笑。”


    鄧弈扯了扯嘴角,收回視線,不再理會謝燕芳發自肺腑的笑容。


    楚昭進來時,鄧弈和謝燕芳正在討論一盤棋,先前宴席上因為不能飲酒歌舞,大家就尋找其他的事做,久不露麵的周老太爺,擺出來棋盤,邀請鄧弈和謝燕芳一較高下。


    楚昭不知道這件事,她帶著女眷們過來時,棋局已經收起來了。


    “誰贏了?”她好奇問。


    謝燕芳笑道:“誰都沒贏,周老太爺大殺四方,狠狠贏了個痛快。”


    楚昭坐下來:“周老太爺的孫女,周江就已經很厲害了,而且非常好鬥,果然是家傳,她點撥我幾句,我的棋藝就躍進,下次再請教周老太爺,我說不定就能與周江一較高下了。”


    謝燕芳笑道:“周老太爺也提到了,說皇後娘娘你的棋藝很有靈性,如果專心,必有所成。”


    他身為世家公子,了解每個世家,也被世家們熟知,而楚昭身為小女子,通過小女子了解每個世家,那一場小女子們的文會,也讓她被世家熟知。


    “我肯定能有所成。”楚昭略俏皮一笑,又看鄧弈和謝燕芳,帶著幾分故意問,“那太傅和三公子棋藝誰更厲害?”


    一直沒說話的鄧弈先答:“我棋藝平平,比不得三公子。”


    謝燕芳笑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太傅大人也有我不及之技。”


    鄧弈轉頭看他,似笑非笑問:“比如呢?”


    謝燕芳道:“比如朝堂決議的速度,大人比我快,我時常反應不過來。”


    鄧弈淡淡道:“謝大人謙虛了,我決議再快,謝大人不發話,也沒什麽進展。”


    隨著國朝恢複正常,這個全新的朝堂,鄧弈和謝燕芳並肩而立,不分上下,暗潮洶湧。


    楚昭僅僅是坐在朝堂上聽政就已經感受到了,更別提此時此刻兩人麵對麵三言兩語針鋒相對。


    “兩位大人都是為政事,爭執難免,但可別生分啊。”她笑道。


    鄧弈糾正她:“國朝之事,又不是私人恩怨,何來生分?”


    謝燕芳一笑,隻道:“皇後娘娘別擔心。”


    楚昭也笑了,道:“我不擔心兩位大人對國朝之心,正因為看到你們對國朝不計私心,所以我擔心我的請求兩位大人不會同意。”


    楚昭喚他們來自然是有事,但自從這女孩兒也要臨朝聽政以後,她的心思越來越不好猜。


    這次又有什麽不合常理的請求?總不會要批閱奏章吧?


    鄧弈沒說話。


    謝燕芳含笑說:“盡管說啊,千難萬險已經闖過來了,還有什麽好擔心的?”


    楚昭道:“我想離開京城去邊郡看看我父親。”


    鄧弈和謝燕芳都有些驚訝,她跟皇帝一起登基,與皇帝臨朝聽政,又剛舉行大宴,站到世家權貴們麵前,不僅如此,還將她的堂姐推到人前——楚後之勢洶洶。


    卻下一刻就要離開皇城,京城………


    “此時不妥吧?”鄧弈說,看向楚昭,眼神不讚同。


    謝燕芳沒說話,若有所思。


    “我父親身體不好。”楚昭看著鄧弈和謝燕芳,誠懇說,“我有多想回邊郡,你們是最清楚的。”


    他跟她認識,就是因為這女孩兒私逃離家去邊郡,鄧弈皺著的眉頭稍微撫平,他的確知道她想回邊郡的真心。


    “你的心情我明白,朝廷第一時間給邊郡送了消息。”他聲音緩和說,“鍾長榮也親自回去,還帶了禦醫,謝大人也尋了名醫一起送去,邊郡以及你父親的回信也剛送達不久。”


    他看著楚昭。


    不管是禦醫還是謝家名醫,還是楚岺的親筆信,都表明雖然身體的確不好,但目前至少無憂,而且楚岺表示自己會很快進京來。


    楚昭自己也收到了父親的親筆回信。


    為什麽有了消息,不僅沒有安撫這女孩兒,反而更要去邊郡?


    “是有什麽我們不知道的消息嗎?”鄧弈問。


    他當然不把這女孩兒當做一個孩子看待,他也猜著這女孩兒有獨立與朝廷,不在他能掌控的人手和消息來源。


    楚昭搖頭:“並沒有,父親給我的消息,與大人所知的一樣。”


    她隻是——


    “想去,那就去吧。”


    一直沒說話的謝燕芳忽道。


    鄧弈和楚昭都看向他。


    謝燕芳看著楚昭,眼神溫和:“那是你父親,你想去見就去見,不需要理由。”


    女孩兒的眼亮了起來。


    “她不需要理由!但是!”鄧弈站起來,冷冷說,“民眾朝臣需要!”


    “楚昭,你現在是皇後,不是楚家那個頑劣小女,想去見你父親,就可以偷家裏的錢翻牆而去!”


    “你現在的家,是大夏王朝。”


    “如今什麽時候?動亂才平,先帝新喪,幼帝臨朝,三皇子餘孽未盡,中山王一言不發,既沒有吊唁先帝,也沒有叩拜新帝。”


    “此時此刻,你要去見你父親?”


    “是,你父親重病在身,但你有沒有想過?你父親重病多年都未曾要回京是為什麽?因為他知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知道什麽叫衛將軍之責。”


    “若是你父親在陣前,得知你祖母凶訊,難道也棄陣而歸嗎?”


    “忠孝難兩全,你父親都懂的道理,我不信你不懂。”


    太傅清冷的聲音一字一頓,回蕩在殿內。


    楚昭看著麵前站著的男人,有些恍惚,那一世他也是這樣訓斥蕭珣的嗎?


    他會不會揚手給自己一耳光?


    殿內唯一侍立的宮女是小曼,她原本漫不經心站在一旁,此時繃緊了身體,眼神警惕地看過來。


    鄧弈卻沒有打人,也沒有再說話,一抬手,拂袖轉身大步而去。


    殿內安靜下來,小曼撇撇嘴,轉過頭。


    “太傅大人真是好大的脾氣。”謝燕芳一笑說。


    楚昭苦笑:“是我氣到太傅了,第一次見他發這麽大脾氣。”


    她歎口氣。


    “我此時此刻說這個,的確是不對。”


    謝燕芳搖頭:“沒有,你沒有不對,不管任何時候,是什麽身份,想見自己的父親,都不是錯。”


    楚昭垂頭,肩頭也垂下來:“沒有錯,但還是不太合適對不對?”


    “沒有不合適。”謝燕芳說,他的聲音堅定,“你立刻就去。”


    楚昭抬起頭看著他。


    “阿昭小姐,不要讓自己有遺憾。”謝燕芳輕聲說,“達成心願是很值得的事。”


    楚昭對他鄭重一禮,再看著眼前坐著的翩翩公子。


    “這一世能結識三公子是上天對我的垂憐。”她真心實意說。


    ......


    ......


    她認識他很高興,很感激,還很安心。


    雖然聽起來怪怪的,這一世,那一世不結識他,上天會怎樣對她?


    謝燕芳不追問女孩兒沒說出的話,隻道:“阿昭,你說得不對。”


    他看著眼前的女孩兒。


    “你不需要感謝別人,這也不是上天垂憐,這隻是你自己讓你自己,值得。”


    值得他謝燕芳結識,結交,相護,以及,喜歡。


    他也能讓這女孩兒更高興更感激,更安心,以及,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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