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頭也不回的跑出村子,黃土道被雨水澆了個通透,跑起來格外的費勁。


    還是那個黃皮子說,三裏外的土坡上有座山神廟,可以去避雨等天亮。


    或許是這麽多年下來,人們並沒有從這山神廟裏求來風調雨水的緣故,陳保兒他們趕過去的時候,發現這座廟已經荒的很厲害,廟門歪歪斜斜的被風吹塌了一扇。進去時,能感覺到蜘蛛網粘在臉上的瘙癢感。


    但好在能遮風擋雨,讓人欣喜的是,李玄風懷裏的火折子並沒受雨水影響,幾個人一股腦把山神爺的零碎擺設堆在一塊生了火,取暖烘烤衣服。


    看著山神爺瞪大的眼珠子裏盡是不滿,陳保兒爬上去用兩塊泥巴糊住了山神像的眼睛,說:“我猜你應該早已經瞎了眼,不然這世上也不會有如此多的災禍!”


    借著篝火把身子烤暖之後,幾人緊繃的神經總算鬆緩了下來,關於方文正,陳保兒很默契的沒有提。


    李玄風睡著了一般,背對著人,陳保兒用眼角偷偷瞟了幾眼,發現這家夥在哭,便很識趣的沒有說破,靠著牆根躺下去之後,濃重的疲憊感便席卷而來。


    再次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但是雨勢仍未有停下的意思,陳保兒見火堆已經滅了,伸手探了探灰燼,發現沒有一點兒溫度,這才意識到自己可能睡了很久。


    那黃皮子畜生已經不見了,不曉得跑哪兒去了,陳保兒也不在意,隻是小石頭蹲在廟門口,一直拿手背抹眼睛,陳保兒過去問,小石頭抬起頭,睜著紅腫的眼珠子:“大師兄還是不要我們了……”


    陳保兒胸口有些悶,他向來又不會安慰人,隻說:“你不是還有個師兄嗎!”


    小石頭哭得更厲害了,陳保兒起初不明白,等他反應過來,急忙去看李玄風,小石頭哭這麽厲害,按常理這李玄風早該來哄了才對。


    當他發現李玄風歪著腦袋,斜趴在地上的時候,眼皮子便控製不住的跳起來,翻過李玄風的身子,隻看了一眼,陳保兒心中就沉了下來。


    此刻的李玄風,麵色蒼白,偏偏嘴唇、額頭、印堂已經成了墨一樣的黑色,扒開李玄風的胸膛,陳保兒注意到,李玄風胸口並沒有傷口,但是青黑色的皮膚皺巴巴的像是樹皮一樣,陳保兒用手指戳了兩下,竟然紋絲不動。


    那道黃紙符籙,終究沒有完完全全的為李玄風擋下這一擊,陳保兒背後泛起一抹涼意,僅僅是遺留下來的一點屍氣,就已經讓李玄風從成了這般模樣,陳保兒不敢去想,方文正最後到底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陳保兒揪著頭發有些發愁,李玄風體內的生機,正被這屍煞之氣一點一點的腐蝕,到最後下場會怎麽樣,誰也說不清楚!


    陳保兒把小石頭拉過來,說:“現在隻剩你和我了,加在一塊也算半個大人,逆你不許哭了,懂嗎?因為你師兄他活不長了!”


    小石頭咧著嘴,通紅的鼻孔一張一合,陳保兒意識到不妙,連忙改口:“總要救他的,對不對!可是我背不動他!”


    陳保兒本想說,他出去找藥,如果找不到,就隻能把李玄風燒掉了,可這樣的事,他做不出來,小石頭就更不必說了。


    也罷,是生是死也逃不過天數,如今這世道,死了比活著痛快!


    如此想著,陳保兒把山神爺兩側滿是灰塵的帳幔扯下來,綁在被風吹塌的廟門上,然後用費盡力氣把李玄風推到了門板上,他隻希望這法子能奏效,辛虧雨水還未停,一旦停了,木板糊在泥巴之上,那就根本不是他能拉動的了。


    然而,拉著木板快要下坡的時候,陳保兒望著眼前的景象,突然呆住了,他已經不知道是該喜還是該悲。


    入眼之處,遍地黃湯,以至於分不清哪裏是路,哪裏是農田,陳保兒脊背有些發涼,他知道,如若澇災三日不退,這一季的農桑,很可能會顆粒無收,原本大旱的幾年,收成就不好,百姓家中餘糧本就不多,全指望老天爺能散下一場雨水,來年有個好收成,填飽肚子。


    雨水倒是來了,隻是誰也沒想到,這雨勢如倒灌一樣,莊稼盡數浸泡其中,如此的季節,青苗被泡,超過三日,莊稼難成。


    陳保兒慶幸的是,上一季的莊稼雖然貧瘠,但總算已經被收了去,倘若澇災早來一月,必成絕戶之災。


    但即便如此,如若這水患不能盡快褪去,民宅被毀,百姓流離,餘糧耗盡之後,必將出現‘民無以為食,相賣為婢……’而後,便是曝屍於野,瘟疫流行,到那時,這世間情景,才真真的連地獄也不如……


    想到這些,陳保兒心底就泛起從未有過的恐懼,這樣的災禍,遠遠要比所謂的妖邪作祟要有危害的多。


    用木板拉著李玄風下了土坡,陳保兒就發現,至少在目前,這些淤積沒過大腿的雨水,給他省掉了不少力氣,木門很寬,陳保兒隻需半個身子趴在木門上,然後將小石頭整個兒抱上去,自己便能在水裏推筏子一樣往前漂,唯一遺憾的是,陳保兒試著自己坐上去,在發現整個筏子差點翻掉之後,就徹底放棄了這個想法。


    陳寶兒解下了那兩塊布幔,一塊給李玄風蓋上,一塊讓小石頭撐起,權當做雨傘了,之後,陳寶兒便順著那天夜裏趙父帶他過來時的大致方向往回趕了,這個時候,陳保兒能想到唯一會幫他的,隻有那個憨憨的小丫頭,趙西雙了,可陳保兒有些心虛,倘若趙西雙問其她的父親,他實在想不出該如何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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