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林玄清他們進來的時候,王夫人的目光便是放在他身上的,對於林玄清身邊跟著的小孩兒倒沒在意。但是很快,她的注意力就全被團子小小的身影吸引住了。為什麽呢?因為她看著這小孩兒實在覺得眼熟,可猛一下還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隻越看越是覺得眼熟。


    盯著這孩子琢磨了半天,王夫人才猛地想起來在哪兒見過他。那一回在宮中的中秋夜宴上,林黛玉跟著一個小孩兒陪在太後身邊。現在想來,可不就是這孩子嘛。當時就聽林黛玉說過,那是六皇子。一個雖然生母早逝,卻自幼養在太後身邊,深得皇上寵愛孩子。


    當然,這還不是王夫人驚詫的最重要原因。更加重要的是,元春曾經從宮中傳了消息出來,她正在想方設法接近這位沒娘的皇子。前些日子,元春讓人收羅了不少小孩兒玩意兒送進宮,為的就是討這位小皇子的歡心。


    元春現在也沒有自己的孩子,若是能討了這位得寵的小皇子的喜歡,即便是不能將小皇子記在元春的名下,就是讓他在皇上、太後身邊為元春說上幾句好話,那元春在宮中的日子也能更好過些。新人剛進宮,皇上正是新鮮的時候,老人的日子都好過啊。


    況且,她剛剛聽到了什麽?老太太竟然拿著這位龍子鳳孫跟寶玉比,而且話裏話外的意思還是人家比不上寶玉。雖然,她心中也很讚成這話,龍子龍孫也不過是占個出身,哪裏比得上她的寶玉含玉而誕的天大福緣。可是,這話能想想,卻不能說出來啊。


    也許那老太太還覺得她是在誇獎人家孩子,可這也是看身份的。若是個一般人家的孩子那這話就是給他們臉麵,可這是誰,這說的是皇家最得寵的小皇子啊。聽到旁人耳朵裏,不說能討了人家的好去,能不給寶玉、元春招禍就算好了。


    不說此時有個外人林玄清在場,即便是老大家的便是個麻煩,也不知道那女人有沒有認出來。其實,她們當時的位子離太後還挺遠的,若不是她眼神好,又特別關注過,也不定能認出這位小皇子。至少,老太太就沒認出來。可是她也不敢擔保,邢氏就一定認不出來。


    再說林玄清,這人就是個善茬兒,沒毛病他還能挑三挑,更何況現在是自己將把柄遞到人家手裏了。他不拽著這把柄,狠狠扇你的臉才怪。你看看他那臉色,方才說他妹妹的時候都沒這麽難看。哼,這也是個趨炎附勢、捧高踩低的!


    想到這兒,王夫人不由地又用挑剔的眼神掃了團子一眼。她深深地覺得,這小孩兒若不是占了個出身高貴些,又有哪裏能比得上她的寶玉呢?!不提別的,單就是寶玉落生時候嘴裏銜著的那事物,就說明寶玉是個有大氣運,大福緣的。這世上還有誰能比得上?!


    而且,生在皇家又怎麽樣?看著現在是個得寵的,可誰又能知道往後是個什麽下場?想當年的義忠親王得不得寵,還不是死的很慘;上皇太子得不得寵,還不是被廢被圈;就連方才下獄的忠平王,那在上皇麵前也是個得寵的,還不是馬上要死。


    就這樣,王夫人一麵埋怨賈母說話不謹慎,一麵又在心中不停腹誹。未免了尷尬,既然林玄清不提小皇子的身份,王夫人決定自己也裝聾作啞好了,反正是不知者不罪。隻是,過後還是要跟老太太提提的,也不知道小皇子跟林玄清是什麽關係。


    林玄清確實不怎麽高興,雖然他從不將不重要人的話放在心上。可你這是誇人呢麽?這老太太明明是罵人好不好。拿誰比不好,偏偏拿個廢物點心來跟寶寶比。出生的時候嘴裏有東西怎麽了,該是個廢物還是個廢物,直接掐死都嫌費手。


    “這孩子是本侯弟子,可不敢跟貴府上的公子相比。此子雖然天生頑皮,但到底還是乖巧的。他家裏父親、祖母雖然寵溺了些,可難得這孩子沒長成個偏僻乖張、無能不肖、浪蕩不羈、葷素不忌的性子。倒是比旁人家的寶貝蛋兒,要讓本侯欣慰些。”


    林玄清說話也不看賈母等人,偏偏一眼不錯地盯著賈寶玉說道。如此一來,這話就差明打明地告訴她們,你們家的鳳凰蛋就是個偏僻乖張、無能不肖、浪蕩不羈、葷素不忌的東西,還好意思拿出來顯眼,真是丟人都不知道敗興的。


    “你……”王夫人哪聽得了這話,當時便想翻臉。這林玄清雖然一字沒提寶玉,可偏偏任誰聽見了也知道,這人可不就是在罵寶玉呢。她想要罵回去,可好歹最後意識到,人又沒點名了罵你,你自己罵回去可不就是自個兒往自個兒頭上戴帽子嘛。


    不說她,就連賈母的臉色也沉了下來。這老太太不由得暗恨,林玄清也太不給顏麵了,自家好好一個寶玉,怎麽到他嘴裏就成了那樣不堪的人。可恨他自從出現之後就跟自家作對,蠱惑地黛玉都不向著外祖家了,真真是作孽。


    聽林玄清拐著彎罵賈寶玉,邢夫人隻覺得心裏別提多舒坦了。她倒也不是多恨賈寶玉,就是看二房的個個兒都不順眼。偏偏那老家夥還向著二房,讓她隻能憋著。現在有人幫忙出氣了,這女人可不就高興了。隻是看賈母跟王氏的臉色,她麵上也不敢露出來,隻做無表情。


    一時間氣氛就僵在那裏,誰也不說話,就連躲在屏風後麵李紈、鳳姐跟幾位姑娘也屏住呼吸,不敢發出一絲聲響。賈寶玉在榮國府可是個說不得的主兒,什麽時候叫人這樣羞辱過,這還不知道老太太跟太太會怎麽發火兒呢。


    當然,在有些人眼裏倒也不覺得林玄清這話不對,至少鳳姐那辣子微垂著首,一臉的鄙夷跟嘲笑。她到底是管家的,對寶玉屋裏的事還是知道一二的,那裏倒有幾個不讓人省心的。不過她也沒有插手的意思,總沒有嫂子管到兄弟房裏的道理。


    見自己一句話堵得兩個女人都陰沉著臉不吭聲了,林玄清才算出了一口氣。他自然之道賈母打的主意,希望借著林黛玉,讓林家跟甄寶玉也扯上關係。當然,這老太太倒不是為了保住甄家,她也沒那麽偉大。她不過是為了能將林家也扯下水,好減輕自家身上的幹係。


    大人們在那兒勾心鬥角,團子就沒那麽多心思了。自打他一進來,這孩子的目光便被那兩個看上去一模一樣的大號福娃娃吸引住了。兩個毫無關係的人,怎麽真的長得這麽像呢?!難道是父皇說的,他們兩家有誰偷人?


    小團子雖然不知道大人的世界裏“偷人”的具體涵義,但這不耽誤他的小心思裏有自己的理解。也許是寶玉們的母親生孩子的時候是生了兩個寶玉,但是被人家偷走了一個,於是兩個寶玉就分開了,就有了這相隔千裏卻一模一樣的兩個寶玉。


    越看越覺得自己是正確的,小團子對這兩個大福娃娃也就沒興趣了。無聊地扯扯他師父的袖子,團子有些想念外麵的街市了。他家師父說過,今兒要帶他逛夜市的。至於那老太太的話,團子對此不發表意見,反正他師父戰鬥力強悍著呢。


    林玄清摸摸小家夥兒的頭頂,既然已經滿足了團子的好奇心,也該離開這地方了。因著林黛玉還在屏風後麵,他也沒叫侍衛們進來,向甄寶玉道:“甄公子,當日在江南,本侯與令尊也有一麵之緣。現在你到了京城,也該到本侯那裏坐坐的。本侯今日是特地來請你的。”


    這一番話說的甄寶玉心中極為忐忑,林玄清說是請他做客,可誰知道請自己到哪裏做客呢?請到他的侯府是被請去坐坐,可請到刑部大牢裏也算是被他請去坐坐。不過事到跟前,他似乎也沒有了反抗的餘地,隻能祈求情況不會太糟。


    自忠平王事發,甄寶玉也不是沒想過要跑回江南去。可榮國府是死活不放人,這留兩天那留兩天的,就一直拖到了現在。看到林玄清來的時候,甄寶玉反而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是好是孬總算是有個結果了,也省得他整天都是提心吊膽的。


    賈寶玉開始隻覺得屋子裏的氣氛不對,倒也沒想著林玄清在對他指桑罵槐。他倒是對甄寶玉接到林表哥的邀請,而自己卻沒有感到耿耿於懷。不過這孩子也是個心大的,向不跟人生分,人家不請他,那他就主動一點自己要求好了。


    “林表哥也太厚此薄彼了,隻請甄大哥哥不請我,我也要去的。”聽他這話,眾人臉色便有些奇怪。這孩子是真的要跟著去麽?


    林玄清聞言就瞠了瞠眼,頗有些玩味地問:“真的想去?倒也並非不行……”


    賈母跟王夫人哪敢讓賈寶玉接話,急忙截住這話頭。賈母故意板著臉道:“哪也不許去,你爹爹剛傳話過來,要問你功課。你林妹妹家就在京都,什麽時候去不行,別惹得你爹爹生氣。”就算這樣,這老太太也不忘了惡心林玄清一下。


    出於慣性,一聽見他爹,賈寶玉就蔫了,怏怏地縮到一邊,隻羨慕地看著甄寶玉。卻不知道,現在的甄寶玉有多羨慕他。這就是傻人的傻福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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