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厚賞了傳旨太監,隻道:“公公辛苦了……”


    那傳旨太監姓高名震,正是當年送李紈出宮之人,乃孫太監一手栽培出來,處事圓滑,又口齒伶俐,如今也在太後近前伺候了。


    李紈一向對這些不全之人寬容有加,兼之他是孫太監徒弟,格外又厚待他,因此這高震對李紈極有好感。


    他見賈母打賞,卻也不推辭,接過放了銀票的荷包,便笑道:“才剛太後在同許嬤嬤說話時,還在念叨史老太君,說您一向精明,當日裏,老公爺也是先皇肱骨之臣……難怪教導出來的郡馬爺也很是不錯……”


    賈母聽他說起老公爺,又將‘肱骨之臣’幾個字念得極重,卻並不解其意,忙應聲笑道:“太後謬讚了!”


    高震見她似無所覺,本是懶怠再說,又怕李紈偷偷交代自己之事做得不好,隻好歎口氣,直白說道:“郡主一向敦厚,並不愛說人長短……太後娘娘甚為喜愛郡主娘娘,連許嬤嬤跟王嬤嬤都給了郡主呢……”


    賈母頓時恍然,此刻卻不好說甚麽,正自為難,那高震又上前幾步,悄聲對賈母說道:“如今正是風雨之時……貴府還是穩妥些才好……”


    賈母眉頭微動,點點頭,高震見了,聲音便稍稍高了些,說道:“老太君,有些話主子不好解釋,咱們便得為主子分憂才是……”


    賈母見他將話說得如此明白,心下有些感激,遂恭謹道:“公公說得是,老身明白了。”


    高震見賈母果真明白了過來,便滿意點頭,隻道:“時候不早了,雜家須得回宮複命呢……”


    賈珠等人自是將這太監送出大門不提。


    賈家眾人聚在賈母房中,將下人們都遣了出去,眾人靜靜坐著,俱都沉默不語。


    賈母沉聲道:“天家威嚴……如今太後算是給了郡主好大一個麵子……日後……”


    說到這裏又停了下來,環顧眾人,半晌忽對賈赦道:“大老爺也該收收心,整日裏走馬逗狗,成個甚麽樣子!如今太後都拿話來點著咱們府……下了朝自管在自己院子裏呆著,不許出去胡混!”


    賈赦如今也快四十歲的年紀,此刻當著眾人麵,被賈母訓斥,不禁麵上漲得通紅,忙站起身來道:“前兒老太太叫兒子收斂些,兒子如今並沒與那些人交往了……”


    賈母聽了,便點頭道:“既如此,我是錯怪你了?”


    賈赦哪裏敢要賈母道歉,忙說道:“兒子並無此意……”


    賈母也不耐煩多說,隻揮手道:“罷了,人老了,總歸是貧嘴賤舌地惹人厭棄……”


    賈赦聽見這話說得不像樣,便不敢辯駁,撩衣跪下道:“兒子錯了,老太太還請不要生氣!”。賈璉並邢夫人見賈赦跪了,忙也跟著跪下不敢說話。賈政一家子早已站了起來,垂頭不語。


    賈母也不理他,又道:“郡主極得太後看重,日後定要常常進宮……有些話即便郡主不說,她身邊的人,可都有眼睛瞧著……你們這些人不好好做人,若惹出甚麽事情……可該如何對……對列祖列宗交代?”


    王夫人聽了這話,便知這是賈母看在李紈並賈珠的麵上,不好直說,故此明著罵了賈赦,暗中借機敲打自己呢。


    賈政此時也回過味來,瞪了王夫人一眼,也撩了袍子跪下,隻道:“老太太說得是,兒子都記住了。”


    賈政都跪了,王夫人自不能立著,也一並跪了下去。


    迎春不過兩歲年紀,早被奶母抱了出去,那元春站在一旁,聽著賈母訓斥賈赦的語句晦澀不明,也不知發生甚麽事情,心頭著實慌亂。又聽賈母連番提起郡主,後連自己父母哥哥都跪了,便再也忍不住,忙問道:“老祖宗,可是有誰得罪了郡主嫂嫂麽?叫那人跟郡主嫂嫂陪個不是便好了啊……老祖宗快教大伯他們起來罷?”


    屋內之人俱都沉默下來,賈母歎口氣,對元春道:“小丫頭懂得甚麽……待你郡主嫂嫂回來,你便多找她頑罷!”


    元春似懂非懂,點頭應了。賈母便道:“行了,都起來……今兒我也沒了精神,散了罷!”


    李紈在宮裏過了兩日,依舊如未嫁前一般,每日陪太後說話,散步。因擔心太後睡得不好,又說些叫太後心寬之語。


    太後見李紈並不恃寵而驕,很是滿意,便對李紈道:“你這丫頭,受了委屈怎麽不跟哀家說?”


    李紈歪頭看著太後,悄聲說道:“老祖宗何必生氣,郡馬之母雖有些……老太太人卻還好。況且,老祖宗在這呢……並不敢做得過分……”


    太後聽了,便覺得好笑,隻道:“你這話說得,若不知前因後果,真是叫人聽不懂了。”


    李紈挽著太後邊走邊笑道:“雖說是老祖宗麵前甚麽都說得,但話說得太明,隻怕禦史大人參孩兒一個不孝之罪呢!”


    太後哈哈大笑道:“禦史大人隻怕會裝作沒聽見罷……”


    兩日後,安順郡主至禦史大人府中歸寧,李守中一家大門外跪迎。


    進了府,眾人見禮畢,便有人將許嬤嬤等人帶了下去款待。


    李紈才鬆了口氣,滾在鄭氏懷裏,撒嬌道:“母親可想女兒了女兒可真是想家呢!”


    鄭氏抱著李紈百般摩挲,歎氣道:“這孩子……”


    眾人皆沉默不語,良久,鄭氏方振奮精神說道:“睿哥兒與智哥兒那日回來說,女婿為人很是不錯……我聽了倒是放心不少。”


    李紈坐起身來,笑道:“嗯,母親不必擔心,女兒好著呢。他家老太太是個慈善的……況且還有皇祖母保著。”又將太後降到賈家的旨意說與眾人聽了。


    李守中聽聞,皺眉思忖半晌,說道:“這卻叫紈兒有些為難了,好不容易將他家二太太哄得好起來……”說到這裏,又停下來,到底不敢說太後的不是。


    李紈便點頭笑道:“父親多慮了,這有甚麽的。太後知道了,若不發話,天家威嚴何在?且又未明說。”


    李守中便不再羅嗦,鄭氏方囑咐道:“既嫁了人,便得好生過日子,萬不可如在家一般耍小性。”李紈便應了。一家人親親熱熱在一起說話不提。


    未到午時,賈珠便到了禦史府,李守中開了大門將他迎了進來。


    賈珠連道:“嶽丈大人折煞小婿了!”


    待進了正廳,賈珠便跪下給李守中與鄭氏磕了頭,又使人將禮物獻上,說道:“一點心意,還望嶽丈嶽母笑納。”


    鄭氏見賈珠著實給李紈麵子,心中略略滿意,忙請他起身,笑道:“郡馬日後不必行此大禮。”


    賈珠笑應了下來。自有李守中父子招待賈珠。期間便談起賈珠之師林如海,李守中甚為讚歎林如海學識,又說他風度翩翩,風神俊秀,不愧是探花郎。


    李睿便悠然神往,說道:“可惜不能當麵聆聽教誨……”


    賈珠忙道:“這有甚麽,姑父為人極好,改日兄長與我一同拜訪姑父便是!”


    幾人談談講講,時間倒也過得飛快。


    待一家人用過晚膳,鄭氏便主動說道:“紈兒還是早些回去罷……以免史老太君擔心……”


    鄭氏怎麽不想要女兒同自己再相處久些,不過是因著擔心她在娘家時間太長,婆家長輩不高興罷了。拳拳愛女之心由此可見。


    李紈深知其意,心中極其不舍。


    鄭氏等人將李紈送至二門,李紈一時又對宋氏說些‘記著有空便帶小侄子到榮國府來看我’等語,一時又殷殷囑咐李守中夫婦須得按自己給的方子多加調養,總似有說不完的話,賈珠也不催促,隻笑微微地等在一邊。


    到底是李守中看不下去,喝道:“哪裏有這麽多話說不完?又不是一輩子不見了!快回去,免得長輩們在家著急!”


    李紈方住了嘴,與眾人道別後,上了輦歸榮國府。


    早有小廝跑得飛快,回了榮國府通稟,道是‘郡主並郡馬爺回府了。’


    彼時李紈歸寧,同賈珠從榮國府出門至郡主府時,雖說是開了正門,卻無人相送。此刻李紈二人回府,待遇又有不同。


    賈母早率眾人站在府門外恭迎李紈,見李紈儀仗,便齊齊跪倒。


    李紈心中暗歎,示意停了輦,親自下來,扶起賈母,微笑道:“老太太不必如此多禮,一家人何必這般見外?”


    賈母順勢而起,笑道:“郡主雖是和善,到底天家製度不敢有違!”


    李紈點頭笑道:“老太太太過謹慎,倒是不必每每如此。”


    又對許嬤嬤揚了手,許嬤嬤便宣道:“免!”。眾人這才起身。


    眾人隨賈母並李紈一同進府。


    待入了賈母住處,賈母便要請李紈上座,李紈十分不肯,隻道:“老太太年長,理應老太太上座!況且,皇祖母常跟我念叨,說是年輕時與老太太感情甚篤……教導紈兒須得尊重老太太。”


    賈母聽聞,心中熨帖,便不再推拒,到底設了個與自己比肩的座椅,拉著李紈坐了,方罷手。賈母這一舉動,在場諸人俱都明白,李紈在賈府地位,實是不可動搖了。


    李紈也不多說,依言坐了,又吩咐邀月憐星將聖上與太後賞賜分了下去。才又笑道:“我生父生母也著紈兒帶了禮物與諸位,還望諸位不要嫌棄!”


    眾人又是一番客套,至晚間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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