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業之後的我每天都生活在焦慮當中,一睡在床上的時候我就產生幻聽,聽見錢從銀行卡裏像流水一樣嘩啦啦地流走,隻要這個聲音一在我的腦中響起,我就恨不得出去裸奔一圈來轉移注意力。


    轉眼之間,一個季度馬上就要過去了,一想到房東太太到時候收不到房租的那張怨婦臉,一想到她那張尖刻的嘴裏會說出多難聽的話來……我焦慮得都快要自燃了。


    午夜兩點,我還抱著電腦在網上投簡曆,屏幕上的光投射在我的臉上,這情景顯得十分詭異。


    被電腦聲音弄醒的簡晨燁從床上爬起來,二話不說,強製關機。


    我還沒來得及罵他,他已經咬牙切齒地捧著我的頭:“葉昭覺,你急個屁啊,不是還有我嗎!”


    我皺著眉頭看著他,我想說點什麽,但我最終還是沉默。


    這種話,聽聽也就算了。


    並不是說他這個人靠不住,而是我知道唯一能夠使我心安的辦法,就是我自己盡快找到工作。


    但是,我發誓我再也不要去那種下三爛,隨便開除員工的鬼地方上班了,要去就去良心企業,老板不是禽獸的那種。


    我還特意打電話跟邵清羽說了一下:“你幫我留意一下你爸爸公司招不招人,如果不招,你問問你爸能不能給我隨便編一個職位出來啊,好歹我丟了工作也有你一份功勞哦,嗬嗬!”


    邵清羽自從知道我失去了糊口的營生之後更內疚了:“好,我一定會盡全力打聽,每個叔叔伯伯阿姨嬸嬸的公司我都會問到的,一定不辱使命。”


    話雖這麽說,但我其實也並沒有真的對邵清羽寄予太大的希望。哼,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她哪裏明白我們這種社會底層人民的心酸!


    閑著也是閑著,有天吃完晚飯,簡晨燁忽然提議說:“我們去找閔朗玩吧!”


    聽到閔朗這個名字,我心裏真是百味雜陳啊。一方麵呢,他真的是個很有意思的人,很好玩;另一方麵呢,他每次見麵都要欺負我,讓我很不爽。


    但我想閑著也是閑著,那就去吧。


    簡晨燁立刻興奮得跟中了彩票似的:“好啊,那我馬上給他打電話!”


    他一邊說著一邊拿出手機來歡快地跑到陽台上去了,雖然聽不清楚他說了些什麽,但從他的背影裏我能夠看得出來:他好快樂哦!


    這麽多年來,我從來沒有懷疑過簡晨燁背著我會跟某個女生勾勾搭搭,但我不止一次很陰暗地揣測過:他真正愛著的人究竟是我,還是閔朗。


    簡晨燁掛掉電話之後,滿臉洋溢著幸福的笑容對我說:“約好了,後天我們過去找他。”


    “後天我們就能見到你男朋友了,開心嗎?”我忍不住挖苦他。


    沒想到,我真是沒想到,這個變態居然裝作很嬌羞的樣子對我說:“嗯,人家好開心哦!”


    趁著簡晨燁在廚房裏洗碗的時間,我一瘸一拐地跑去敲喬楚家的門。


    其實一開始,我並沒有什麽特別的目的,隻是在家悶壞了,想找她聊聊天罷了。


    喬楚打開門見到是我,一點都沒表現出意外,倒是我被她手裏拿著的那本全英文的《自深深處》給驚了一下,然後我就很悲劇地發現,除了標題之外我什麽都看不懂。


    她側過身子讓我進門,示意我自己隨便找地方坐。


    屁股剛一挨到她家的沙發我就想大喊“這也太舒服了吧”,為什麽喬楚的房東對她這麽好,真是一個以貌取人的社會!


    “你一個月租金多少錢啊?”我憤憤不平地問。


    她從廚房裏探出半個頭來:“啊……你說房子嗎?這是我自己買的。”


    說完這句話,她的頭又縮回了廚房裏,緊接著便傳來了榨汁機攪碎果肉的聲音——但是,我覺得,它攪碎的是我的心。


    哼,我對這個世界的敵意每天都在加深。


    幾分鍾後,喬楚從廚房裏端了兩杯果汁出來,遞給我一杯,她還沒來得及說話我就搶先問了:“喬楚,老實說,你是富二代嗎?”


    她一愣,隨即又是一笑:“你以為人人都跟你那個好朋友邵清羽似的啊。”


    不是富二代,可是……我知道再問下去會顯得我很沒有教養沒有禮貌,但是我還是想問:“那你這麽年輕就自己買房子了……”


    她明白我的意思,很直接地回答了我的問題:“我自己賺的錢。”


    喬楚第一次去我家探望我的時候,曾經開玩笑說過她很擅長斂財,雖然是玩笑的語氣,但是聽得出是一句實話。


    當時話題轉換得很快,彼此也不算熟悉,所以我自然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可是我在家的這段時間裏,的確不止一次地撞見過喬楚在不同的車裏進出。有時候她會主動和我打招呼,我原本覺得有點尷尬也被她大方自然的態度給化解了。


    簡晨燁雖然對她的態度緩和了一些,但私下裏依然堅持自己最初的看法,時不時還是會勸我說,喬楚的社會背景一定很複雜,就算和她做朋友,也還是保持一定的距離比較好。


    我並不是不在乎簡晨燁的勸告,可是,怎麽說呢……


    對喬楚,我有一種連我自己也不知道來自於哪裏的信任感。


    沒錯,就算是傻子也能看出這個女生並不單純,可是當初她拿著手機,一字一句,鏗鏘有力地怒斥那些冤枉她是小三的人的場景,我怎麽也忘不了。


    她雖然外表美豔絕倫,卻並沒有令人厭惡的妖邪之氣。


    也許我很武斷,但我就是有種感覺,我覺得她骨子裏其實是挺真性情的一個人。


    我一邊喝果汁一邊東張西望四處打量她家,不得不說,喬楚這姑娘真是有點品位的。


    屋子裏並不乏奢華的擺件,以我這樣的窮人眼界也能認得出一兩樣東西的來曆,但妙就妙在她並不是一味地堆砌,而是在不經意的細節處稍作修飾,這些看似隨意的點綴恰恰提升了整間屋子的氣質,起到了點睛的作用。


    從臥室門口看過去,能看到一張足足有半麵牆那麽大的黑白照片。


    照片裏的喬楚穿著一條希臘式的長裙,麵無表情地置身於一片荒野,大風吹亂了她披散的長發,一隻眼睛被掩藏在頭發後麵,另一隻露出來的眼睛眼神深邃,瞳孔裏似乎藏匿著無限的痛楚,很美,很哀怨。


    那是一張有故事的臉。


    我由衷地感歎:“你真是我在現實生活中見過的最好看的姑娘。”


    她順著我的目光望了過去,沉默了片刻之後,答非所問:“那是我最喜歡的一張照片,我想過了,如果我哪天死了,遺像就用這張。”


    她說這話的時候,語氣裏帶著輕微的悲傷,我很驚訝,但我沒表現出來。


    很難理解,長得美,有錢,還能讀英文版的書,一個正常的女生隻要擁有其中一樣特質就能在人群裏仰著頭走路了吧,可是同時擁有這三樣東西的喬楚,她卻如此憂傷。


    那些令她憂傷的秘密到底是什麽,也許還要再過很久,才會被我知曉。


    我低著頭不知道說什麽好的時候,她忽然問我:“昭覺,這個世界上你最喜歡的是簡晨燁嗎?”


    “不是。”


    我的回答好像嚇了喬楚一跳:“他不是你初戀嗎?”


    我笑了,是啊,如果問我,這個世界上我最喜歡的人是誰,毫無疑問我會說是簡晨燁,但是如果範圍擴大一點,就未必了。


    我牢牢地看著喬楚,也許我是被她的感傷傳染了吧,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說出內心最最真實的想法:“這個世界上我第二喜歡的才是簡晨燁……”


    她沒有說話,她在等我自己說完這個句子。


    “我最喜歡的,是錢。”


    在這間並不寬敞的客廳裏,我和喬楚四目相視,眼神無聲地交換著某種信息,是互相坦白,也是建立信任,更是一種言語無法道明的心照不宣。


    很多年來,我一直覺得很孤單,孤單得像是不小心來到這個星球之後,被弄壞了飛船回不了母星的外星人。


    在我很年少的時候就已經明白,終我一生,能夠從親人那裏得到的幫助幾乎為零,換而言之,我也從沒有過什麽不切實際的奢望——比如瀕臨絕望時,有誰會突然伸過來一隻手。


    我經常在深夜裏突然驚醒過來,沒有緣由地睜大雙眼,警惕地盯著一無所有的黑暗,感覺到自己像是往一條沒有盡頭的黑色隧道裏慢慢下滑。


    我想去抓住一點什麽,可是我一無所有,我對一切都沒有信心,對所謂的美好人生更是不敢懷有期待。我害怕失望,我害怕自己用盡所有能量和努力之後,我還是像一個無法融入地球生活的笨外星人。


    我沒有歸屬感,也很難發自肺腑地去相信一個人,但人活一生總得去相信點什麽,我隻好相信錢。


    這種心情,就連朝夕相處,日夜陪伴在我身邊的簡晨燁也不會懂。


    但我知道,伴侶無法體會的感受,同類能。


    盡管看起來我和喬楚的生活有著天壤之別,但直覺告訴我,她是我的同類。


    簡晨燁所不了解的那些,她能了解。


    喬楚打開門的那個時候,我並沒有料到這次偶然的拜訪竟然會變得這麽沉重,杯子裏的果汁喝完了,我決定回家。


    起身離開時,我忽然想到過兩天的聚會,不如也叫上喬楚一塊兒去玩玩:“對了,喬楚,我和簡晨燁打算後天晚上去他一個發小那兒玩,我還會叫上邵清羽,你要是有空就一起去唄?”


    喬楚幹脆地說了一句:“好呀。”


    是的,她幾乎沒有考慮就回答我說,好。


    後來,我一直都很想知道,喬楚,你後悔過嗎?


    當你的瞳孔裏那些沉靜的優美和痛苦被熊熊火焰焚燒殆盡的時刻,當你親手毀滅掉你一生中最珍視的那樣東西的時刻,當你回想起自己以稀疏平常的語氣接受這個重創你人生的邀約的時刻,你有過哪怕一絲後悔嗎?


    有過嗎?


    兩天之後的傍晚,邵清羽開車過來接我們。


    我發現她自從捉奸那件事之後就一夜長大了,當然這其中或許還包括了連累到我斷腿、失業而愧疚的成分,反正我跟她認識了這麽多年,從來沒見她這麽溫良恭讓過。


    我一上車就表示出對她的讚賞:“你真是進步了不少啊,邵清羽同學。”


    她從後視鏡裏白了我一眼:“別給你點麵子你就裝相啊,我是看在你腿腳不便利的分上才來給你做牛做馬的。”


    她說完之後又把目光投在了喬楚臉上:“哎,喬楚,我總覺得好像在哪裏見過你。”


    我嗤笑一聲:“你是老年癡呆嗎?當然是在我家見過她啊。”


    邵清羽做了個打斷我的手勢:“不是,第一次看見她的時候我就有這種感覺了……”


    經她一提醒,我才想起自己曾經好像也有過同感!


    正拿著guein(嬌蘭)粉餅對著鏡子補妝的喬楚啪地合上了粉餅盒,很不耐煩的樣子:“好了好了,怕了你們了,非要我承認不可是吧……”


    不隻是我和邵清羽屏住了呼吸,就連簡晨燁都瞪大了眼睛在等下文。


    喬楚歎了口氣:“早幾年的時候,我給一個私立醫院拍過一個無痛人流的廣告。”


    車裏寂靜了三秒鍾,我和邵清羽幾乎同時大叫出來:“那個傻帽就是你啊!”


    說起那個廣告我真是無語凝咽,它在某個我每天必看的頻道上一天幾乎要出現一萬次,從創意到後期製作隻能用“爛”來形容,一看就是為了節省成本隨便找了個業餘團隊做的。


    畫麵上先是出現一個好像憋了一整天沒上一次廁所的女生,然後給她焦急不安的臉來了一個大特寫,接著出現了一個不知道從哪個理發店裏找來的小弟,拿著一張傳單喜笑顏開地對著鏡頭說:親愛的,不用擔心了!


    接著出來了一個道貌岸然的中年女醫生,用帶著濃鬱口音的普通話向觀眾們介紹醫院的規模以及手術的過程,末了,擠出一臉一看就沒安什麽好心的笑容說:意外懷孕別擔心,××醫院幫助您。


    這時,之前那個一天沒上廁所的女生換成一副上完了廁所的表情繼續出鏡,一邊轉圈一邊歡快地說:真的一點也不痛呢,嗬嗬嗬。


    最後,畫麵定格在××醫院巨大的招牌上,完了。


    我真的無法把喬楚跟那個被我唾棄了好久的廣告聯係起來,她當初是欠了高利貸沒錢還才去做這種事的吧。


    喬楚挑了挑眉毛說:“我那時候太蠢了,他們就給了兩千塊錢糊弄我,買個gi(古馳)的錢包都不夠,害得我那段時間下雨天出門都戴墨鏡,不堪回首啊。”


    我已經不知道怎樣表達自己的敬佩之情了——長得美就是一筆巨額財富啊。


    當年我讀書的時候出去兼職,從來沒遇上過拍廣告這麽輕鬆又高薪的事情,我遇上的都是些什麽在超市裏推銷酸奶,或者當眾煮新口味方便麵給消費者免費品嚐的活兒,一站就是一整天,到了下班的時候腿都麻得沒了知覺,渾身充滿了調料味。


    同樣是人,差距怎麽就這麽大呢。


    我心酸地拍了拍邵清羽的座椅靠背:“別瞎聊了,快開車,閔朗還等我們呢。”


    邵清羽一邊倒車一邊隨口告訴了我一個消息:“對了,我幫你打聽過了,廣告公司,不過是普通職員的職位,你有興趣嗎?”


    “你不要問這種何不食肉糜的問題好嗎?我是要掙錢吃飯啊,興趣是什麽東西。”


    “好好好,我不食人間煙火,你別計較行嗎……那下周四我送你過去麵試,別緊張,我會事先打好招呼,走個過場就行了。”


    我恨不得涕淚交織:“你真是我的好朋友!”


    在去閔朗的小酒館的路上,我們四個嘻嘻哈哈地開著一些不著邊際的玩笑,路邊的霓虹燈光映照在我們臉上,整座城市在我的眼睛裏都顯得如此生機勃勃。


    下周我就有新工作了,簡晨燁也在跟那家畫廊洽談合作事宜,這麽看起來,我們的生活真的是在向一個好的方向轉變。


    我的頭倚靠在車窗玻璃上,近年來,我頭一次真正感覺到什麽叫作輕鬆。


    我當然不會知道,下周的麵試並不像此刻我想象中的這麽簡單容易。


    邵清羽去找停車的地方,簡晨燁迫不及待地拋下了我們先去找閔朗,看他那副著急的樣子,我算是明白了在他心中我和閔朗究竟孰重孰輕。


    在等邵清羽的空當,喬楚和我隨便聊著,她塗著橘色唇膏的嘴開開合合,她眯起眼睛看著車水馬龍,那畫麵真是好看,如果我是個攝影師的話,喬楚無疑是我最理想的模特。


    她有些漫不經心,隨口一問:“這個小酒館的老板是你們的朋友嗎?”


    “嗯,他是簡晨燁的發小,小時候他們幾個人一起學畫畫,後來閔朗喜歡玩音樂就沒畫了。我聽簡晨燁說他組了個地下樂隊,有時候他這邊也會有小演出。”


    “噢,”喬楚問,“你跟他的關係也很好嗎?”


    “嗯,我們也是好朋友,”我又認真地想了想,“但其實我也並不太了解他,有時候我看見他和別人在一起,總會覺得……那好像不是我所認識的閔朗。”


    喬楚抬了抬眼,說:“走,看看去。”


    閔朗的小酒館一直沒有一個官方的名字,但因為正好位於老城區白灰裏79號,大家圖方便就拿門牌號當名字了,一說起來就是“去79號坐坐”,時間長了就成了約定俗成的酒館名字。


    79號位於一幢兩層樓的老房子,樓下是酒吧,樓上是閔朗平時睡覺的地方,有時候他也會在樓前收拾出一片空地來,用投影放個老電影給大家看,也不硬性收費,門口擺個小木箱,你愛扔多少錢進去就扔多少錢,氛圍很隨意。


    好朋友們都知道,白灰裏79號,是閔朗他奶奶留給他的遺產。


    既然都是好朋友,那我就扮演一次八婆吧。


    於是我把從簡晨燁那裏聽來的事,重複了一遍說給喬楚聽:“閔朗從小到大都跟他奶奶一起生活在這裏,你們也知道,隨著城市的擴建和旅遊業的興起,白灰裏這邊的地越來越值錢了,早幾年已經有不少人來詢問價格,想改成店麵做生意,但一律都被他奶奶拒絕了。


    “後來老人家身體越來越差,怕自己剩下的日子不多了,就跟閔朗商量說要不還是談個不錯的價錢把房子賣了,再去買套小一點的新房子,剩下的錢留著給他以後結婚用。


    “沒想到閔朗說什麽也不同意,不僅不同意,還跟他奶奶吵了一架。直到老人去世之後,還是有不少人來問,但每次都被閔朗趕走了,我看啊,他是死也不會賣這座老宅啦。”


    邵清羽插嘴問道:“為什麽啊,他還想留著繼續升值啊?”


    我搖搖頭:“應該不是這樣的。簡晨燁說,閔朗在很小的時候就因為意外失去了爸媽,家裏其他的親戚都不想管他,是他奶奶一個老人家把他照顧長大,這所老房子代表了他所有的記憶和情感,我想應該就是這個原因,他才不願意賣吧。”


    說到這裏的時候,一直沒吭聲的喬楚忽然打斷了我們:“到了,別八卦了。”


    一進79號的門,就發現人還不少,不過我們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吧台那邊的簡晨燁和閔朗。他們一人手裏拿著一瓶科羅娜,正笑著在說些什麽,真是賞心悅目的一對佳偶啊。


    我又看了一下周圍,不少女生的目光都交會在他們身上,我從鼻孔裏輕輕哼了一聲。


    邵清羽自己找了個位置坐下,喬楚卻站在我旁邊一動不動,我拉了拉她:“發什麽呆啊,去坐啊。”


    等我們都落座之後,閔朗他們馬上就過來了。


    “聽說你當了兩個月的傷殘人士,恭喜啊。”雖然很久沒見了,但閔朗還是這麽欠揍。


    我翻了個白眼:“是啊,兩個月的時間你都沒去看看我,你是有多恨我啊。”


    他一邊給我們倒酒一邊微微笑著:“你搞清楚,我們是情敵好嗎?我恨不得你在床上再多躺兩個月。”


    “好好好——”我懶得跟他繼續扯這些無聊的話題,“邵清羽你認識的,給你介紹這個,喬楚,新朋友。”我又轉過去對喬楚說,“他就是,那什麽,閔朗。”


    閔朗根本不計較我怎麽介紹他,很隨意地對她們倆點了點頭。


    是我的錯覺嗎,我看見喬楚好像不自覺地顫抖了一下,聲音聽起來比平時沉一點:“你好。”


    閔朗有點意外。


    可能是因為平時來這裏的都是熟人,大家見麵打招呼都很隨便,很少有人會這麽正經,這麽禮貌,他極不易覺察地怔了怔,最終還是回了一句:“你好。”


    我們正閑聊著,從旁邊桌跑來一個十八九歲的女生,深v領,睫毛膏塗得跟蒼蠅腿似的,嬌滴滴地往閔朗身上一貼,尖起聲音說:“閔朗哥哥,唱首歌聽吧。”


    我生平最見不得女生裝嗲發騷,這姑娘今天算是撞槍口了。


    雖然她嗲的對象不是我男朋友,但今天我是主賓啊,所以我還是覺得很不爽:“喂,姑娘,你當我老公是歌女啊?”


    那女生被我唬得一愣,原本緊貼著閔朗的身體立刻彈回正常姿勢,瞠目結舌地看了看閔朗,又看看我,一時之間連手腳怎麽放都不知道了。


    雖然我和閔朗每次見麵都要調侃甚至挖苦對方幾句,但是每每遇到我想要惡作劇的時候,我們之間就會形成一種天然的默契。


    這種默契能夠讓我們暫時忘卻我們的“情敵”關係,也讓我們能在短時間之內放下成見,聯手合作。


    閔朗順勢攬住我的肩膀,對那個發嗲的女生說:“嫂子不高興了,還不快給嫂子道歉。”


    如果那女生在閔朗開口之前還有點將信將疑的話,那麽到了這一刻,她已經徹底相信了我和閔朗在一分鍾之前未經商量而編造出來的這個謊言。


    姑娘慌亂了,結結巴巴地說:“嫂子,不好意思……但我聽說……我聽說閔朗哥哥是單身啊……”


    場麵越來越滑稽,我看到簡晨燁這個壞蛋已經把臉轉過去對著牆笑了。


    我故意裝得更嚴肅:“誰告訴你閔朗是單身,你叫他來跟我對質,我一段時間不來,這些小丫頭是想篡位啊。”


    閔朗端起酒杯遞到我麵前:“嫂子大人大量,別跟她們計較,要怪就怪你老公魅力太大了,好不好?”


    我斜起眼睛瞟到他滿臉的得意,對他的無語簡直可以沉默整個宇宙。


    打發走那個那個女生之後,閔朗又陪我們坐了一會兒,直到牆上的鍾指向了十一點,他起身去關了音樂,拿起吉他,在小舞台上坐下。


    看樣子他今天興致不錯,我估計是因為見到了簡晨燁的緣故吧。


    一貫低調的他居然願意開金口了:“今晚來了幾個好朋友,我挺高興的,但我更高興的是好朋友帶了美女來,給美女個麵子,我獻個醜吧。”


    原本嘈雜的人群一下子安靜了,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我們這一桌,尤其是女生們,一個個目光簡直都是黏在喬楚身上——那目光裏並沒有太多善意。


    而喬楚,她誰也不看,輕微地轉過頭去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留給眾生的隻有半張側臉。


    木桌上的蠟燭映出滿牆影影綽綽,萬籟俱寂,就在此時,閔朗低沉的歌聲在79號酒館裏飄蕩開來。


    春天剛剛來臨時 oh燕子啊


    是否你已經再度找到你的家


    出門的路要當心 oh燕子啊


    忽晴忽雨 忽暗忽明 忽然夕陽已西下


    孤孤單單放單飛的燕子啊


    所有的人都在等 等待你回家


    出出入入的風聲 oh冰冷呀


    越來越遠 越來越遠 越過了你溫暖的家


    來來往往的人世如天涯


    情竇初開中就讓她羽化


    青春終究不解要世間的回答


    為何造化那傾城的無法挽回的演化


    一生就這麽一次 oh燕子啊


    傾城之雨 傾城之雨 傾盆在鍛羽之下


    一生就這麽一次 oh燕子啊


    傾城之雨 傾城之雨 傾盆在鍛羽之下


    傾城之雨 傾城之雨 傾盆在鍛羽之下


    傾城之雨 傾城之雨 傾盆在鍛羽之下


    傾城之雨 傾城之雨 慶幸你安息回家


    ……


    實在不可置信,這樣低回深情的聲音居然出自閔朗!


    是閔朗啊!是那個超級嘴賤又喜歡勾引小妹妹,而且我永遠吵架吵不過他的閔朗啊!


    這首歌原本就很悲涼,被他唱出來之後更是悱惻動人,我實在是一個沒什麽文藝細胞的人,可我居然聽得滿心酸楚,莫名地想要流淚。


    我在簡晨燁耳邊輕聲說:“我都快愛上閔朗了。”


    他悄悄地回了我一句:“我看今晚在座的所有姑娘都是你這麽想的。”


    可不是,我環視了一周,每個女生臉上的表情都是同樣的沉醉,眼神都是同樣的熱烈而迷離……啊,稍等,簡晨燁說錯了,不是所有的。


    我得意地戳了戳他,小聲說:“喬楚就不像她們一樣沒出息。”


    是真的,即使是在這樣昏暗的光線下,人人麵目模糊,喬楚她依然與眾不同。


    燭光映襯著她絕美的臉部輪廓和優美的頸部曲線,她的目光也落在閔朗身上,但跟別人都不同,她是冷靜的,接近於漠然的那種冷靜。


    “哼,看喬楚,多淡定。”我得意揚揚地在簡晨燁耳邊說,簡直與有榮焉。


    其實,是我太過眼拙。


    要在很久之後我才懂,當晚喬楚的那種冷靜,其實是一種故作鎮定的克製,是她有意營造出來迷惑旁人的假象,甚至可以說是山雨欲來之前的沉悶和壓抑。


    那晚我們回去的時候一切都很正常,沒有絲毫異樣,閔朗這個家夥連送都沒送我們一下。


    我和簡晨燁回到家洗完澡就倒頭大睡,他心裏記掛著畫廊的事,我心裏惦記著下周的麵試,我們都不知道,一牆之隔的喬楚,她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電腦找那首歌。


    在她的公寓裏,《傾城之雨》單曲循環播放了一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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