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昏睡太長時間,掐指一算最多就半個小時吧,賤命一條果然好養活。


    其實……我真的不好意思說出來,我是餓醒的。


    算那些人還有點人性,知道送我就醫。徹底清醒過來的時候我已經在醫院裏了,睜開眼睛就看見如喪考妣的邵清羽,這個白癡應該是被嚇傻了,都不會說人話了:“嗚嗚嗚……昭覺,對不起……嗚嗚嗚……我是傻帽,簡晨燁會殺了我的……”


    一般電視劇演到這樣的情節時,某些人就會安慰闖了禍的人說“不關你的事,隻是個意外,別太自責了,別放在心上”這一類的台詞。


    不好意思,我不是這類人。


    我就是要順著邵清羽的話說下去,當著在場所有人的麵,盡全身力氣,大聲地告訴她:“對,你就是個傻帽,被殺了也活該!”


    她完全傻了,像是根本沒預料到我會說出這麽一句話來,愣了一會兒之後,她又開始哭:“嗚嗚嗚……昭覺……這就是你不對了……你怎麽能這樣說我呢……嗚嗚嗚嗚……”


    ……


    真不要臉。


    正在這麽尷尬的時刻,一張陌生的青年男子臉出現在我眼前。他皺著眉頭看著我,帶著一點懷疑的語氣問:“她真的受傷了嗎?我看她精神好像還挺好的。”


    醫生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伸手摸了摸我那條腫得跟象腿似的小腿,言簡意賅地回答了男青年的疑問:“骨裂了。”


    最後的診斷為,身上多處軟組織挫傷,右脛腓骨骨裂,六到八周之後可以扶拐下地。


    我聽到最後一個字時,正好看到男青年手裏拿著的摩托車頭盔,就在那瞬間我知道這個人是誰了!


    我身殘誌堅地從病床上跳起來揪住他:“你賠我的腿!”


    打石膏的時候我簡直傷心欲絕。蒼天,我拿不到全勤獎了,你知道嗎?剛交完房租和押金,我的卡裏活期存款隻有三百塊錢了,你知道嗎?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想到自己一兩個月不能工作,我又餓又痛又傷心又絕望,所有的負麵情緒如同火山爆發時的岩漿一般噴薄而出,在捉奸現場努力維持的那份鎮定此刻全然不在了,我就像那些專業哭喪的大媽大嬸一樣,一口一句“老天爺,你要給我做主啊,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啊……”


    那個騎摩托車名叫汪舸的青年臉上掛著一層冰霜,這場麵太難看了,他覺得自己很尷尬,明明隻是普通的交通事故,被我渲染得好像他殺人放火,強占了良家婦女似的。


    又過了片刻,他見我還不打算收斂,按捺不住自己的怒氣了:“你別鬼喊鬼叫的,是誰的責任還不一定,我看你是故意裝得很嚴重的樣子想訛錢吧!”


    被人說中了心事的我一瞬間有點心虛,幸好我的演技不錯,並沒有因為他的質疑而露出破綻:“你胡說八道什麽?我像是碰瓷的人嗎?我有手有腳,自力更生,窮也窮得有誌氣!”


    這番冠冕堂皇的話頓時為我贏得了周圍不少人的讚許,大家紛紛向汪舸投去了鄙視的眼神。


    他的表情看起來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呼吸都不順暢了,又過了一會兒,他表示好男不跟女鬥:“行了,我一定會賠償你醫藥費,放心了吧。”


    “那我這段時間因傷不能工作的損失怎麽辦!”我窮追不舍,能多撈一點算一點。


    “你是做什麽工作的,我按你的收入水平,賠你半個月的工資。”他實在懶得跟我廢話了。


    不能輕易放過這個機會,我暗自盤算著,有什麽工作是必須要用到腿的……就像是有一道光在我的腦中閃過,我心一橫,決定賭一把,撒一個我自己都覺得太不要臉了的謊:“我,是芭蕾舞演員!”


    話音剛落,我就聽見門口傳來一連串刺耳的笑聲。


    拆台的不是別人,是我親愛的男朋友,簡晨燁。


    一連兩天我都沒跟簡晨燁說話,任憑他百般認錯,千般討好,我都視他如無物。


    到了第三天,他裝出來的好脾氣用光了,也懶得裝模作樣燉骨頭湯了,在小區門口買了一份青菜瘦肉粥扔在我麵前,一副你愛喝不喝的樣子。


    反了天了!


    我大怒:“簡晨燁,你是人嗎?”


    他麵對著電視背對著我,換台換得飛快,對我的話充耳不聞。


    好沒麵子,我好想哭……然後我就真的哭起來了:“你讓著我一點會死嗎?”


    他仍然是一動不動地坐著,背影裏透著一股賭氣的成分。


    我有點絕望。


    脆弱是一把多米諾骨牌,推下去第一張,之後所有的牌都會依次有序地翻倒。就像是有一隻無形的小拳頭,對準心髒最柔軟的那個地方,狠狠地捶下去,一拳,一拳,又一拳。


    原本是生理上的疼痛,引發的卻是心裏翻江倒海的悲傷和憂愁,我忽然有種感覺,萬念俱灰。


    我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活成這個樣子。


    拿著一個月不到三千塊錢的工資,住在一個每個月房租就得兩千的房子裏,老板和房東不高興了,賠你點違約金,隨時就能讓你滾。


    去商場買件衣服得先看標簽,太貴了就趁早死心,稍微便宜點的就在試衣間裏拍下款號回家上淘寶找代購,還得厚著臉皮問賣家,能包郵嗎?


    護膚品隻能用最基礎的保濕乳液,化妝品隻有國產的睫毛膏和眼線筆,稍微像樣一點,敢拿出去見人的dior粉餅還是兩年前邵清羽送的,大半已經見底。


    那些說衣服價格貴不貴並不重要,隻要身材好,會搭配,照樣能穿出氣質來的話,都是窮人們自己安慰自己的。


    我看過邵清羽衣櫃裏那些衣服,即使是二三線的牌子,質地、剪裁、款式,就連扣子、針腳這些細節,都顯露出與地攤貨天差地別的懸殊差距。


    是的,一個人虛榮,但有滿足自己虛榮的能力,就不可怕。


    或者,一個人貧窮,但他安貧樂道,並不奢望那些自己能力無法企及的事物,也能夠過得幸福快樂。


    對邵清羽那樣的女生來說,最慘的狀況,是把男朋友捉奸在床,而對我來說,是在相當漫長的時光裏,紮根於貧瘠的土壤裏仰望著物質天堂。


    我很迷茫,不知道人生會不會出現轉機,隻確信未來會越發艱難,前麵的路還很遠,也很暗,在這樣糟糕的生活中,簡晨燁就是我唯一的安慰。


    他是如此美好,我隻有在看見他的時候,才會相信苦難的人生中還有美好。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反正哭著哭著我就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已經是黃昏,柔和的光線投射在牆壁上,這是一天當中這座城市最溫柔的時刻。


    那碗青菜瘦肉粥還擺在床邊的小桌子上,裏麵的青菜已經發黃了,水也幹了,看起來像一碗惹人嫌棄的剩飯,我實在沒半點胃口。


    簡晨燁,你以為自己是喂豬嗎?


    我的怒氣剛剛冒出一點苗頭,忽然,看到右腿雪白的石膏上多了些歪七扭八的圖畫,雖然一時之間難以辨認清楚,但我心裏已經猜到了個大概。


    就像是小時候練完書法,把毛筆放進筆洗裏的那一瞬間,筆尖剛剛觸碰到水麵,黑色的墨汁便一圈一圈地蕩漾開來,由濃轉淡卻綿綿不絕。


    在看到雪白的石膏上有圖畫和字符時,我的內心也激蕩起一圈一圈、綿綿不斷的溫柔。


    我忽然一點脾氣都沒了。


    從認識開始的那天開始他就是這樣的,稍微動點感情的話就不肯直說,示愛也好,歉意也好,都非要選擇最迂回的那種方式來表達,幸虧我冰雪聰明,總是能夠準確地理解他的意思,否則我們倆早玩完了。


    冰雪聰明的我很想認真看清楚石膏上的圖畫和字,可是……好艱難,我的脖子都快扭斷了,頭都快掉下來了,還是隻能看到一半。


    我都不知道說他蠢好還是說他賤好,那些圖畫和字的方向都反朝著我,正對著牆壁,也就是說每一個來探望我的人都能看清楚,就我一個人看不清楚。


    我唯一能看見的,就是腳背上那個大大的卡通笑臉。


    臥室裏不見簡晨燁,客廳裏也沒有,我隻聽見一些混亂的聲響,都是由廚房裏傳來的。


    鍋碗瓢盆碰撞在一起的聲音,水龍頭開得太大,水柱衝擊著不鏽鋼水池的聲音,冰箱門開開合合的聲音,抽油煙機排氣的聲音,油倒進水還沒徹底燒幹的油鍋裏濺起劈裏啪啦的油星的聲音,菜被扔進燒紅了的鍋裏猶如地震了的聲音。


    還有一些氣味,米飯煮熟了的氣味,玉米燉骨頭湯的氣味,炒菜的氣味。


    說實話,我非常驚訝。


    這一兩年來,簡晨燁被我照顧得跟殘廢似的,除了切大西瓜這種活兒需要他之外,其他時間裏他根本不用進廚房。在他偶爾心血來潮想要幫我打打下手,跟我秀秀恩愛的時候,也會被我毫不留情地拒絕。


    我的想法其實很簡單,君子遠庖廚。


    有時候我覺得我就跟個迂腐的老母親似的,一門心思盼著兒子出人頭地,自己則用布滿粗糙老繭的手替他攬下生活中所有的瑣事。


    買菜做飯,我來!洗衣服,我來!打掃衛生,我來!曬被子、換床單、繳納煤氣水電物業等等各種費用,統統我來!


    我近乎偏執地認為,所有會耽誤簡晨燁搞創作的事,都不是什麽好事,除了畫畫之外的任何喜好,都是不務正業。


    我跟老母親唯一的區別就是,我從來沒有在燭光中語重心長地對他說過,我這輩子,就指望你了!


    雖然我死也不會承認,在我的內心深處,的確隱隱約約地有過這麽一丁點兒念頭。


    時間大概過去了一刻鍾,簡晨燁從廚房裏出來了,身上係著我平日裏天天係著的那條黑色圍裙,端著燉好的玉米骨頭湯,完全就是“中華小當家”嘛。


    他好像不記得中午把我氣哭了這件事,很冷靜地對我說:“我都是按照app裏的菜譜做的,不好吃不要怪我。”


    我心裏想的是,大哥,我哪兒敢嫌棄,你不讓我吃豬食我已經感激涕零了。


    但我說的是:“哦。”


    他又說:“你自己吃還是我喂你?”


    我抬起頭來看著他:“我是腿斷了,不是癱瘓了。”


    吃飯時的氣氛怪怪的。


    平心而論,作為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廚房新人,簡晨燁在這頓飯裏所表現出來的水平值得五星好評,但我就是憋著,不發表任何意見,一副逆來順受的樣子。


    我當時並沒有想到,從那之後,他便不再心安理得地享受我竭盡所能地為他創造出來的安逸生活,當他自己親身經曆過了買菜,洗菜,煮飯,熬湯這些日常瑣碎之後,才知道我日複一日所經受著的生活是多麽的枯燥和無味。


    吃完飯之後,他沒急著收拾碗筷,而是神情凝重地看著我,過了會兒才說:“有件事,我想跟你講一下。”


    完了!我作過頭了,他忍無可忍,要向我提出分手了。


    我一著急就忍不住喊起來:“你居然打算在我行動不能自理的時候拋棄我,你有點人性嗎?”


    他被我的強烈反應嚇了一跳:“你是傻帽啊!聽我說完再發神經行不行。”


    雖然名義上他是一個青年藝術家,而我隻是一個汽車用品公司的客服人員,但說到個人修養,我覺得我們之間並沒有多大的差別。


    “昭覺,其實前兩天就想告訴你的,有家畫廊來找我了,他們好像對我的作品很感興趣,想找我合作。”


    按理說,這其實是個好消息,但我不太明白的是為什麽簡晨燁這麽平靜,甚至眼神裏有些許的憂慮。


    我努力地挪了挪僵硬的身體,心裏計算著自己說話的分寸,平日裏怎麽吵架怎麽爭執都不要緊,但涉及他的前途,我不得不慎重對待:“你自己怎麽想?”


    他挑了挑眉毛:“我暫時沒有給他們明確的答複,到時候見麵再詳談吧。”


    模棱兩可的回答,我有點不甘心,冒險地前進了一點兒:“我看你並不是很願意的樣子,對嗎?”


    他麵無表情地說:“我覺得我的作品風格,不太適合他們。”


    我有點沉不住氣了,搞什麽鬼啊簡晨燁,你知道跟他們合作意味著什麽嗎?


    意味著money,意味著我們的生活會得到極大的改善,意味著我再不必到了每個季度末尾就提心吊膽地做人,意味著我離我的夢想前進了一大步,你懂不懂啊?


    我差一點就想問他了——“簡晨燁,你能不能也為我想一想?”


    但是,這些話我不能宣之於口,這些想法在心裏哪怕爆炸了都沒關係,但說出來就不對了,說出來,就等於我自己承認了自己市儈、現實、庸俗的本質。


    這麽多年了,他不是不知道我是什麽樣的人,我自己怎麽自嘲,怎麽拿自己貪財愛錢這一點開玩笑都沒關係,但我絕對忍受不了他這樣看我。


    一時之間,我們都陷入了沉默。


    但這沉默背後有無形的萬箭齊發,劍拔弩張。我們都沒動,沒開口,但我們注視著對方的雙眼卻已經把自己心裏所有想說的話都說完了。


    很悲哀,我有一種深沉而黑暗的沮喪,這就是成年人應該掌握的談話方式嗎?不隻是麵對外麵爾虞我詐的現實世界,就連麵對著生命中至愛至親,有時候也不得不這麽虛偽。


    我相信在那一刻,簡晨燁的內心與我一樣傷感。


    結束尷尬的唯一方式就是轉移話題。


    簡晨燁清了清喉嚨,假裝剛剛什麽事也沒發生:“對了,下午你睡覺的時候,邵清羽給我打電話了,說待會兒來看你。”


    我一聽到這個名字就來氣,要不是她個腦殘非要跟蔣毅在大街上打架,要不是我怕她再鬧下去會不可收拾,我至於被人撞斷腿嗎?我至於現在像個殘障人士似的受製於簡晨燁嗎?最重要的是——我至於損失兩個月的收入嗎?


    世界上所有的富家女都是害人精!


    害人精還知道不好意思,進了門十分鍾之內都不敢跟我說話,畏畏縮縮地躲在簡晨燁後麵。


    我裝模作樣地拿了本兩塊錢的時尚雜誌在手裏翻,其實暗地裏一直拿餘光在觀察她的反應。我承認,看到邵清羽這副戰戰兢兢的樣子,我心裏真是爽翻了好嗎。


    十分鍾過後,我估摸著架子也擺得差不多了,就放下了那本早已經過期不知道多久了的舊雜誌,用一種太皇太後般的語氣,緩緩地問:“你,吃飯了嗎?”


    邵清羽也非常配合地做出了被赦免後的表情:“我吃過了,昭覺,我給你買了很多水果和補品,你讓簡晨燁弄給你吃。”


    我一改往日看到什麽好東西就兩眼放光的個人風格,裝作一點也不在乎的樣子看了看她買過來的那些東西……立刻就不淡定了!


    車厘子哎!釋迦哎!還有山竹和進口紅提哎!


    我頓時心花怒放,但這還不算完。


    再看另一包,我簡直要崩潰了!


    燕窩就罷了,居然還有人參!人參我也不說什麽了,居然還有阿膠!但這還不是最令人崩潰的,最裏麵那盒是什麽啊?蒼天啊!我是不是瞎掉了啊……我看到了一盒驚世駭俗的膠原蛋白口服液!


    我和簡晨燁被震撼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我想就算是剛生了孩子的產婦,也沒必要吃這麽多補品吧。


    簡晨燁目瞪口呆:“昭覺,你全吃完會不會長出絡腮胡子啊?”


    邵清羽瞪了他一眼,轉過來一臉討好地對我說:“我不太懂養生……”我立刻糾正她:“是養傷。”她接過話頭去:“好,我不懂養傷該吃什麽,都是按最好的來。不過你別擔心,那支人參不要錢,是從我們家拿的,應該是別人送給我爸的,膠原蛋白也不要錢,我偷的姚姨的……”


    ……


    這個白癡,我被她氣笑了。


    “我一直沒機會問你,那天到底是怎麽回事?你為什麽會突然去酒店,你怎麽知道房間號?”盡管重新提起這件事大家心裏都會不舒服,但是我想到自己為此付出了這麽大的代價,邵清羽也應該讓我搞清楚來龍去脈吧。


    她低著頭,搓了好久的手,快要搓掉一層皮了才開口:“我出門之前突然收到一條陌生號碼的彩信,是一張照片,拍的是蔣毅錢包裏那張我和他的合影,彩信裏還有一句話——‘你依然跟我記憶中的你一樣醜,你家那麽有錢為什麽不去整整容呢?’——我一下子就氣瘋了,直接打了個電話過去,結果被對方掛掉了。”


    雖然我沒露出任何異樣的表情,但打從心裏,我覺得何田田太有種了,真的。


    邵清羽一臉便秘的表情接著說:“我從來沒那麽氣過,姚姨都不敢這樣說我。然後那個號碼又發了條短信過來,把酒店名字和房間號都給我了。”


    果然和我所預料的一樣,是圈套,我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她說完這件事,眼睛裏泛起了潮濕:“這麽多年了,我沒想到她還恨著我,我更沒想到,蔣毅會這樣對我。”


    邵清羽臨走之前,我叮囑了她兩件事:“一,把人參和膠原蛋白拿回去,我不想坐牢。二,千萬不要告訴我媽我受傷的事情。”


    第二件事她很爽快地答應了,心領神會的樣子:“放心,我又不是笨蛋。”


    我翻了個白眼,這家夥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


    她還不死心,企圖拉上我跟她一起犯罪:“但是人參和膠原蛋白,真的沒關係的。”


    “別別別,求你別刮自己家的油水補貼外人了。”我說這話的時候,確實沒經過大腦思考,無意之中竟然戳到了她的痛處。


    她愣了一下,臉上露出了一種讓人莫名心疼的微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直都是個賠錢貨。”


    我知道自己說錯話了,但我不知道該怎麽補救,我就那麽愚蠢地張著嘴,呆呆地看著邵清羽,好像能把自己說出口的話給吸回來似的。


    她笑了笑,拍拍我的手:“沒事,昭覺,真沒事。”


    她走了之後我後悔不已,恨不得抽自己幾個耳光,我怎麽就那麽口無遮攔呢,明知道她現在正處於人生中最低穀的時期,我怎麽能拿著刀往她心窩上捅呢。


    尤其是當簡晨燁把洗幹淨了的車厘子送到我麵前時,這種悔意和歉疚更是折磨得我不知如何是好。如果能收回我那句話,哪怕讓我的小腿再骨裂一次,我也認了。


    懷著愧疚的心情睡了一晚上,睡得很不踏實,我覺得這充分說明了我的確是一個宅心仁厚的姑娘。


    第二天上午我醒來的時候簡晨燁還在睡,真令人氣憤,他真的是豬變的嗎?


    我毫不客氣地推了推他:“喂,起來了!”


    他翻了個身,滾到了我的手碰不到的地方,迷迷糊糊地問我:“你餓了?”


    “不是。”


    “那……你想……幹什麽?”


    “我的頭癢得要爆炸了,你打點水來幫我洗洗頭吧。”


    這可能是我有生以來洗得最艱難、最坎坷、最悲壯的一次頭,我整個人是仰著的,頭懸在空中,任由簡晨燁拿著我那把枯草一般的頭發亂抓。


    一開始我還想指導他一下:“力度可以再重一點……洗發水少擠一點好嗎,不要錢買的啊。你個敗家子!耳朵!注意耳朵不要進水,會發炎的啊……”


    在我喋喋不休地指導了五分鍾後,簡晨燁發飆了:“你廢話怎麽那麽多啊,你牛氣你自己洗啊!”


    然後我就不敢說話了。


    然後我就默默地忍受了他對我的肆意摧殘。


    然後我就假裝很感激的樣子,其實在心裏把他淩遲了無數遍。


    因為嫌麻煩,連護發素都沒給我用的簡晨燁同學草草結束了這次充滿紀念意義的洗頭活動,他很滿意地用浴巾把我整個頭都給包了起來,問我:“我是不是很專業?”


    我覺得我快不能呼吸了:“快幫我把電吹風拿來,我自己吹!”


    是的,我是在簡晨燁把那個高端電吹風交到我手裏的那一刻,才想起來這件事的——喬楚大美女,我對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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