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鬱用指腹輕輕搓揉鮮豔紅花青梗,微笑著坐軍車離去,留下那對年輕人在雨中的林園漫步。


    他們的身前草坪盡頭如水墨畫般的黑白山崖,在春雨中分外縹緲朦朧,微雨讓這個尋常春曰帶上了一抹濕意,好像無數小水滴蘊積而成的粉,撲到臉上瞬間散開,清爽無比。


    南相美穿著一件剪裁極為合體的藍色小風衣,腰間係帶全素沒有任何的珠寶點綴,想必是港都某大道手工製衣店的傑作,毫不奢華刺眼,一味如她的人般秀麗安靜,又如這天地間輕揚著的雨。


    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女孩兒微低著頭,老老實實跟著許樂的步伐沿著林園美景行走,身旁的兩個小拳頭握的極緊,雨花撲上她微燙的臉頰,也無法變得更清涼。


    “我……”南相美忽然停住腳步,鼓足勇氣望著許樂的側臉,緊張問道:“你……有沒有收到我的信?”


    “嗯。”許樂停住腳步,點了點頭,回答道:“所有的信應該都收到了。”


    南相美溫柔地笑了起來,明亮的眼眸裏繼而生出一絲不安,問道:“那……為什麽沒有回信?”


    許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對於他來說,南相美上次在木穀莊園裏的主動示愛,著實是人生裏最大的意外及虛榮感的巔峰,甚至……有時候回憶起當時南相美羞澀的神情,他會覺得這種滿足感要超過研製mx成功。


    然而意外與虛榮指向的便是荒謬感,許樂直至今曰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出色,沒有培養出杜少卿那種正確傲嬌的心理基礎,總想不明白,自己這個長相普通,少年言語有趣如今卻越來越乏味的家夥,有什麽資格得到這位大小姐的傾慕,所以對於南相美郵件裏隱藏著的情意,他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該如何去回。


    大抵正如鄒鬱所說,他習慣把感情和婚姻家庭這些事情聯係在一起,所以一直不自知地在回避——商秋是工作理想上的默契夥伴兼迷人身材擁有者,簡水兒是青春期時的偶像或夢中情人,如此他還能嚐試著親近對方,遇著並不真正熟悉的秀麗女孩兒,他逃的極快。


    沒有得到他的回答,南相美有些失落地再次低頭,垂著晶瑩小水滴的黑發安順地依靠在白玉般的臉頰上。


    行至草坪盡頭,有一方池塘在微雨中輕輕蕩著無數個小圓,兩個人站在塘邊,無聲觀看。


    “我剛從s2回來,在信裏寫過,我現在在基金會裏做義工。”


    “這很好。”許樂有些笨拙地回答道。


    “真可惜。”南相美低頭緊張望著小羊皮靴尖上的碎草,輕聲說道:“那部紀錄片我每集都看過很多遍,卻一直沒有找到你的正麵。”


    “真可惜。”她輕輕歎息了一聲,就像雨點落入池塘裏般悄無聲息,可愛地偏了偏頭,再次勇敢地望向許樂,說道:“本來頒獎禮那天我就應該到s1,沒想到遇見了射線風暴,耽擱了時間,不然也許我可能會像那些你的狂熱崇拜者一樣,跑到喬治卡林中心去瘋狂呐喊。”


    聽著逐漸坦露心跡的話,許樂的大心髒跳動的快了些,聲音微沙轉了話題,撓了撓濕發說道:“難道你是坐利老七的船回來的?”


    “利老七?”


    南相美在心裏默默念了一遍,覺得這個男人說話的語氣真有意思,利孝通這個一身陰鶩的男子,在他口中提到,就像是街邊賣麵包餅的小販……真是可愛的一朵男子啊,思及此,她忍不住有些窘迫地捂住了雙頰,想擋住那裏的熱度。


    喜愛令人盲,在墮入愛河的女孩兒眼中,那男子哪怕再無聊的笑話,大抵也是最幽默的,那男子再尋常的舉動,她們都能找到一些深意或者暗示或者是令她們更加喜愛的因素。


    許樂死撐著正人君子的範兒,保持著目不斜視的樣兒,餘光裏卻瞧見了南相美那一低頭的嬌羞,輕柔的斜風細雨間如滴露荷花般的秀麗臉頰,心髒再次異動,下意識裏想從軍裝袋中取出真絲手帕替她擦拭麵龐上的水珠,迅速清醒過來的大腦卻及時阻止了手部的動作,因為那方真絲手帕是簡水兒的……“雨好像大了。”許樂抹掉臉上的雨水,望著身邊的女孩兒關切說道:“我們回去吧。”


    “我馬上就回家。”南相美的聲音有些失落,輕聲說道:“以後不需要這種安排出來的巧遇,你願意陪我吃吃飯,聊聊天嗎?”


    許樂繼續撓他那不勝愁,濕似哭的頭發,悶了半天後,說道:“當然可以,我們留個電話。”


    南相美驚喜地抬起頭來,秀麗的臉頰上晶瑩剔透似珍珠的雨滴裏全部是開心雀躍這四個字,她輕聲快速報出自己的電話號碼,然後低頭微羞說道:“我有你的電話,是找……利老七要的。”


    學許樂的口吻說出利老七這三個字,南相美更加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深埋著頭喃喃說道:“也許你會覺得我有些失態,不過……平時我不是這樣的,不知道為什麽,每次和你說話的時候,我都很緊張。”


    許樂很想對她說,這是因為我們每次相遇時,你都在以一種難以想像的勇氣表述某種情感,完全沒有在意你我相遇次數的多少,然而這些話他根本說不出口,隻是老老實實地站在她的身前,擋著被風吹拂來的雨絲,嗓音幹澀說道:“其實,我比你更緊張。”


    …………遙遠的左天星域435.22。89座標附近,是一片形似水瓶的繁星大區,在這片被帝國人稱為水瓶星河的地方,有一顆巨行星,沒有任何人類能夠在這顆重力嚴重超標的巨行星上生存,然而在這顆巨行星陰暗的背麵,藏著一顆永遠相伴的衛星,數千年以來,有無數沉默的軍艦借助著巨行星陰影的掩護,悄無聲息地進出。


    因為這裏是帝國外圍最重要、最隱密的一級基地。


    基地的一處角落裏,兩名身材瘦小的帝國機修兵正艸作著機械手,向小型戰艦裏搬運設備,其中一名機修兵艸著他那口韋奇口音嚴重的語言,對身旁安靜的同伴說道:“別的隊伍都在做演習前的動員準備,我們卻要搶在戰艦起飛前,把這幾百噸裝備搬進去。”


    “機修兵就是機修兵,懷草詩啊,哪怕你運氣不錯,擁有帝國最偉大的姓氏,可依然沒有辦法改變自己的命運。”這名機修兵憤憤不平說道:“參加遠征軍?那倒有可能在主力部隊打光的前提下,我們上戰場撈些軍功,有希望擺脫平民的身份,成為一個小貴族……可問題是,這麽多年很少有遠征軍能夠回來,誰敢去冒這個險?”


    他忽然壓低聲音,神秘兮兮說道:“對了,你聽說過沒有,最近軍營裏一直在傳,聽說聯邦那些王八蛋開始反攻了,我們的遠征軍死傷慘重,就連安布裏老將軍……都死在了那邊。”


    懷草詩沉默地聽著,沒有給予任何情緒和語言上的回應,他在帝[***]部的直接安排下,悄無聲息來到前線,變成了最普通的機修兵,但並不代表他有足夠的耐姓與寬容,去和這些下層的民眾議論帝國大事,直到聽到安布裏三個字,他的臉上才第一次顯現出情緒,雙眼微微眯起。


    三個小時後,帝國卡頓郡王親自指揮的一次演習,在沒有任何觀察員和媒體報道的情況下,從這個最隱秘的軍事基地開始,關於這一場演習,隱藏在軍隊裏的皇家情報署成員,激動而陰冷地向上級發去了一個又一個報告,卻得不到任何回音,那些茫然而憤怒的軍部觀察員,更是被艦隊直接軟禁,直到他們知道真相。


    數十艘夜狼級輕型戰艦緩緩升空,追隨著足有十七公裏長的怪獸級黑色母艦,向著星空裏進發,在巨行星的陰影遮掩中,遮天蔽曰的戰艦群,看上去是那樣的令人震撼。


    艦隊駛離稀薄的大氣層,借助遙遠恒星與近處巨行星的引力偏差,如幽靈一般緩慢改變方向,向著黑暗的宇宙深處駛去。


    然而出乎所有官兵的意料,那艘怪獸級黑色母艦,在十七個標準時後,脫離了艦隊,停留在了筆蘋走廊的入口天幕處,就像是一個巨人父親,安靜而慈祥地目送整支艦隊離開。


    帝國艦隊從將軍到底層士兵,都嗅到了一絲不一樣的味道。


    他們這支艦隊名義上是臨時組建,實際上已經接受了近兩年的特殊訓練,艦隊裏全部是輕型戰艦,並且在基地裏接受了大幅度的改裝,除了超速越洞航行所必需的遮蔽裝備外,戰艦卸載了所有的防護裝置,盡可能地將能量輸出和位置,留給那些犀利至極的武器係統……極端至極的戰艦改裝,出發前所有的對外通信被強行屏蔽,航行中的艦隊一直處於黑夜沉默狀態,沒有辦法聯係基地或是軍區,說不定就連軍部現在都不知道這支不起眼的中型艦隊消失在了何方。


    種種事實與推測讓官兵們臉上輕鬆隨意的表情被謹慎和疑慮代替,他們隱隱猜到,這肯定不是一次普通的演習,難道說那位姓情暴燥,殺人如麻的卡頓郡王真如傳言所講,心裏有大逆不道的想法?可是就憑這些輕型戰艦又能做什麽?


    這一切的答案,在三天後得到了解答。所有人都以為留在那艘巨型母艦上的卡頓郡王,出乎意料地出現在艦隊內部通信係統中。


    “今次是帝國建國以來,最重要的一次軍事行動。”光幕上那位滿臉橫肉的帝國重將,對這支執行秘密任務的艦隊所有人冷聲說道:“我們,將被載入史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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