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官們本來都各自沉默漠然,然而聽到皇帝陛下四個字,卻像是被電流擊中,嘩的一聲全體起立,整齊無比地行了一個軍禮,大聲喊道:“陛下萬歲!”


    聲音回蕩在空曠的指揮室中,久久不曾散去,被常年艱苦戰爭和思鄉之情折磨的快要發瘋的軍官們,即便不是真的激動,可在同僚們麵前,依然掙的滿臉通紅,似乎不這樣做不能表現出對皇帝陛下狂熱的忠誠。隻可惜有名軍官壓抑不住咳嗽,咳聲連連,稍微衝淡了一些房間裏的狂熱情緒。


    “諾曼,病了就休息吧,那些事情自然有地基部隊去做,實在不行,太空裏那幾艘可憐的戰艦也可以去追追。”


    在軍官們坐下後,老將軍溫和望著咳嗽的軍官說道,餘光裏卻注意到下屬的軍官們又回複了先前的麻木表情。


    南邊那些聯邦軍人天天夢想著在北半球重新構織起憲章光輝,不計成本地施放衛星和電子監控設備。而北半球的帝國遠征軍則是天天打,雙方似乎形成了某種默契,每到了固定的時刻,便會上演這樣一場汽槍打汽球的戲碼。


    老將軍並不責怪下屬軍官們的麻木。無論是誰,在這樣一個遠離家鄉的行星中一呆便是如此多年,天天進行著並不慘烈卻格外纏綿的戰爭,都隻能一步步地淪陷入厭倦的情緒中。


    “我沒事兒。”那名叫做諾曼的軍官擁有一個帝國人最常見的姓氏,他咳嗽了兩聲,走到老將軍的身前說道:“將軍,今天的森林清洗進度要慢了些,要不要把備用機甲營派出去?”


    要阻止聯邦重構憲章光輝,除了太空裏的飛行器與衛星之外,更令帝國遠征軍頭痛的,則是對方用大型運輸機散發在森林裏的小型自行電子監控儀,雖然可以通過電頻偵測找到並摧毀這些討厭的小東西,但這種東西的數量太多,每天都需要出動三個機甲編隊,才能清除幹淨。


    “看著辦吧,不打掃幹淨,也沒辦法安心睡覺。”老將軍溫和地笑道。


    指揮室的電腦係統忽然發出一聲鳴叫,一名軍官快步走了過來,提交了一份敵情報告,根據電子監控,十一分鍾前,有一艘輕型戰艦在一支聯邦艦隊的護送下,降落於南半球的澤丘機場。


    老將軍戴上了鏡框已經磨損的極為嚴重的老花眼鏡,認真地閱讀了一會兒,然後搖了搖頭,微笑說道:“你猜這艘戰艦裏是聯邦哪位大人物?”


    “猜不出來,但應該不是他們的增援部隊。”諾曼軍官搖頭道。


    “你應該多看一下聯邦新聞,雖然他們的語言雖然有些難學。”老將軍微笑說道:“今天來的應該是他們的那位國民少女,想不到那場演唱會的地點,居然是在我們這兒。”


    老將軍說道:“這個不重要,但最近南邊的動靜不小,應該是在增兵。”


    諾曼軍官淡藍色的眼眸裏閃過一絲警惕之色,問道:“我們應該怎麽做?”


    老將軍微笑說道:“我們什麽都不做。”


    ……


    ……


    這個環形防禦基地,是帝國遠征軍在5460行星上最大的軍事基地,楓林聯隊的司令部便位於此間。帝[***]製中的聯隊下轄五個大隊,軍事力量基本等同於聯邦一個集團軍,而像遠征軍這種特殊戰時配備,人數則更要多一些。


    剛剛走出指揮室,在勤務兵陪伴下向森林邊緣走去的那位老將軍,正是帝國遠征軍楓林聯隊司令安布裏中將。


    這裏是行星的北半球,靠近那些三千年才稍微融化一絲的冰川,雖然基地處於森林邊緣,卻依然寒冷,絕大部分的樹林都是針葉林。


    昨夜下了一場雪,行走起來格外困難,安布裏中將卻拒絕了勤務兵攙扶,十分困難地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


    這位帝國遠征軍最重要的軍事領導之一,非常清楚聯邦正在籌備一個大動作,最近這幾個月,南邊聯邦基地的軍艦起降頻率明顯比往年高出太多。


    但這位將軍就像他的名字一樣,安穩如雪山,並不打算做什麽,以遠征軍當前的情況,他也無法做什麽,遠征軍的附屬太空艦隊,頂多隻能困守住北邊的天空,卻根本無法阻止對方的增援。


    事實上,如果不是聯邦的晶礦資源已然匱乏,這位老將軍真的無法想像,在聯邦艦隊的主炮連續攻擊下,自己這隻孤軍,究竟能堅持幾天。


    帝國一直不惜巨大的財力物力,繞過晚蠍星雲向西林前線進行源源不斷地兵員和武器補棄,但老將軍心裏清楚,帝國的星際運載能力,早已經被壓榨到了極點,如果說國內的生產力還能支持這種巨大代價的遠征,本來就落後於聯邦的星際運輸,卻已經快要崩潰。


    安布裏老將軍回頭望向基地後方高聳入雲的冰川雪峰,若有所思。


    帝國遠征軍占領5460行星的第一天開始,楓林聯隊的前後四任司令,都在不斷地向冰川裏挖掘工事,尋求戰略空間和生存空間。老將軍堅信,在這片陌生的異土中,哪怕自己的部隊全方麵處於弱勢,但隻要自己不犯戰略上的大錯,一定可以堅持下去。


    問題是,還要堅持多少年呢?


    ……


    ……


    在森林間的雪地裏漫步,一路上有無數軍官和士兵向這位老將軍行禮致敬,他溫和地一一還禮。


    帝國人體毛較長,天生比較耐寒,他們的眼睛又基本上是藍色或褐色,作戰勇敢而冷酷,所以在聯邦的宣傳中,常常將帝國人稱為野獸。


    對於這種宣傳,老將軍隻會一笑置之,根本不會生氣,在他眼中,這些遠離家鄉的孩子們,都是值得尊敬的好孩子。


    走入針葉林間的雪地,除了自己的勤務兵外再也沒有旁人,安布裏將軍深褐色的眼眸裏才流露出幾許思鄉之情。帝國人確實耐寒,可是這靠著冰川的峭寒歲月,又有誰願意去過?


    看著頭頂的針葉和穿行其間的鬆鼠,安布裏老將軍忽然十分想念家鄉如火一般的楓林。離開故土已然二十年,在那浩翰太空中就虛度了七年光陰,然後便是連綿不止的異鄉戰爭,在這個過程中,他看到太多的下屬同僚甚至是上級死去……


    遠離帝國,孤軍奮戰,這種滋味並不好受,尤其是當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時候。


    安布裏將軍一直認為,如果不是通訊能夠穿越星雲,遠征軍可以時時聽到皇帝陛下充滿威嚴感的聲音,如果不是在七年的漫長征程裏,皇家訓導員借助那個枯燥而封閉的環境,對遠征軍上下軍官進行了十分徹底的熱血愛國教育,隻怕最後三個星係中的遠征軍,早就向聯邦投降了。


    “家鄉的楓林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模樣了。聯邦和帝國的標準時好像差不多,房間後麵那兩排楓樹應該已經長起來了才對。”


    老將軍脫下手套,輕拍聯邦的冬樹,想著故土的紅葉,蒼老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溫暖的情緒,心裏卻清楚,這一輩子自己大概再也無法回去,再也無法看到家鄉的紅葉,除非軍部那些蠢貨說的那件事情……是真的。


    “走吧。”老將軍落寞回身向基地方向走去,卻看見了雪轍旁一隻受傷的兔子在掙紮,微笑說道:“聯邦的動物很幸福,被他們養了這麽多年,現在卻全給我們吃了。”


    身後的勤務兵忍不住摸著腦袋笑了起來。


    帝國早已掌握了氫能源提取技術,背靠冰山便等若靠著一個巨大的能量倉,帝國艦隊才能將絕大部分的運載能力,全部放在了兵員和物資供應上,不然就靠遠征軍的那幾個蛋白肉生產基地,絕對無法滿足這麽多部隊的需要。


    帝國遠征軍的士兵們最興奮的,則是這顆星球上居然充斥著無數的野生動物,雖然不可能用來充作口糧,但偶爾打打牙祭,卻是最美妙的事情。


    ……


    ……


    在回基地的路上,安布裏老將軍遇到了一隊哨兵,這隊輔以三台月式機甲的遊動哨兵,剛剛在森林裏抓獲了一名聯邦的偵察兵。


    在現代化戰爭的當下,偵察兵極少被動用。即便是北半球的憲章網絡全毀,聯邦軍隊也極少會派出偵查尖兵,除非是為了確定某些極重要的情報,軍情決策部門不敢完全相信監控設備時,才會讓偵察兵冒險。


    那名聯邦偵查兵五官清秀,看上去年紀並不大,看到安布裏的軍裝,頓時知道了他的身份,開口急促地說了一段話,竟是純正的帝國語。


    安布裏安靜地聽了片刻,又與已經審問完畢的軍官交談了幾句,微笑望著那名聯邦偵察兵說道:“我們之間,從來沒有俘虜,要知道,我們帝國人也沒有餘糧。”


    那名聯邦偵察兵的臉上閃過一絲堅忍的神情,強自從地上站起了一隻腿,卻還沒有完全站起時,槍聲便脆聲響起,頭部鮮血一飆,重重地向前倒在雪地之中。


    安布裏老將軍根本沒有看這司空見慣的一幕,早已向前走去,笑著問身旁的勤務兵:“晚上吃什麽?我看剛才那隻兔子就不錯。”


    還沒有走進基地,老人的深褐色眼眸裏閃過一絲凜意,因為他發現諾曼軍官和指揮室裏的很多人都走出了基地,似乎正在等待自己。


    “緊急軍報。”諾曼軍官遞上了一分絕密電子文件。


    安布裏老將軍看了兩眼,表情極為陰鬱,握著電子文件的蒼老手指微微顫抖,沉聲說道:“軍部什麽時候有權利對遠征軍的具體軍事行動指手劃腳?一群蠢貨!”


    諾曼軍官此時早已忘記了咳嗽,震驚無助地說道:“這……是陛下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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