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理李封臉上的神情變的如何精彩,許樂隻是靜靜地看著他,眯著眼睛看著他,似乎感受不到這名少年中校胸懷中的滔天怒意和無窮無盡的殺氣。他隻是這樣看著,等著對方的回答。


    就在這個時候,艦隊環形基地的長官施少將得到了通知之後,趕了過來。他是整個基地的最高軍事長官,雖然李封出身名門,在聯邦軍隊裏地位極高,在他麵前也不敢太過放肆,微微低頭讓到了一邊。


    施少將冷冷地看了許樂和李封兩眼,在他的眼中,李封毫無疑問是一名最優秀的軍人,雖然姓格顯得過於霸蠻了些,但聯邦軍隊就是需要這樣的人才。而許樂這個來自果殼公司的機師,在卡琪峰取得了最後的勝利,也贏得了他這個軍人的尊重。無論是誰,他都不想太過嚴厲,但此時卻不得不嚴厲地訓斥了幾句。


    一場衝突就此結束,卻並未真的結束,至少在離開舊月之前,關於那個賭約總要有個交待。


    軍用飛船早已在環形基地最上層平台待命,在幾名軍人的陪同下,許樂和李封登上了飛船,向著總裝舊月基地飛去,經過了幾個小時的飛行,飛船降落在那片巨大的泡沫群正中央。


    自行通道的盡頭一片光亮,這一隊軍官走出地下通道,舊月基地裏正在忙碌的人們,同時放下了手中的工作,帶著無數情緒各異的神情望了過來。


    聯邦軍方和憲章局已經聯合下達了保密條例,整個基地親眼目睹了卡琪峰戰鬥的人們,都被嚴禁交談傳播事件中的信息,但不說不代表不想。舊月基地的軍官,看著走在人群正中央的李封與許樂,心情各異,他們都知道此次機甲戰的賭約,心想難道軍神傳人真的要向那個瘦削的技術主管低頭?


    走到生活區通道的時候,兩邊便要分開行走。就在此時,李瘋子忽然停下了腳步。


    許樂也停下了腳步,轉頭望著這個少年中校魁梧的背影,一言不發。


    李封緩緩轉身,沉默很久之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用正常的音量說道:“許小叔,希望將來還有見麵的時候。”


    許樂微微一愣,然後笑了起來,笑容格外燦爛,眼睛眯的就像月牙兒一樣,說道:“見麵便要喊我一聲小叔,我總以為你不會再想和我見麵了。”


    一直維係著沉默窒息氣氛的舊月基地大廳,聽到這兩句對話之後,再也無法控製那些複雜的情緒,哄的一聲鬧了起來,那些軍官不是在交頭接耳的議論,而是在失望或無奈地歎息。


    艦隊環形基地送他們過來的幾名軍官也無話可說。


    ……


    ……


    見到周玉的時候,許樂才知道軍方對此次測試的保密工作做的極為到位。卡琪峰頂的所有錄像資料已經被封存,除了兩個基地裏為數不多的軍官之外,就連果殼機動公司的技術小組,直到此時也不知道駕駛小白花機甲的機師究竟是誰。許樂本來以為此次保密主要是軍方想要維護費城軍神的光輝,但沒想到也牽涉到了自己,仔細想來,大概是邰夫人那邊做了一些工作。


    隻是邰夫人為什麽要這樣做?許樂皺著眉頭想了很久,也沒有想明白。


    果殼技術小組早在三天之前,便從基地的核心區域裏撤回了s1,機動公司專門將總裁專用的那艘飛船留了下來,負責將許樂接回地麵,這種待遇與殊榮,證明了此次新式機甲對戰的勝利,對於果殼機動公司來說,是何等樣的重要。


    並不大的太空飛船座艙內,由於隻有兩個人坐著,顯得寬敞了許多。看著身後越來越清楚的舊月輪廓,許樂想著這些天驚心動魄的曆程,不自禁有些心神搖晃,一個小人物與聯邦裏的大人物們講道理,還講的如此痛快,還真是一件很痛快的事情,以至於他有些不願意去想可能會帶來的大麻煩。


    服務員送來了美酒之後,便退了出去。周玉端著杯中的酒水輕輕地嚐了一口,旋即微澀笑道:“現在想起來,那天你頂替我上去,還真是有道理。如果小白花機甲裏的是我自己,說不定還沒有上卡琪峰頂,就已經敗了。”


    周玉專門留在基地等他。許樂看著他臉上那絲複雜的神情,忽然想到了那天白玉蘭被憲章局帶走的情景,對於周玉和白玉蘭這樣優秀的機師來說,錯過了新式機甲的第一次真實對戰,實在是人生中難以彌補的遺憾。


    周玉似乎猜到他心裏在想些什麽,將杯中的酒水一飲而盡,微笑著說道:“是有些遺憾,不過當時看完你們之間的戰鬥之後,便沒有太多這方麵的情緒。”


    他望著許樂,有些感慨地搖了搖頭:“去年在梨花大學的時候,你艸控機甲的水準也不過如此。這才過去大半年時間……要知道李瘋子艸控的紫海,實在是恐怖的有些難以想像,你卻硬生生撐了下來,我真是無法理解。”


    “也許我運氣好?”許樂笑著聳了聳肩膀,其實他心裏最明白,在卡琪峰能夠支撐這麽久,是因為大叔教給自己的十個姿式,似乎在隱隱間能夠克製費城李家的戰鬥風格。他和李瘋子在艸控機甲方麵的水平還有極大差距,但這種風格上的相近相克,卻起了極大的作用。


    封餘大叔,還真是一個謎一樣的角色,等總統大選塵埃落定之後,看來真的要去費城走一遭。不過那時候自己還活著嗎?許樂眯起了眼睛,學施清海的模樣緩緩地啜著烈酒,讓酒水在舌上淌過,激起一片辣醇回味。


    沉重的黑色皮箱就在他的腳底下,據周玉說,沈秘書那邊已經在與憲章局聯係。許樂知道聯邦裏對憲章局有所影響力的人,大概便是那位邰夫人,頓時放鬆了下來,不再擔心白玉蘭的問題。


    ……


    ……


    s1首都郊區憲章局大樓,其實並不如何高大莊嚴,反而就像一個尋常的研究機構。那條隻進不出的高速公路將這個讀力的機構與聯邦聯係在了一起,而在深深的地下,高遠的宇宙之中,還有無數無形的線條,將它與聯邦裏的每一寸土地束縛在一處,無法脫離。


    聯邦憲章局,在很多年前還有一個名字叫皇家憲章局,事實上聯邦這個最重要的機構,無論叫什麽名字,它所遵循的準則隻是那份多達七十萬字的第一憲章,接下來才是效忠當年的皇帝陛下或現如今的聯邦政斧。


    無論是總統先生,聯邦管理委員會,還是藏在陰影中七大家的龐大身軀,都無法讓憲章局的職員們有任何動容。但他們畢竟也是生活在聯邦裏的活生生的人,是人便要呼吸吃飯,便要與人打交道,便有利益的糾葛,自然也便有違背憲章原則的事情發生。


    “這是老東西的調查報告。”已至中年,額頂開始脫落發絲的局長助理,走進辦公室,對椅上的那位老人說道:“邰局,要不要看一下?”


    “聯邦機甲對戰,他跑到舊月基地做什麽?居然把權限用在這種地方,利家究竟給了他多少錢,他膽子大到這種程度!”


    憲章局局長雙手撐著一根拐杖模樣的事物,沉聲說道:“把老東西查出的東西傳給聯邦調查局,請他回來喝茶,順便把那個雇傭兵放了,聯邦軍事法庭都沒審的案子,我們何必多事。”


    “是。”局長助理取回了案卷,卻沒有離開,表情凝重說道:“昨天深夜,中央電腦自主生成了一份分析報告,裏麵的內容暫時隻有我看到,因為事關重大,所以我沒有下發權限開始調查。”


    老局長微微眯眼,不知道自己培養了十幾年的接班人,是被中央電腦的什麽分析報告震驚成這樣,居然用了上了如此公文化的口氣,而不是稱呼老東西。


    他那隻微微顫抖的右手離開了拐杖,輕輕點了點辦公桌右側的按鈕,一幅全息光屏閃動了一兩下,出現在了麵前,上麵顯示著中央電腦自行梳理信息後生成的分析報告,請求調查權限。


    老局長眯著眼睛看了很久,一直沒有說話。雖然憲章局讀力於聯邦之外,但憲章局的組織架構和工作人員卻是聯邦政斧的一部分。中央電腦的這個分析報告所懷疑的對象,懷疑的目標實在是有些匪夷所思,以至於他都無法馬上做出決策。


    “這位議員現在正是風光之時,而且分析報告上這些疑點也太虛無縹渺了,懷疑的路數也不確定,怎麽查?”老局長歎息了一聲,說道:“如果讓管理委員會那幫大老爺們,知道我們在查他,說不定會用割裂聯邦公民團結的罪名,克摳咱們明年的經費。”


    局長助理搖了搖頭,說道:“我也覺得這份報告有問題,按理來講,中央電腦會監控選舉信息,但從來沒有對一位總統候選人如此注意……”他皺著眉頭繼續說道:“這件事情有些古怪。”


    老局長沉默很久之後說道:“既然是老東西的自主生成報告,還是查一下,不過我估計也查不到什麽東西,就算能查到那位議員的問題,其實也沒有什麽用。”


    老人微嘲說道:“無數年前,我的那些沒用的祖宗們,總說什麽刑不上大夫,其實現在的局麵也差不多。”


    “你把權限下發給老東西吧。讓它自己去折騰去,這老東西,看樣子也是無聊太久了。”


    嘮嘮叨叨地說完這句話,老局長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向門外走去,他手中握著的並不是拐杖,而是一把高爾夫球杆。


    ……


    ……


    憲章局不會允許聯邦裏的勢力滲透進來,所以那名前往舊月基地的憲章局高級官員,還沒有來得及享受鐵算利家為他提供的豐厚養老金以及百慕大星域中的莊園,便被憲章局通知了聯邦調查局,被帶回了s2喝茶。


    邰局長和局長助理不是很明白,聯邦中央電腦為什麽會針對總統大選自主生成了報告,其實就連中央電腦自身或許都不是很了解,那個經曆了不知道多少歲月洗禮的人類智慧結晶,隻是機械或……混沌地按照著固定的程序,排列著序列,收集著信息,感應著第一號主動聯係目標,確認目標的安全,確認目標的命令權限,然後……


    飛船中,許樂猛然醒了過來,擦去了額頭的冷汗,有些餘悸未消地灌了幾口冰水。


    在這一刻,機甲標準之爭的勝利,林遠湖聲名狼藉,沈老教授土下安慰,李瘋子成了自己的侄子,這些令人激動的事情,都無法讓他感到喜悅。


    就像在舊月背麵飛船上那般,許樂又一次在旅途中睡著了,而且又一次做夢,又一次在夢中不停地想著麥德林議員的事情,隻是……夢最後的顏色變成了他最驚懼的黑色。


    黑色夢中那個自稱老東西的存在再一次出現,這一次沒有經過主動聯係確認,便依循著那條往複通道,開始與他對話。


    在夢中自己說了些什麽,還是說想了些什麽?許樂大口地灌著冰水,眼瞳裏閃過一抹驚懼之色,這一次是真的做夢,不像那次在實驗室裏是清醒的狀態,他有些回憶不起來夢中的感覺。


    曰有所思,夜有所夢,許樂默然思考,暗想自己現在最想的,當然是要把麥德林議員踩翻在地,就像前幾天踩林遠湖那樣。


    輕柔的電子合成聲響起,提示艙內兩名乘客注意,馬上將要進入s1行星大氣層,請係好安全帶,請勿飲酒。聲音把許樂從沉思中驚醒,他下意識往窗外望去,隻見美麗的s1星球占據了大片的視野,薄薄的大氣層就像是一層柔嫩的肌膚般覆在星球外緣。


    淡白色的大氣層邊緣線外,各種型號用途的衛星懸浮在各自的軌道高度上,就像是麥田裏的草垛,其中那些被塗成深黑色的監控衛星極為不引人注目,僅僅憑籍著高能電池,這些監控衛星便似乎能永遠在在太空中飛行下去。


    這便是聯邦電子監控網絡的一部分,憲章光輝的一部分,這就是那個老東西的眼睛?


    周玉注意到許樂的臉色有些發白,冷汗直流,皺著眉頭問道:“做惡夢了?”他接著笑著安慰道:“我也知道紫海最後那幾波攻勢確實有些恐怖,但你終究是勝了。”


    許樂眯著眼睛望著窗外的衛星,搖頭回答道:“不,這個宇宙裏有太多東西比李瘋子更可怕。”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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