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如何壯闊的大河,也不可能漫過整個世界,隻不過麵對這條大河時,沒有誰還能夠找到那幾小塊幹燥的土丘。


    君陌沒有看河,卻能感覺到這條大河,於是他在奔湧的河水裏,找到了落足處,身形微轉,腳便落在那處。


    他再次睜開眼睛,看著河水像時光一樣在腳下流淌,沒有像老師那樣發出感慨,眼眸深處散發出一抹及明亮的光澤。


    他的臉頰蒼白,神情卻依然是那樣的寧靜。


    一聲清嘯,從他的唇間迸出。


    如雛鳳清鳴,更像鳳凰浴火重生後的第一聲。


    秋風漸狂,君陌黑發飄舞。


    他張開雙臂,衣袖在風中拂蕩。


    他的鮮血從斷臂處不斷噴湧。


    他的念力向著周遭的天地間狂肆地噴湧。


    ……


    ……


    青峽鐵篷下,爐架裏的一柄劍,感受到了那道狂肆念力的召喚,嗤的一聲,刺破廂櫃,破篷而飛,向原野間飛去。


    南方原野,西陵神殿聯軍營中,忽然暴發出無數聲驚呼。各宗派的修行者們,忽然發現本命劍,脫離了自已的控製!


    清脆的摩擦聲,在軍營裏此起彼伏響起,那是劍與劍鞘的摩擦聲,無數飛劍自行出鞘而飛,向著青峽前疾掠。


    青山深處,數片落葉輕輕覆蓋在一柄寬大的鐵劍上,一隻斷臂還緊緊握著劍柄,忽然間,鐵劍劇烈地顫抖起來,然而破鬆濤再次飛起!


    ……


    ……


    原野四周的天地裏,充斥著君陌狂肆磅礴的念力。


    無數柄劍,受到這股念力的召喚,自四麵八方而來,疾逾閃電,瞬間穿越遙遠的距離,來到青峽之前,直刺柳白!


    柳白神情凝重,收回斷劍橫於身前,再次布下咫尺世界。


    千百劍,驟然靜止於他身周的秋風裏,懸停在空中。


    劍的數量太多,形成一個極大的劍球,遮蔽住天光,顯得格外森寒。


    殺意十足。


    這是劍的世界。


    這是被劍包圍的世界。


    柳白便在千百劍間。


    他看不到對麵的情形,甚至與天地元氣的聯係,仿佛都要被中斷。


    他隻能去計算。


    ……


    ……


    君陌於千百劍裏握住自已的劍。


    他用的是左手。


    青峽之前到處都是劍,劍意縱橫,天地氣息混亂不堪。


    他卻能準確地找到自已的鐵劍。


    因為他的右臂還在鐵劍之上,不舍離去。


    他握住鐵劍,就是握住了自已的斷臂。


    他抽出鐵劍,然後向被千百劍包圍的柳白刺去。


    ……


    ……


    柳白看不到,也無法算清楚。


    但他感覺到了這一劍。


    這是他此生所見的最強一劍。


    甚至比當年成就他劍聖之名的南海劍神手中的劍,更加可怕。


    柳白不再猶豫。


    他不再橫劍,再沒有什麽城牆,也沒有護城河。


    在最關鍵的時刻,他隻信任劍本身。


    此時的君陌,成功地激出了他所有的戰力與傲氣。


    他自信當世無敵。


    大河劍前,當者辟易。


    君陌的這一劍,再如何可怕,也不可能是自已的對手。


    ……


    ……


    柳白出劍。


    大河疾湧平野間。


    他是劍聖。


    他的劍是劍中之聖。


    他出劍,這個世界便隻能剩下一把劍。


    咫尺再擴。


    千百劍驟然崩散,向著青山原野疾飛而墜。


    再沒有什麽能夠阻擋柳白的視線,阻擋他的劍。


    但青峽之前,還有一把劍。


    那把鐵劍被握在君陌的手中。


    然後被君陌握在手中。


    ……


    ……


    這句話沒有重複。


    是準確的現實情況。


    握著劍柄的是斷臂。


    君陌握著自已的斷臂。


    這幕畫麵看上去很血腥,但沒有任何意義。


    除了鐵劍仿佛變長了一截。


    ……


    ……


    君陌出劍,專注而嚴謹,哪怕渾身浴血,卻依然毫無動搖。


    柳白出劍,後發而先至,世間依然沒有誰的劍比他更快。


    然而柳白手裏隻剩下半截斷劍。


    君陌手裏的鐵劍,卻比平時要長出一截。


    青峽前響起一聲極輕微的聲音。


    像是有滴水落入爐裏,觸著高溫的紅炭。


    鐵劍刺進了柳白的胸口。


    柳白的斷劍,離君陌的咽喉還有一段距離。


    不近亦不遠,正是身前一尺。


    ……


    ……


    柳白棄劍。


    斷劍再斷,成無數明亮的碎片。


    劍身上的天地氣息,搖撼不安。


    青峽前的原野開始震動,響起一聲長嘯。


    嘯聲中,柳白疾退。


    來如黃河奔湧入海,去如洪水泛濫成災。


    借天地氣息,他如鬼魅般後掠數十丈。


    然後他停下。


    他開始咳嗽。


    咳出來的都是血。


    他看著胸口那道劍傷,眉頭微蹙。


    此時他終於明白了,君陌為什麽要馭如此多劍。


    因為君陌要他算。


    他雖然是當世第一強者,但畢竟不是桑桑這種天算之人,他再如何強大,也不可能算盡所有變化。


    君陌不用算,因為千百劍都是假的,隻有他自已的鐵劍是真的。


    但即便如此,君陌的鐵劍,還是無法進入他的身前一尺。


    直到斷臂重傷,君陌很痛,很怒,很不甘。他嚴謹守禮多年,被自已的規矩束縛了這麽多年的放肆,終於在這一刻暴發了出來。


    他閉眼,不見黃河天上來,避開柳白致命的一劍。


    他清嘯,青山原野震動不安,無數劍至。


    柳白的劍意終於出現了缺口。


    君陌的鐵劍,便從那個缺口裏刺了進去。


    那個缺口,也許是柳白故意為之。


    因為他相信在這麽近的距離內,他的劍最快。


    但他沒有想到一件事情。


    劍道分為劍與法,又分為勢與術。


    而且除了快慢,還有長短。


    ……


    ……


    低頭看著不停淌血的傷口,柳白笑了笑。


    他的笑容並不落寞,隻有淡淡的自嘲和感慨。


    他怎麽想,也想不到最後的結局竟是這樣。


    兩敗俱傷,他可以接受,但他真的很難接受這個原因。


    這個原因實在是有些荒謬。


    斷劍與長劍相遇,因為某種原因,持斷劍的人反而刺死了對手,又因為某種原因,持長劍的人獲得了優勢……


    這是初學劍法的普通人,才會想象的戰鬥場景。


    他與君陌是世間劍道最強的兩個人。


    最終卻真的用這種方式,為這場戰鬥畫上了句號。


    他忽然想到,清澈的小溪會變成濁浪滔滔的大河,入海後卻會重新變清,莫非劍道修行至極深處,也會依循同樣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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