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使韋小寶驚奇的,這女子不是別人,是雯兒!


    雯兒裸露著身子,與一個同樣裸露著身子的青年男子一塊,暴露在陽光之下,頓時又羞又急,麵色蒼白,仰麵倒下,昏了過去。


    外麵有人吵嚷道:“啟稟小師叔祖,這裏有個山洞,方才讓人給封死丁。”“裏麵好象有人。”“定是姓韋的小子。”


    “快堵住了,別讓他跑了!”“……”


    吵吵嚷嚷,韋小寶剛從漆黑中睜開眼,不但不知道外麵發生了甚麽事情,連裏麵發生了甚麽事,也還沒弄得明白。


    他心裏湧過的第一個念頭便是:“不能讓他們看到雯兒姑娘。”


    就象有神助的一樣,他猛地站立起來了,順手拉過一件衣衫,蓋在雯兒赤裸的身上。稍稍一耽誤,丐幫的人已然發覺了他的身影,團團圍了過來。


    韋小寶叫苦不迭,在心裏暗暗罵道:“他奶奶的,老子甚麽時候遇到美女,甚麽時候注定了要倒黴。雯兒這小娘皮還是個冰清玉潔的黃花閨女,光著身子,讓人看了也實在太不雅相。說不得,隻得老子拚了老命,出去抵擋一陣啦。”


    身子一晃,已是站在了外麵,堵住了洞口。向周遭一打量,原來這是一個荒山坡的一個山洞,丐幫的人在癆病鬼小叫花的帶領下,成了扇麵形狀,圍住了洞口。


    見了韋小寶現身,原來吵吵嚷嚷的,此時倒突然沉寂了下來。


    韋小寶道:“喂,相好的,你們找我有甚麽事啊?”


    忽然,人群中有人驚叫一聲,道:“他、他光著身子!”


    韋小寶這才發現,光顧了給雯了蓋上衣衫了,自已竟赤裸裸地一絲不掛。這時若要回洞穿衣裳,定會使得丐幫的人以為自己膽怯,怕了他們;再者,他們若是跟隨著一擁而上,雯兒便要被他們發覺,後果更是不堪設想。


    韋小寶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道:“老子忙著呢,你們大夥兒若是沒有甚麽事,我可要失陪了。”


    眾人一時怔住,目光一齊投向癆病鬼小叫花。


    韋小寶已與癆病鬼小叫花打過交道,知道此人雖說年紀輕輕,在幫中的輩份卻是極高。


    韋小寶心道:“擒賊先擒王,老子先打發了這個手下敗將,將他們鎮住了再說。”


    思謀已定,笑著道:“喂,你好啊,癆病鬼小叫花?小客棧裏神龍鞭的滋昧好麽?酒樓裏的飯萊還可口罷?”


    月餘前,在小客棧裏,韋小寶為雯兒習練“無毒大功發”做護法,親眼看到雯兒用毒針將癆病鬼小叫花斃命,卻不知如何他又活轉了過來,接著,在一個小鎮上的一家酒樓裏,韋小寶與癆病鬼小叫花狹路相逢,韋小寶又施詭計使蒙汗藥麻翻了對方,自己才得以逃脫,趕路進京。


    韋小寶重提這兩件事,是讓他心存忌憚的意思,果然,癆病鬼小叫花半晌沒動,隻是盯著韋小寶的光身子看。


    青天白日,雖在荒山曠野之中,可畢竟是在大庭廣眾之下,赤身裸體,也委實大不雅相。然而韋小寶本身是潑皮無賴,竟是麵不變色心不跳,笑道:“你老是這麽瞧著老子做甚麽?敢情你家裏姊妹多,要請老子回去做姑爺麽?”


    癆病鬼小叫花“咳”了一聲,道:“你在山洞裏做甚麽?”


    韋小寶心道:“做甚麽?老子自己也稀裏糊塗地不知道啊。”


    麵上卻是笑嘻嘻的,反問道:“你看我這樣子,是在做甚麽啊?”


    癆病鬼小叫花遲疑了一下,又道:“你、你在練功?”


    韋小寶察言觀色的能耐極大,見對方說到“練功”二字的時候,微微露出驚恐之色,便未置可否,道:“我看你也是大有身份的人,怎的這般不懂江湖規矩?別門別派練功習武,可是能夠偷看的麽?哼哼,丐幫自成龍幫主之後,除了雯兒、睛兒姊妹,餘外的那些老叫花、小叫花,不老不小中叫花;男叫花、女叫花,不男不女二依子叫花,一個個地太也不成體統的。”


    說上一大篇不相幹的言語,將水攪得渾而又渾,使得對手摸不著頭腦,他再亂中取勝,是韋小寶的慣技。果然,丐幫眾人見他抬出了前幫主成龍,還有恩怨難分的晴兒、雯兒姊妹,倒都是一怔。


    丐幫號稱“天下第一幫派”,對尊卑長幼看得極重。韋小寶的口氣如此之大,卻是起了震懾的作用。他們雖不知,韋小寶的來曆,但起碼自口風中,聽出了此人與丐幫大有淵源。


    癆病鬼小叫花卻如沒有聽見一般,慢慢地琢磨著甚麽,緩緩道:“咳,咳,尊駕練成了這門絕世武功了,真正可喜可賀!”


    韋小寶看他的神色,知道他說的這門功夫,大約極為難練,以癆病鬼小叫花的本事,都稱為“絕世武功”,可見深奧之極了,心道:“我若是說練成了,癆病鬼小叫花定是不信,反倒露了馬腳。”便摸棱兩可道:“一門功夫,三日兩日便學會了,豈不太過容易?”


    癆病鬼小叫花點頭道:“是啊。‘姹女陰陽功’沒有七七四十九日哪能功德圓滿?”


    韋小寶心道:“差女陰陽功?雯兒姑娘可不差啊。”便道:“這‘差女陰陽功’麽,倒也並不是非要七七四十九日,那也看各人的機緣、福份罷咧。”


    他自以為話說得圓滑,卻不知道話裏已是大大地露出了破綻。


    世上根本就沒有甚麽“姹女陰陽功”!


    癆病鬼小叫花看他赤身裸體,而他又是被雯兒救了去了。心道一男一女,男的光著身子,還能做出甚麽好事來?便杜撰了這個“姹女陰陽功”,意思是譏刺他貪圖女色,豈知韋小寶於武功一道幾乎一竅不通,竟隨口確認了。


    癆病鬼小叫花點頭道:“那是,憑著尊駕的資質、閱曆,本來最是適宜修習這門功夫了。尊駕大功告成了,可喜可駕!


    韋小寶嘻笑著順口道:“大功告成,親個嘴兒。”


    話音剛落,隱隱地覺著有甚麽地方不大對頭。正想仔細揣摩,忽地眼前一花,癆病鬼小叫花如鬼魅般襲到了他的麵前。一雙瘦骨嶙峋的大手,骨節又大又長,與他瘦弱的身材極不相配。一副癆病鬼模樣的臉龐,骨頭都是皮包著的,一根根地猶如要自皮下刺了出來,顴骨高高,而又紅紅,露出一根根的血絲兒。整個的人,似乎風兒一吹,便要倒下一般。


    他眼裏的光,卻是猙獰而又凶猛!


    他手上的內力,卻是強勁而又陰辣!


    麵對這張可怖的臉,韋小寶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卻是差一點絆倒。後麵便是洞口。退進洞裏。雖說可避得癆病鬼小叫花致命的一擊,可是雯兒也必定要被丐幫發覺。韋小寶牙一咬:“他奶奶的,老子死就死了,卻不能教雯兒小花娘的清白受汙。”


    挺直了腰板,站立不動,喝道:“怎麽說動手便動手?


    你們講不講江湖規矩?”


    癆病鬼小叫花笑道:“一個對一個,難道不是江湖規矩麽?”


    說著,一巴掌印上了韋小寶的心窩。


    韋小寶與人對政,曆來幾件寶物是離不了的:削鐵如泥的匕首;刀槍不入的背心;百發百中的“含沙射影”,象模象樣的“神行百變”,還有雯兒讓他服食了百毒不沾的丐幫靈藥。


    可是,如今這些都不管用了。


    他身無寸縷,空空如也,自然無法將匕首、背心、暗器帶在身上。癆病鬼小叫花沒有使出毒藥,百毒不沾自然也起不了效用——何況洪安通給他吃了一粒“百涎丸”之後,他顯出了極其厲害的中毒症狀,自己心中對丐幫百毒不沾的靈藥也不大放心了。


    至於用來逃命的“神行百變”,韋小寶為了守住洞口,不讓丐幫的人進去看到雯兒,也是不能用的了。


    韋小寶寶貝盡失,變得隻有挨打的份兒,沒有絲毫還手之力。


    然而他還有一張嘴,一張能夠將死人說話了的利口。


    韋小寶道:“喂……”話沒說出來,卻“哇”地噴出一口鮮血。


    癆病鬼小叫花身子一閃,沒讓鮮血濺到。韋小寶站穩了身子,喘息了一下,道:“喂,你們這麽狠霸霸地做甚麽?


    乘老子閉關練功,偷施暗算,太也不仗義啦。”


    癆病鬼小叫花冷笑道:“尊駕在練甚麽高明武功啊?”


    韋小寶道:“你、你是明知故問,老子練得是‘差女陰陽功’。”


    癆病鬼小叫花忍不住笑了,一笑又引來陣陣咳嗽,道:“咳,咳,好個姹女陰陽功!我們可不能再等了,等你十個月之後開關,練成了神功,洞中的兩個人就便成三個人了,我們就打你不過啦,哈哈,咳咳……”


    韋小寶心道:“他奶奶的,你個癆病鬼,怎麽也不咳嗽死啊。”知道他是在影射自己與雯兒赤身裸體地躲在山洞之中,定然做出了那暖昧之事。韋小寶在嘴頭上向來不輸與人,立即笑道:“是啊,若是你妹子本事大,那就不止三個了,你妹子給你生個雙胞胎外甥,也說不定的。”


    癆病鬼小叫花武功高強,在這些市井之流的鬥口上,卻又哪裏是韋小寶的對手?怔了一怔,心道,“這小流氓這等醜態,與雯兒姑娘在山洞裏,卻又與我妹子有甚麽關聯?”


    待得回過味兒,心裏不由得大怒,麵上卻不現出,道:“丐幫今日清理門戶,與尊駕無關,識相的,請讓開罷!”


    韋小寶道:“好啊,你們讓了開去清理門戶,那是好得緊,妙得緊,呱呱叫,別別跳得緊。你們便讓開罷,清理清理我看看。”


    癆病鬼小叫花道:“是請你讓開,我們隻找雯兒算帳。


    他話音剛落,韋小寶身子一晃,躥到他的麵前,“啪”


    地就是一個嘴巴。這一下,不但是癆病鬼小叫花,連韋小寶也驚呆了。


    本來憑他的武勸,哪裏能夠打中對手的臉?便是靠近一步,也是萬難。原來,韋小寶聽得癆病鬼小叫花說話如此無理,句句玷汙了雯兒的清白,不禁怒極,竟也能出手如電,倏忽間給了癆病鬼小叫花一記響亮之極的耳光。


    其實,這也是癆病鬼小叫花太粗心之故,他曾與韋小寶交過手,知道對方除了詭計多端之外,武功實在平平,且膽子也是極小,哪裏敢驀然出手打人?


    癆病鬼小叫花不怒反笑,道:“打得好,打得好。咳,咳……想不到尊駕倒有一片憐香惜玉之心,真正可敬可佩。”


    說著,又是猱身直上,一把抓向韋小寶的“膻中”大災。豈知一抓之下,卻猶如抓了水底遊魚,韋小寶的身子滑膩異常,竟然自他的手下輕輕滑過了。


    若是平時,韋小寶絕是躲不過癆病鬼小時花這快疾的一擊,然而他此時身子光光,沒有衣衫的累贅,癆病鬼小叫花的手指一滑即過。


    癆病鬼小叫花“咳”了一聲,也不與他糾纏,乘他的身子閃避之時,竟然一閃,便朝洞口搶去。韋小寶躲過了對手致命的一擊,已是大為僥幸,還沒有喘息過來,正要按以往的習慣逃之夭夭,忽見癆病鬼小叫花要強行進洞,也不知哪來的勇氣,竟自後麵突襲,去抓癆病鬼小叫花的後背。


    韋小寶武功亂七八糟,全然不成招數,如潑皮打架一般,連手帶頭帶身子地直撲癆病鬼小叫花的後背。


    癆病鬼小叫花背後穴道全部“賣”給了故人,他是武學行家,如何不知這是高手過招的大忌?加之方才已然吃過了韋小寶的虧,明知敵人武功低微,卻也不敢怠慢,快疾轉身,伸手便向韋小寶的肩頭抓落。韋小寶故伎重演,施展“神行百變”,便想躲過。豈知再一再二不再三,癆病鬼小叫花“哼”了一聲,使勁一拍,韋小寶的琵琶骨,已然牢牢地掌握在癆病鬼小叫花的掌下了。


    講真實本事,十個韋小寶也不是瘩病鬼小叫花的對瘤病鬼小叫花一招得手,便再不放開,微一用力,韋小寶的琵琶骨痛入骨髓,“啊呀”地叫出聲來,彎腰道:“有、有話好說,你、你這是做甚麽?敢是要捏死老子麽?”


    癆病鬼小叫花道:“死到臨頭,還這般占口舌之利!


    咳,咳,你投降不投降?”


    說到投降,在別的江湖豪傑看來,是比死還令人難以接受的奇恥大辱,可對韋小寶來說,不過家常便飯而已,便道:“投降就投降,有甚麽了不得的?”


    心裏卻暗暗罵道:“他奶奶的,這世道越來越是不成話了,爺爺給孫子投降,老子向兒子討饒,真正太也不成體統。”


    癆病鬼小叫花道:“既是投降,便閃開了去,讓我們丐幫清理門戶。o韋小寶叫道:


    “那不行!這裏……這裏是老子十七二十八代祖業。為甚麽要閃了開去?貴幫要清理門戶,還是請到別處去罷。”


    癆病鬼小叫花道:“咳,咳……尊駕還是放明白些的好,一個人要做護花使者,倒是難得的義舉,不過若是因此而丟了性命,那就未免太也不值了。”


    說著,手上加了力道。韋小寶“啊呀”一聲,身子俯得更低。


    琵琶骨是人體的要緊部位,隻要琵琶骨被捏碎,即便有登峰造極的武功,也將喪失殆盡。韋小寶雖說武功平平,內力更是談不上,然而琵琶骨若是碎了,那便成了殘疾之人。更何況因他的武功低微,無法搬運內力抵抗澇病鬼小叫花的力道,琵琶骨的疼痛更是讓他無法忍受了。


    癆病鬼小叫花道:“尊駕若是答允了離開洞口,在下也不與你為難。若是抵死硬充好漢,咳咳,那也不要怪在下不留情麵了!”


    韋小寶的身子,幾乎彎曲至地。他生性怕死,對武林道義甚麽的又看得極淡,施行起來往往大打折扣。他與雯兒也沒有深交,是以按他一貫的行事方式,絕無為她冒死之理。


    然而不知如何,他卻甘願為雯兒犧牲了性命,也是在所不辭。這在韋小寶的生平,是開天辟地第一遭兒。


    韋小寶的頭已抵到了地麵,臉色憋得通紅,毫不示弱,道:“有種便殺了老子,要我離開這裏,卻是萬難!”


    他如此強頑,癆病鬼小叫花倒是始料未及。他冷笑道:“你當你是甚麽人?武林泰山北鬥麽?咳,咳,一個市並流氓小無賴,有甚麽能耐了,抵檔得了丐幫清理門戶!”


    “市井流氓小無賴”幾個字,一下子提醒了韋小寶,他暗忖道:“老子倒是有幾次與武林高手交鋒,倒也輸少贏多,不是靠武功,正是靠得市井流氓的無賴手段。”


    癆病鬼小叫花不願意與韋小寶多費唇舌,手上猛地發力,便想將韋小寶扔了出去。


    就在這時,忽然,一把沙石飛了出來,撒在癆病鬼小叫花的臉上。韋小寶故伎重演,大顯撤石灰、香灰迷人眼睛的看家本事,癆病鬼小叫花猝不及防,將手鬆開。


    韋小寶站起身來,笑道:“怎麽樣啊,武林泰山北鬥?”


    癆病鬼小叫花如遇鬼魅,麵孔扭曲,盯著韋小寶,驚駭著:“你,你……”身子慢慢軟了,癱倒在地,韋小寶奇怪道:“喂,你這是做甚麽啊?老子不過是撒把沙石迷一迷你的眼,你又裝甚麽死啊?”


    在那個小客棧裏,韋小寶曾親眼看到癆病鬼小叫花也是這樣,倒地死去,可時隔不久,便又在另一個小鎮子上見到了他。韋小寶笑道:“喂,你這人隻會裝死嚇人麽?


    他奶奶的,你可訛不了老子!老子從小在揚州那個大碼頭,甚麽樣的玩意兒沒見過?裝死訛人,那是你們叫花子的看家本領……哼哼,老子偏不叫你訛,老子一文錢也沒有,還不快快起來麽?”


    韋小寶乘機踢了他一腳,癆病鬼小叫花翻滾了一下,仰麵朝天,眼睛睜得大大的,麵孔扭曲著,神情極為可怖。


    一個叫花子突然叫道:“喂,你敢打死小師叔祖?”


    韋小寶道:“放屁!你們這個小師叔祖一貫會裝死訛人,難道你們不知道麽?老子碰也沒碰上他,難道就將他打死了麽?”


    那個小叫花子跑了過來,一試癆病鬼小叫花的鼻息,忽然哭出聲來:“這小惡人真的打死了小師叔祖,咱們殺了他,替小師叔祖他老人家報仇啊!”


    哭著叫著,便搶著扭打韋小寶。眾叫花子也是一擁而上。韋小寶大急,“喂,你們講理不講理啊!”眾叫花子哪裏理會?


    看看擁到身邊的叫花們,韋小寶尋思道:“這麽多人打老子一個,老子萬萬不是對手。”便彎腰抓了一把沙子在手裏,喝叫道:“站住,都不許動!再靠近一步,老子便發暗器了!”


    叫花子親眼看到他抓的是沙石,再者他又光著身子哪裏藏得了暗器?越發逼了過來。


    韋小寶心道:“這一幫子臭叫花,比老子可無賴得多了。癆病鬼小叫花若是闖進了山洞,他顧全身份,想必不會太叫雯兒難堪。他奶奶的這一幫子小叫花若是闖了進去,見了雯兒姑娘閉花羞月、落魚沉雁的光身子,定要一塊兒拿她做老婆。臭叫花連看她一眼都是罪過,叫他們拿了做老婆,雯兒姑娘不如死了罷!”


    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韋小寶一把沙石便揚了出去,口裏吆喝道:“老子的暗青子有毒,相好的讓開了!”


    沙石揚起了一陣灰塵,使得韋小寶自己的眼睛也迷住了。待得他睜開眼睛,更是張大了嘴巴合不攏來:十餘名叫花子,盡數與癆病鬼小叫花一樣,麵孔扭曲,躺倒在地,一動不動。


    韋小寶猛地跳了起來,嚷道:“有鬼,有鬼!”看了看自己的雙手,自言自語道:“老子伸手便殺人,這是怎麽回事兒?啊,莫非是洪安通那個老烏龜所說的,老子服食了百涎丸之後,當真功力大增?……增個屁啊,老子的一條小命,差點兒丟了。莫非有人暗中相助?


    也不對,青天白日,荒山野嶺,連一個鬼影兒也遮擋不了,哪裏有甚麽人能出手相助?就是洪安通老烏龜,也要有隱身的地方才是呀。


    莫不是當真出了鬼了?”


    一想到鬼,韋小寶渾身一陣發抖,看了看滿地的死人,嚇得回轉身子,一頭鑽進了山洞。


    韋小寶將原先用來擋洞口的一塊大石頭搬了過來,重又將洞口堵住。山洞內頓時漆黑一團。盡管這樣,韋小寶還是閉起了眼睛,摸摸索索地幫雯兒穿好了衣杉,一邊祈禱似地念念有詞:“雯兒姑娘,我可是甚麽也沒看見啊。若是看你一跟,韋小寶爛掉跟殊子,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翻身!”


    韋小寶自小便在妓院裏廝混,看到的光身子男女,多得連眼皮子也麻木了,哪裏在乎與一個光身女子暗中相對?


    可不知怎麽,他在黑暗中也不敢看雯兒一眼。韋小寶對自己的膽怯暗暗生氣,罵道:


    “他奶奶的,雯兒小花娘是觀世音麽,她自己脫得了衣衫,老子卻看她不得?老子的膽子,也真正越來越小了。”他恭而敬之地為雯兒穿好了衣衫,自己也摸索著穿好了,這才覺得心安。


    隻聽得“嚶嚀”一聲,雯兒低聲道:“多謝韋相公相救。”


    韋小寶道:“雯兒姑娘,實在對不住得緊,韋小寶稀裏糊塗地也不知道是你,方才胡說八道,你不要見怪。”


    雯兒默然,半晌,道:“都到了這個份兒上了,甚麽也不必說啦。在前麵小樹林中發現你中了毒,被丐幫弟子劫持,我出手擊退了他們,找了這個小山洞躲藏了起來……”


    丐幫是使毒的幫派,雯兒更是使毒的大行家。一看韋小寶中得毒非比尋常,又讓人使內力催動毒發,不及多想,趕緊施救。


    韋小寶服用了丐幫的靈藥,本來百毒不沾,可“百涎丸”為毒物之中的至品,洪安通又用胡子將韋小寶的穴道打通,使得藥性自他的奇經八脈中立時散出,是以韋小寶立呈中毒之相。


    洪安通他一邊要利用韋小寶,不至於立時殺了他,然而胸中那口惡氣,卻又非出不可,是以以內力催動毒發。


    洪安通的本心隻是對韋小寶略作懲戒,因為常人隻要服食了“百涎丸”,立時便呈中毒症狀,動彈不得。洪安通又以奇絕的長胡須點穴,逼得藥性進入韋小寶的周身穴道,料定了韋小寶在二十四個時辰之內動彈不得,忍受穴道如蚊蟲叮咬之苦。


    豈知韋小寶服用了丐幫防毒靈藥,增強了克製劇毒的功力,在中毒之後,猶自能奔跑數裏之遙。他這一奔跑,又反過來促使了藥性的揮發,是以雯兒自丐幫弟子手中奪得他時,他的“百涎丸”毒性已然發作,性命危在旦夕。


    萬分危急之際,雯兒不及多想,便將他抱持到了這個山洞之中,以丐幫密傳的“姹女陰陽大法”,為韋小寶驅毒。


    “姹女陰陽大法”為丐幫女弟子密傳驅毒大法,施行時雙方都要將衣衫脫光,不著寸縷,使得毒性無一絲擋礙,才得盡數驅出。然而一個女子,脫光了衣衫麵對男子,除了自己的丈夫,便是父兄也不能夠,是以這門功法,雖在丐幫女弟子代代秘密相傳,真正施行的人卻是寥寥無幾,更不必說似雯兒這等沒出閣的黃花閨女了。


    雯兒除了“姹女陰陽大法”,無法驅除韋小寶體內劇毒,她將韋小寶抱進山洞之後,使石頭擋住了洞口,洞裏便變得一團漆黑。待得韋小寶醒來,她又存心嘶啞了嗓門,學著老婦說話,掩飾了自已的本來麵目。


    哪知道丐幫如惡鬼纏身,又一直尋了過來,推開了洞口。雯兒又羞又急,頓時昏了過去。然而她不一會便醒了,韋小寶出去,與丐幫眾人的對答,雯兒一字一句都聽得明明白白,心中暗暗感激:“這人看起來是個輕薄無義的浪子,沒想到倒是一個行事得體、周到,有情有意的漢子。”


    韋小寶知道,這時候若是過多問及驅毒情形,隻能增得雯兒的羞澀,是以對以上情形,再也不提。


    山洞中又是黑暗一團,甚麽也看不見。停了一會兒,韋小寶道:“雯兒姑娘,丐幫的人並不知道你在這裏,隻是猜測而已。即便他們真得知道,也一個個地死得絕了,死得不能再死了,如今活口隻有一個了。”


    名節所關,雯兒驚問道:“誰?”


    韋小寶道:“我。雯兒姑娘,今日之時,外間若是有半點流言蜚語,你盡管將帳記在我韋小寶身上便是。韋小寶若是吐露一字,教他自己與他的七個老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統統毒火攻心,死得苦不堪言,韋小寶斷子絕孫,死後下十八層地獄!”


    賭咒發誓,是韋小寶的家常便飯,然而大都口不應心,說說罷了。並且往往是迫於無奈。隻有這一次,他是發自內心。


    見雯兒默不做聲,韋小寶又道:“姑娘若是不放心,韋小寶即刻便自行了斷,死在姑娘麵前便是。”說著,拔出匕首,對準心窩便刺。僅僅是為了雯兒姑娘的清白,一向貪生怕死的韋小寶,此刻便是自刎而死,絕不會皺皺眉頭!


    雯兒劈手奪過匕首,柔聲道:“韋相公,你不必這樣做。我信得過你。其實,人隻是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了。


    至於世人如何,那也不必理會。”


    韋小寶慷慨激昂道:“不,韋小寶臉皮厚,身子也肮髒得緊,別人如何去說,老子一概不理。姑娘就不同了,姑娘冰清玉潔,神仙也似地人物,不能容得一點兒汙水。也罷,姑娘既然不教我死,我便一生一世為姑娘保駕,若是有人說得姑娘一個不字,韋小寶雖說武功低微,也要見一個殺他一個,見兩個殺他一雙。”


    韋小寶一頭說,一頭暗自奇怪:“他奶奶的,這個韋小寶不是老子那個韋小寶了,傻了,失心瘋了!老子那個韋小寶從來不做賠本的買賣,這個韋小寶他奶奶的為了一個小花娘,寧願丟了自己的性命,中邪了麽?”


    韋小寶又想起了自己的老婆,忖道:“若是今天為了她們,我能去死麽?雙兒多次救我的性命,我為她死上一次,也是應當的。公主麽,不客氣得緊,她有小皇帝做靠山,太後目下也對她極好,用不著老子為她搭上一條命。


    沐劍屏小花娘也用不著,沐王府瘦死的駱駝比馬肥,靠山硬著呢。蘇荃心狠手辣,她不去算計別人,別人已是燒了高香,用不著我去拚命。曾柔、方怡,詭計多端,能算計她們的主兒隻怕還沒有生出來。至於阿珂小花娘,與台灣的小白臉鄭克爽眉來眼去,說不定早已弄了頂大大的綠帽子悄悄教老子戴上了,老子再為她送了小命,未免太也不值。”


    雯兒不知他想些甚麽,問道:“韋相公,方才我聽你在外麵說,丐幫的叫花子都死了,那是怎麽一回事啊?你殺了他們麽?”


    韋小寶一下子跳了起來,叫道:“大事不好,乖乖不得了。那些叫花子老子看得不細,若是有一個半個的沒死透,逃走了在江湖上胡說八道,豈不大大地有礙姑娘的清名?”


    又扒開洞口,手握匕首,走了出去。


    韋小寶雖在江湖上麵混了許多年,其實膽子小得緊,別說殺人,便連死人也不願意看,這時候卻衝了出去,決定不管那些叫花子是否真得死了,一個人的要害處再補上幾刀,叫他們死得更透些。


    韋小寶出了洞口,不由得大吃一驚:山坡上空空如也,十餘個死得不能再死的叫花子,一個個地全部失去了蹤影!


    難道他們全都沒死?等自己一走,便全數走散了?不可能,特別是癆病鬼小叫花,自已親手探過他的鼻息,確是死得透了。


    難道有人救走了他們?也不可能,同時救走十數人,絕不是幾個人所能做到的事兒,雖在山洞之中,也不會聽不到動靜。


    韋小寶想來想去,琢磨不透,仔細地察看了周圍,也沒有發覺蛛絲馬跡,怔怔地想了一會兒,隻得回到洞裏。


    韋小寶連稱“怪事”,將上述情形,對雯兒說了。


    雯兒問道:“甚麽癆病鬼小叫花啊?”韋小寶道:“就是那個人生得如癆病鬼一般、武功卻又甚是了得,你們丐幫的人都叫他小師叔、小師叔祖的小叫花。”


    雯兒奇道:“他是我義父的關門弟子鄭義虎…他數月之前,不是在那小客棧裏,被我使毒針射中了印堂的麽?怎麽,他竟然沒死?”


    韋小寶道:“就是這事兒處處透著古怪,那一日我也是親眼看到的,癆病鬼,不,就是那個鄭義虎,死得臉上透著黑氣,可是幾天之後,我就又見到了他。方才他又是死得不能再死了,可這一刻便無影無蹤。雯兒姑娘,那個鄭義虎難道也是百毒不沾麽?”


    雯兒緩緩搖頭,半晌,道“這事是大有蹊蹺。韋相公,你是怎麽殺了他的?”


    若是在別人麵前,韋小寶一定自吹自擂如何施展“神功”,斃了敵人;今日在雯兒麵前,韋小寶竟變得異常老實,道:“姑娘不要取笑了,憑我那點子微末道行,遇到那個姓鄭的叫花子,隻有大叫投降的份兒,哪裏能傷得了他的性命?”便比比劃劃,將如何與鄭義虎(既然知道了癆病鬼小叫花的真名實姓,又是當著雯兒的麵子——無論如何,雯兒與丐幫也是大有淵源——韋小寶便不再稱呼自己為鄭義虎所取的渾號了)對敵,如何被對方抓住了琵琶骨,萬般無奈之際,如何用了“下三爛”的手段,抓了沙石迷了鄭義虎的眼睛,沒想到鄭義虎就此斃命。然後又如法炮製,料理了其餘的丐幫弟子等情,一一說了。


    雯兒道:“不怕韋相公生氣,你的武功,要殺掉鄭義虎,隻怕是絕無可能,更不用說以尋常沙石傷人性命了,或許有高手暗中相助,也未可知。”


    韋小寶道:“我也想到了這一層,可既然有人暗中相助,殺了丐幫的人,他就不會再替他們收屍啊?他奶奶的,殺了人,再假惺惺地收屍,不也太過貓哭耗子假慈悲了麽?”


    雯兒搖頭道:“事情隻怕沒有這般簡單。我五毒針上喂的毒藥,不必說外人,便是本幫中人,也不是等閑之輩能夠解得的,何況射中鄭師兄的部位,是印堂穴,毒性運行極快,神仙也難醫治。


    停了停,她若有所思道:“這一年多來,我一直覺著後麵有個影子,時刻不離地跟著我。”


    洞口沒封死,已是黃昏時分,夕陽斜斜地撒進了山洞,塗抹出一種昏黃與淒涼。雯兒說著,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


    韋小寶扶住了她的肩頭,道:“雯兒姑娘,你別伯,不管那影子是好是壞,是人是鬼,有我韋小寶在,他就別想欺負你!”


    貪生、怕死、好色、膽小…在江湖人物的身上,韋小寶的這些弱點,幾乎是致命的。他武功又極低微,連雯兒的零頭都不及;識見又差,哪如雯兒飽經江湖險惡?可他說這幾句話時,卻是真心實意,發自肺腑,義形於色。


    雯兒是個孤兒,雖說丐幫原幫主成龍待她們姊妹如同己出,然而那種親情,並不象一個青年男子真心實意地相助自已那樣的可貴。加之遭人誤會,丐幫將自己視為叛徒,日夜追殺,哪裏有人替自己說句公道話?


    聽了韋小寶的話,雯兒不由得眼睛潤濕了,低聲道:“韋相公,謝謝你啦。”


    韋小寶道:“不值甚麽。若不是姑娘相救,我早已毒發身亡,我這條命是姑娘給的,便是為姑娘死了,也報答不了姑娘的相救之恩。”


    韋小寶心中體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快樂,暗道:“他奶奶的,老子一向以為命是至關重要的,豈知能為一個人死了,比隻為自己活著,還呱呱叫,別別跳,韋小寶心中好快活。”


    雯兒嫣然一笑,說道:“韋相公,我有個請求,不知你答應不答應?”韋小寶連聲道:


    “答應的,答應的,不管姑娘叫我做甚麽,我都答應的……


    要兒道:“我們兩個,結為兄妹,如何?”


    韋小寶高光得跳了起來,不想山洞極是低矮,腦袋撞在了洞頂,他也顧不得揉,道:


    “那好的緊啊,韋小寶有這樣一個好妹子,也不知是十七二十八代祖宗亡人燒了多少炷香,敲穿了多少隻木魚。”


    稍停,卻又自慚形穢,道:“不過,雯兒姑娘,我出身低微,隻怕辱沒了你。”


    雯兒道:“那怕甚麽?英雄不怕出身低,我也不是金枝玉葉。”


    韋小寶遲疑道:“那不是一般的出身低,我媽媽她是楊州麗春院的妓女。”雯兒道:


    “你總還有個媽媽,我可是連媽媽甚麽模樣,也不知道呢。”


    韋小寶想了想,又道:“我這人哪,武功亂七八糟,一塌糊塗。”


    雯兒道:“武功算甚麽?一個人,重要的是人品好。”


    韋小寶將手亂搖,連聲道:“更不要說甚麽人品了,我這人不老實得緊,別的不說,七個老婆之中,起碼有六個是靠我坑蒙拐騙蒙混了來的……其實雙兒也算,雖說是莊少奶奶送的,可我也隱瞞了莊少奶奶,我是朝延命官的身份啊。”


    雯兒微微一笑,道:“要說撤謊?我們第一次見麵,我不就騙了你麽?”


    韋小寶忽然趴倒在地,“咚咚”地就是三個響頭,道:“天王菩薩在上,地藏菩薩在下,弟子韋小寶甘願與雯兒姑娘結為異姓兄妹,不願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雯兒姑娘,你幾歲了?”


    雯兒道:“十八歲另三個月。”


    韋小寶道:“我是二十八歲另五個月,比你大十歲另兩個月。不願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隻比雯兒姑娘早死十年另兩個月。”


    雯兒抿嘴笑道:“哪有這樣發誓的?應當是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才是。”韋小寶道:


    “不過,你小我十歲另兩個月,倒要與我一塊兒死,那你也太過吃虧了。”


    雯兒道:“咱們既是義結金蘭,自然不能講究甚麽吃虧占便宜的事兒。皇天後土,人神共監:弟子雯兒願與韋小寶結拜兄妹,不願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若違此誓,讓我……讓我一輩子報不了義父的大仇!”


    雯兒將為義父報仇,當作了比性命還重要的唯一大事,若是此仇不報,她寧願去死。


    韋小寶喜道:“妹子…雯兒姑娘,我該稱你為妹子啦。”


    雯兒甜甜一笑道:“大哥。”


    韋小寶道:“妹子,這個地方可是待不得了,丐幫的死人突然間無影無蹤,隻怕大大地不妥。”


    雯兒皺眉道:“就是這個犯難。大哥,你體內的劇毒,現下全都跑到我的經脈中去了,是以我現下不能移動,得用七天七夜的功夫,才能將毒性化解。”


    韋小寶暗忖道:“辣塊媽媽,這個太也冒險啦。”怕雯兒擔心,卻拍著胸脯道:“妹子放心,有大哥我做你的練功護法,保管百無一失、千無一失,萬無一失。這就叫:韋小寶神功蓋世,眾叫花望風而逃。哈哈。”


    “無毒大功法”是將蟾蜍、蜘蛛、毒蛇、蠍子、蜈蚣等“五毒”投放一起,不給食物,讓它們自相殘殺,直至剩下一種時,再將這個劇毒無比的毒物放置在自己的琵琶骨上,讓它吸血,直至飽脹而死,這樣,人體內便具有了一種毒性。


    如此循環往複,直到五種毒物俱全,才能將“無毒大功法”最後練成。這功法練成之後,人體內無有絲毫毒性,但卻又具有極大的毒性——無毒方為至毒,便這是門功法的要旨。


    是以修習“無毒大功法”極為繁難。


    雯兒習練“無毒大功法”兩年,隻是喂養成功了一隻毒蜈蚣,另外喂養成功的青蛇、毒蛤蟆,卻功敗垂成,被睛兒搶劫了去。


    然而就這兩年的功夫,她的經脈已然變得見毒就吸了。


    初時,她為韋小寶驅毒施救,並不知道韋小寶身中何毒,也顧不得弄清他身中何毒,隻是出於一種道義。然而她一施行“姹女陰陽大法”,將手貼在韋小寶的“膻中穴”


    上,那莫名的劇毒,便源源不斷地沿著“手太陽經”,洶湧澎湃地湧進自己的奇經八脈。


    這是一種極奇怪的體驗:明知劇毒無比,渾身經脈卻又舒坦無比,懶洋洋地猶如飲了一杯醇酒(庸按:百餘年之後,英帝國將鴉片運送到了中國,滿清的子民們吸食者極多,因而體驗了雯兒此時的神態者也極多。不過雯兒此時是練就絕項武功,而雯兒的子孫們吸食的鴉片,卻是用於精神及體格上的麻醉了)。


    是以韋小寶體內的“百涎丸”的毒性,在雯兒的內力推動下排出體外,卻又流入雯兒的奇經八脈。


    由於毒性太過強大,雯兒一時難以消化,因而呈現了中毒症狀。她此時動彈不得。必須用七天七夜的時間,搬運內力,才能將毒性消彌於無形。而這些劇毒,一旦在雯兒的經脈之中得到化解,他的功力也將更上一層樓。


    韋小寶知道,一個人閉關練功,最怕外人闖關,從而造成走火入魔。他自知武功低微,無法抵擋可能出現的武林高手,便道:“妹子,你的五毒針借幾根給我使使。”


    雯兒道:“就在背囊之中,大哥自己取罷。”


    韋小寶打開雯兒的背囊,裏麵有鏡子、脂粉等女孩兒家的物件。還有幾件粗糙之極的金銀首飾。韋小寶心道:“我這個義妹,忒也寒酸了些。韋小寶既是做了人家的義兄,總得有些見麵禮才是啊。”


    韋小寶想了想,便悄悄地摸出了一張京城“順義”錢莊的五千兩銀票,放在雯兒的包袱裏,這才取了十來根五毒針,將行囊包好。


    韋小寶四顧無人,溜出了山洞,在洞口插了七八根五毒針,剩下的便握在手裏,以便緊急之時,抵擋一陣。


    韋小寶遲疑道:“妹子,得罪得緊,大哥我可要堵住山門了。”


    雯兒微微一笑道:“兄妹之間,還避嫌麽?”韋小寶便重又搬動石塊,將山洞的門牢牢堵上。山洞裏又是一片黑暗。


    韋小寶原本是個沒有長性的人,要將他關上七天七夜,隻怕當今的康熙皇帝也做不到。


    然而這次在黑暗之中,他陪著雯兒,一動不動地坐著,猶如老和尚打坐一般,竟是安靜異常。渴了喝口冷水,餓了啃塊幹饃。


    他也不敢入睡。生怕有人前來尋釁,驚動了雯兒。


    三天三夜,不知不覺地就過去了。韋小寶內心深處,似乎還嫌時辰過得太快。幸喜洞外平靜如常,丐幫的人也沒來幹擾。


    第四日的頭晌,忽然韋小寶聽得有人在洞外叫道:“大哥,快來看,這裏有兩隻野兔。”


    就聽得腳步聲響,顯見另一個人也跑了過來。


    韋小寶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外麵是兩個獵戶,先來的一個將野兔提起,後來的那個年紀較大,接過一看,連忙喝叫道:“兄弟別動,這野兔是中了劇毒,隻怕此地有些古怪。”


    獵人的眼睛極是精細,不一會兒便發覺了地上的毒針,仔細地搜尋了一陣,脫了衣衫包著手,將幾根殘留的五毒針盡數起了。


    那年紀小的看野兔中毒之後全身發黑,嗅了嗅手中的毒針,又覺得血腥氣撲鼻,知道這針劇毒無比,不禁勃然大怒,罵道:“奶奶個熊,甚麽人使用這等歹毒的藥物捕獵?想要野物斷子絕孫麽?真正缺了八輩子大德了。”


    韋小寶在心裏與他對駕道:“老子使這等藥物捕獵,不但獵兔子,還要獵烏龜、獵人呢,辣塊媽媽不開花,你管得著麽?使弓箭射野物是死,使毒藥藥它也是死,又有甚麽區別了?”


    年紀大些的急忙給小些的使眼色,道:“定是東村癩痢頭王四幹的,昨天我看他用甚麽藥水,在鍋裏煮針呢。”


    年輕的將頭搖得如撥浪鼓一般,道:“不會,王四雖說歹毒,但他又哪裏取配製這等歹毒的藥物?我看……”


    年長些的大喝道:“住口!我說是王四,就是王四,做哥哥的還有錯麽?時辰不早了,咱們快些到東山看看,運氣好,也許能獵條麅子甚麽的。”又仿佛自言自語道:“這王四也真是的,捕獲了野物,也不趕快拿走,叫別人發覺了,不是露馬腳了麽?咱們順道梢了給他罷。”


    年輕的兀自嘟囔道:“為甚麽要送給他?他揀到了咱們的獵物,何曾還給咱們了?”


    韋小寶心道:“到底做哥哥的,年紀大了幾歲,鹹鹽沒有白吃,招子亮堂,知道江湖上的鬧事,等閑之事是管不得的。”


    韋小寶聽了他二人的對話,知道他們將誤踩了五毒針的野兔拿走了,並且也起走了布在洞口的毒針,反倒沒了蛛絲馬跡,心裏倒是暗暗地感激獵戶兄弟。


    豈知不遠處,忽然傳來一聲喝問,“做甚麽的!”聽得獵戶回答道:“打獵的。”又喝問道:“你們可看到有個一男一女,在山上麽?”


    那年長的獵戶笑道:“幾位爺,這裏荒蕪得緊,除了我們這些獵戶,尋常人是不會到這裏來的。”


    韋小寶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乖乖隆的冬,豬油炒大蔥,難道是癆病鬼小叫花,又帶了幫手來了麽?”


    韋小寶估計得又對又錯,來人確實是丐幫弟子,並且確實是專為尋找他們而來。但並不是癆病鬼小叫花鄭義虎,而是另外一幫。


    領頭的是個絡腮胡子,疑惑道:“三天前小師叔派人給總舵捎了信來,說是在這一帶發覺了小妖女與韋小寶的行蹤,咱們這兩天幾乎將這一帶的村落、荒山野嶺都搜遍了,也沒查到他們的影子,他們能逃到哪兒去了?”


    一個乞丐道:“分舵主,是不是傳話的人傳錯了地方?”


    絡腮胡子搖頭道:“不會的,你們想啊,小師叔何等精細的人,他老人家指派的人送信,哪裏能出了岔子?”


    那個乞丐又道:“隻怕小妖女與姓韋的小於知道丐幫盯著他,躲藏起來了也說不定。”


    絡腮胡子分舵主看來對鄭義虎極為信賴,道:“也不會。甚麽人入了小師叔的眼,要想逃脫,可是難上加難了。”


    說完,便命令道:“大夥兒散開,仔細地搜它一搜,一塊石頭、一棵草也不要放過……


    咦,打獵的,你們站住了!”


    這個分舵主原先也是獵戶出身,鼻子異常靈敏,嗅出了五毒針的氣昧。兩個打獵的如何肯介入這等江湖仇殺之中?撒腿便跑。丐幫卻有五六名弟子,如飛一般地趕到,截住了他們的去路。


    打獵的急忙道:“丐幫的好漢老爺,不關我們的事呀?”


    分舵主溫言道:“我知道不關你們的事,我隻是想問一問,你們手中的野兔,吃了甚麽毒藥了?”


    打獵的看逃不脫了,索性將衣衫包著的五毒針與野免一並交給了分舵主,使手一指,道:“呶,小人是在那塊石頭跟前揀到的。”


    分舵主仔細地端詳著五毒針一會,道:“與你們沒有關聯,你們去罷。”兩個獵戶如逢大赦,飛一般地去了。


    分舵主召集了丐幫的弟子,小聲道:“這是五毒針,是小妖女煉製的獨門暗器。大夥兒散開了去找,不過要千萬小心,小師叔不在,小妖女武功高強,咱們都不是她的對手。特別要小心她的暗器,除了小妖女自己,沒有解藥的。”


    一個弟子大大咧咧道:“小師叔祖不是捎信說,小妖女與姓韋的小子一起都中了劇毒了麽?還怕他甚麽!”


    另一個道:“隻要抓住了小妖女,咱們智信分舵又立了不世之功,分舵主,到時候你老人家就要做副幫主啦。


    咱們今日在場的兄弟也跟著沾光,背上的口袋也該多背一隻啦。”


    丐幫的職分,以背上的口袋多少而論,最高的是八袋弟子,最小的是一隻兩隻。


    分舵主處事謹慎,道:“先保住了腦袋,再想著口袋。


    大夥兒不要貪功,還是小心點兒的好。這便分頭去罷。”


    他們的話,韋小寶在洞內聽得明明白白,不由得心中大急:“雯兒妹子練功正在火候上,若是這群殺不完、滅不完的臭叫花子一窩蜂地湧了進來,妹子的真氣運行受到了阻礙,定是要走火人魔,輕則殘廢,重則要到閻王老爺那裏報到去了,這怎麽辦哪?”


    韋小寶在江湖混跡多年,曾拜了天地會總舵主陳近南、“白衣神尼”九難等武學名家為師,不過因為生性疏懶,從不用功,是以雖說做了名人弟子,也隻是徒有其名而已。


    直到今日,他才恨自己以前沒有用功習武,以至麵對強敵,一籌莫展。


    韋小寶忖道:“老子就守候在洞口,手裏還有幾口五毒針,臭叫花子不攻破洞口便罷,攻破了,來一個,老子便賞他一口五毒針!”又想道:“五毒針為數不多,用完了怎麽辦?


    老子還有匕首,還有含沙射影的暗器,還有刀槍不入的背心,還有癆病鬼小叫花的寶貝手套,還有百毒不沾的身子……老子同他們拚命,拚一個夠本,拚兩個賺一個,實在乖乖不得了,老子將命輸於他也就是了。十八年之後,老子又是一條好漢,雯兒妹子又是一條好女。”


    韋小寶素來臨陣對敵,都是先考慮打不過了如何逃命,破天荒第一回,想著如何與敵人拚命了——並且不是為了自已。


    想到了雯兒,韋小寶又暗叫道:“不好,老子與雯兒妹子一起死在一個山洞裏,丐幫的臭叫花子在江湖上不知道要如何張揚。韋小寶小無賴小流氓小王八蛋一個,任他們怎麽說都無傷那個……大雅、小雅的,雯兒妹子冰清玉潔,神仙也似的好姑娘,可不能讓他們玷汙了名聲。也罷,老子看打他們不過,便衝出山洞,跑得遠遠地去死。說書的常說一夫當關,萬夫、十萬夫莫開,十數個臭叫花子,怎麽能擋得住拚命的小白龍?”


    拿定了主意,便悄悄地挪到了洞口,用身子擋住了雯兒。


    丐幫智信分舵的舵主帶領弟子,慢慢搜尋,向洞口走來。


    分舵主低聲道:“這塊石頭的邊上,草被人踩得亂糟糟的,隻怕有些古怪。大夥兒小心了,仔細地搜一搜罷。”


    盡管他的聲音極低,還是被韋小寶聽見了。韋小寶直罵自己粗心:“他奶奶的,你不會將倒了的草扶了起來麽?”


    丐幫的眾人小心翼翼地搜尋了過來。忽然,一個弟子叫道:“分舵主,你看,石頭跟前怎麽冒出了幾個人啊?”


    分舵主一看,隨即笑道:“那位是玄貞道長,天地會的朋友。大夥兒好麽?在下丐幫智信分舵的舵主魏至心,見過諸位。”


    “玄貞道長”、“天地會”幾個字,一入韋小寶的耳朵,他不由一怔。


    又聽得玄貞道長笑道:“好說,好說。原來是丐幫的朋友。魏分艙主,咱們素未謀麵,你好啊?”


    就在他們敘話的時間,韋小寶的心裏已打了幾個滾了。


    韋小寶尋思道:“我道是誰,原來是老雜毛,是我老人家的屬下……乖乖不得了,他們來做甚麽?莫非天地會與丐幫聯手,來捉拿老子了麽?”


    又聽得玄貞道長笑道:“你們找甚麽啊?難道你們丐幫的神龍鞭丟了麽?要不要我們幫忙?”


    聽他們的話音,像是不期而遇,韋小寶稍稍放心。忽然,它一拍腦門,道:“老子可也糊塗了!現成的救星,為甚麽不用?雖說天地會與老子生了極大的嫌隙,不過火燒眉毛且顧眼前,不得已,隻得拉了他們來抵擋一陣子啦。再說,天地會一個個地都是英雄好漢,定是不會與雯兒妹子為難的。不似丐幫的臭叫花子,一個個的貪財好色,雯兒妹子落在了他們的手裏,哪裏會有好?”


    拿定了主意,便輕聲道:“玄貞道長,我是韋小寶啊。”


    玄貞道長也輕聲道:“韋香主,真的是你麽?”


    韋小寶趕緊道:“是我,是貨真價實、遇假包換的韋小寶。”


    玄貞道長道:“香主,哪裏尋你不到,你在裏麵做甚麽啊?……不用了?那也不必客氣。咱們自家人,好說,好說。”


    玄貞道長後麵大聲說的幾句話,卻是對丐幫的那個魏至心說的。


    韋小寶道:“唉,一言難盡!我自從在揚州著了韃,韃子皇帝的道兒,與你們分手之後,皇上又命我設法兒將咱們天地會盡數剿滅了。咱們都是過命的交情…”


    魏至心隱約聽得有聲音傳來,道:“玄貞道長,你與誰說話啊?”


    玄貞道長道:“我們在說丐幫英雄了得,在江湖上有大大的名頭呢。哦,我忘了給諸位引見引見了。魏分舵主,這位是敝會錢老中錢兄弟,這位是徐天川徐兄弟,這位是高彥超高兄弟,還有李力世、樊綱兩位,你們幾位多親近親近。”


    韋小寶大喜,暗道:“乖乖隆的冬,豬油炒大蔥,青木堂的弟兄差不多到齊了,玄貞道長這等報名,無非是讓我放心的意思。哼哼,老子兵強馬又壯,難道怕幾個臭叫花子不成?”


    天地會名滿天下,深得武林各派的敬仰,魏至心也不敢怠慢,道:“魏某見過錢老爺子,徐老爺子,高老爺子……”


    他們一個個地寒喧,玄貞道長低聲道:“香主,你說罷。”


    韋小寶道:“咱們天地會的兄弟,都是過命的交情,我怎能幫著清廷去害自己的兄弟?


    那不太也沒有人味了麽?


    再說,滿清韃子占我大明花花江山,咱們恨他還來不及,怎能為虎作…作那個長啊短的?我師父陳總舵主生前常常教導我,說是滿清韃子靠不住,又是非我甚麽類、其必甚麽的。”


    玄貞道長歎了口氣,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香主,你要是早日明白了這個道理,不腳踩兩隻船,天地會哪能到今日的地步?”


    韋小寶道:“過去的話,也不用再提啦。我決心洗心革麵,革麵洗心,咱們再從頭來吧。可我那時辰貪玩,沒有好生跟總舵主學武功,致使今日想做一番大事業,也是力不從心。”


    玄貞道長知道此人極無長性,便道:“武功甚麽的,倒是並非頭等重要的大事,香主隻要繼續做我們弟兄的頭兒,領著兄弟們幹,天地會就複興有望了。”


    韋小寶道:“不,武功強不強,實在是大有幹係。武功低了,就處處受人欺負,若是有人受了傷,更是……”


    說著,韋小寶鼻子一酸,聲音哽咽了,淚水也流了下來。


    哭是韋小寶的拿手好戲,上眼皮和下眼皮一擠,便淚水直流。然而這一回,卻是真心實意地哭了,哭得痛心疾首。


    玄貞道長深受感動,道:“香主不必難過,想學武功,好說得緊,不過,香主怎麽與丐幫結下梁子啦?”


    韋小寶道:“我偷偷跑出了京城,七個老婆也叫韃,韃子皇帝扣住了做當頭,這才出來找天地會的兄弟們幫忙,遇到了一個武功高強的女子,我便求了她老人家做我的師父,教我武功。我們練功正練到了緊急關頭,一群臭叫花子尋上門來,偏說我師父是丐幫的甚麽叛徒不可,要提了我們去扒皮剜心,我們便躲藏在這山洞裏。”


    玄貞道長疾惡如仇,性子火爆,立時大聲罵道:“他奶奶的,混帳王八羔子,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欺負到了咱們天地會的頭上,可是活得不耐煩了麽?”


    魏至心驚奇道:“道長,誰敢太歲頭上動土,找天地會的麻煩?”


    玄貞道長圓睜怪眼,道:“說別人,對得起你們丐幫麽?”


    魏至心一怔,緩緩道:“玄貞道長,丐幫並沒有得罪貴會啊?再者說了,就是丐幫有人得罪了。也不能將整個丐幫都牽扯上啊?”


    玄貞道長道:“我便牽扯上了,你又如何?姓魏的,你說說,你來也裏做甚麽?”


    魏至心道:“在下奉師叔之命,捉拿本幫的一個叛徒。”


    玄貞道長冷笑道:“卻又胡來!你可知道,你所說的叛徒,那是天地會的甚麽人麽?”


    魏至心愕然道:“她與貴會好像沒聽說有甚麽瓜葛啊?”


    玄貞道長道:“好像?告訴你罷,她是我們韋香主的師尊!”


    魏至心道:“韋香主?是韋小寶麽?”玄貞道長將眼一瞪,道:“住口!你是個甚麽東西,膽敢直呼韋香主的名號!


    告訴你,除了已故陳總舵主,還沒有人敢直呼韋香主的大名。”


    魏至心心道:“這小子忒也古怪,不是說他是朝廷的大官麽?怎麽成了天地會的甚麽香主了?還有,他甚麽時候又拜了小妖女做師父了?”心中雖存疑團,但迫於天地會在江湖上的威勢,隻得忍氣吞聲陪笑道:“韋,韋爺是天地會的香主,在下委實不知道,不知者不怪,請道長看在江湖同道的份兒上,寬怨在下。”


    玄貞道長兩眼望天,道:“寬怨倒是不必了,你請便罷。”


    魏至心暗暗生氣:“我不過是看在你有了幾根胡子的份上,敬你幾分罷了,難道丐幫真的怕了你天地會不成?”


    想想大事在身,不必多生枝節,道:“韋爺雖說與敝幫有些過節,看在武林一脈的份兒上,在下大膽做主,就此揭過。不過,小妖女欺師滅祖,卻是饒她不得的!”


    玄貞道長發話道:“你這人怎麽這麽不識相?老子叫你走開,你沒聽見麽?難道老子的話是放屁不成?”魏至心實在忍無可忍,道:“玄貞道長,萬事抬不過一個理字,本幫清理門戶,難道也要得到貴會的準許麽?”


    玄貞道長道:“天地會自然犯不著去管別門別派的狗屁閑事,老子卻是閑來無事,偏要管它一管,你便如何?”


    魏至心被噎得喘不過氣來,半晌,沉聲道:“敝幫對貴會素來敬佩之至,在下對玄貞道長的武功人品,也是索來仰慕的。道長,有話好說,何必傷了好兄弟、好朋友的和氣?”


    玄貞道長道:“這江湖也越來越不成話了,甚麽東西,都敢與老子稱兄道弟起來,真正氣死老子了!”


    魏至心暗蓄內力,道:“久聞玄貞道長武功高強,一套清風明月劍,使得出神人化,江湖罕遇敵手。在下鬥膽,向道長討教幾招?”


    玄貞道長雖然口出狂言,無非是讓對方知難而退的意思,聽了魏至心的話,不由得暗生警戒:“姓魏的既是知道我的武功來曆,想必武功也有獨到之處,倒是不可輕敵了。”嘴上卻大大咧咧,道:“你想討教我的高招麽?老子就勉為其難,不吝賜教了。”


    韋小寶在洞子裏聽得二人對答,不由得啞然失笑:“老子做了青木堂的香主,將滿堂兄弟都帶得油腔滑調了。”


    魏至心也不答話,慢慢地自布袋之中,取出了獨門兵刃。


    這兵刃的確奇特:精鋼打就,形狀如同一隻鳥腳,頭有四刃,刃鋒極利,四刃曲貫鐵索,用桐油泡製過的牛皮筋緊縛鐵索的端環。


    玄貞道長讚道:“好兵刃!江湖上如今罕有人使用飛鉤了。”


    魏至心也是心中一懍,道:“道長果然武學淵博,一句話便道出我這不成器的兵刃來曆了。不過,在下的兵刃雖然奇特,武功卻是不值一曬,還請道長手下留情。”


    玄貞道長拔劍在手,道:“不必客氣,請進招罷。”語氣中,竟也客氣了許多。


    魏至心將“飛鉤”一擺,使了一招“尊老敬幼”,“飛鉤”


    抖出一圈光環,平平地落在玄貞道長麵前,擊在石頭上,竟然沒有發出一點兒響聲。


    這一招是“三鉤”、“四掬”、”五帶”、“六摟”、”七取”——“飛鉤二十五招”


    的第一招,是虛招,是禮敬對方的意思。


    玄貞道長將劍尖斜斜一指,還了禮數。魏至心自認晚輩,道聲:“得罪了。”“飛鉤”


    一晃,猶如靈蛇,鉤頭四刃便如箕張的手指,凶狠之極地抓向玄貞道長的胸前穴道。


    玄貞道長道:“來得好!”劍尖也是一晃,挽了一朵劍花,將麵前“飛鉤”攪落。劍、鉤相交,冒出了一陣火花。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一招之下,玄貞道長手腕微微一麻,魏至心卻是身形一晃,顯見玄貞道長的內力稍稍占先。


    魏至心的“飛鉤”一縮即回,變“鉤”為“掬”,“飛鉤”自下而上,鐐向玄貞道長的下陰。這一招極為陰毒,卻有著一個漂亮的名頭:“飛鳳朝陽”。


    玄貞道長身形動處,已避開了”飛鉤”一擊,就這樣,僅取守勢。任憑魏至心將“飛鉤二十五招”使完,玄貞道長心中有數了:“這漢子靠的是奇門兵刃,武功、內力,卻是平平。”


    若是以少打多,“飛鉤”將大占便宜:單單“六摟”、“七取”,於密集的人群中,一招可取二人以上。可一對一地比拚,又是玄貞道長這樣的對手,卻是絲毫撈不到好處了。


    魏至心有些情急,一掐“飛龍在天”,自上而下地“摟”


    向玄貞道長頭頂的“百會穴”。玄貞道長“哼”了一聲,長劍朝上一擋,蕩開了“飛鉤”。緊接著,劍走輕靈,一招接著一招,將一套“清風明月劍”,行雲流水般地遞向魏至心。


    魏至心頓時隻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一步一步退了回去,額頭冒汗。直至這時,他才知道,江湖成名人物的武功確有獨到之處,不可小覷。


    韋小寶雖看不見,但聽得到是玄貞道長大占上風,不由得喊叫了起來:“殺了他,不要放他走了!”


    話音末落,忽地一聲響亮。洞口石塊不翼而飛。“飛鉤”探進洞來,直取雯兒。韋小寶大急,飛身來擋,“飛鉤”


    擊在他的胸口。


    韋小寶“哇”地一聲,噴出一口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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