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玉鸞見夫婿追敵,剩下她一人茫然站在樹林邊緣,回顧風門寨火光熊熊,十幾條黑影在火光中由南北兩端分別奔來,忙高呼一聲:“霜姐!我在這裏!”卻見一龐大黑影首先到達。原來那正是她所騎的一匹駱駝,它也能嗅到主人的氣息,自己尋到。


    王紫霜率同大夥小俠由南端先達,見僅有秦玉鸞一人站在外林、用不著問,也知是怎樣一回事,但她仍當作招呼似的問一聲:“人呢?”


    秦玉鸞知道她問的這個“人”,多半是指於誌敏,笑道:“人追人去了?”


    王紫霜道:“真是廢物,連兩個廢物都追不上,還要說甚麽?”剛一聲:“菊丫頭看著牲口,我找他去!”


    阿菊答應了一聲,張惠雅和阿爾搭兒已聯騎而到。王紫霜情知不帶別人全可,要說給阿爾搭兒知道於誌敏追敵入林而不帶她去找,那又得有一陣好哭的,隻好問她一聲:“你要不要找敏郎去?”


    “去啊!”阿爾搭兒等不得王紫霜說完,立即撿著回答一聲,又回頭問張惠雅:“你去不去?”


    被她這樣一問,諸女都乘機說去。王紫霜恨得瞪她一眼道:“你就是會鬧,要那麽多人去做甚麽?”


    於誌強忙道:“你們多人去也好,敏弟一人能尋得多少地方?


    這幾匹牲口留在這裏,由我們五人看管,總不至走失就是!“王紫霜本來想駁他幾句,礙著魚孝、彭新民和周明軒三人在場,須留他幾分做伯伯的麵子,隻在鼻裏“唔‘一聲,隨道:”這樣也好,閔丫頭也留下來,餘人跟我走!“閔小玲知道王紫霜留她下來,主要的是保護他們五人,笑應一聲,便看著王紫霜帶了一群妹妹象八隻大鳥飛上遠離二三十丈的樹梢,一閃而逝,接著就聽到阿爾搭兒尖嗓子呼喚於誌敏,並叫道:“我們找你來了,你在那裏?”


    王紫霜帶著諸女飛縱上樹梢不久,就聽阿爾搭兒尖叫,氣得罵道:“鬼丫頭叫什麽?把那兩個狗頭叫跑了,他又要埋怨人!”


    阿爾搭兒不服道:“不叫敏郎,他怎知我們來了呀?”


    王紫霜見她對於戰陣廝殺的事一點也不懂,一心隻記掛著阿敏,又不能說她掛念丈夫不對,本來一個嫁了女子,不掛念丈夫還有誰值得掛念的?但她不問在何等場合,一味癡情,把該做的事放在一邊,又有點太過分。但若要說她,她定要說敵人跑不要緊,找丈夫回來要緊,這樣一來,豈不要辯駁到天亮?


    王紫霜雖是聰明通頂,被此奈何不得,隻好苦笑道:“癡丫頭別叫了,我們一直到樹林盡頭,總會看到他!”


    阿爾搭兒不作聲默默與諸女作“一”字並肩而進。


    暮春三月,若在綺麗的江南,正該是“雛花生樹,群鶯亂飛”


    的季節。但在天河北麵的荒原,依舊是春冰未解,積雪猶濃。


    樹林裏瓊枝縱橫,玉樁聳立,樹頂上銀光一片,映月生輝,諸女就在樹頂上來往追巡,幾乎走遍了十裏左右的樹林上空,不但看不到王、包兩人的形影,除了有時驚動一兩隻鬆鼠跳躍之外,也沒有別的響動,於誌敏也就這樣無聲無息地失蹤。


    阿爾搭兒找不到她敏郎,心裏又著急起來,忍不住道:“霜姐!隻怕他不在樹林裏吧,要是他在裏麵,怎不招呼我們一聲?”


    王紫霜也起了某一種預感,看這寒林寂寂,並無聲響,莫非敏郎又已失陷?但是,這裏不是天王莊,而且相去奴兒幹尚遠,怎會有凶險的事?


    她旋而想及風門寨那夥人,莫非就是天王莊的人,否則,那有這般湊巧?在自己一幹人到來不久,他們就往外麵與人對敵?再說那火起得也十分古怪,王、包兩人也逃得十分突然。


    自己人由僅有的兩門衝出,他兩人又從何處逃出?而且寨裏人出去對敵,怎不見有殺聲?


    王紫霜在心中發出一連串的疑問,情知敏郎多半又遇險,生怕說了阿爾搭兒會鬧,隻好強作鎮定道:“先別管他,也許他躲在什麽地方,象貓兒捕鼠般候著耗子去了。我們還是回去,和他們架間木屋起來才行,不然,人還有鰻珠保暖,牲口隻怕要凍僵了!


    想先帶諸女回去,然後與閔小玲悄悄出來尋找。


    阿爾搭兒人並不笨,那不察覺王紫霜話不由衷?但她也知道倘若於誌敏真的躲了起來,確是不容易找,點點頭道:“那,你們先回去,我在這裏等他!”王紫霜說一聲:“不行!”要則一起回去。阿爾搭兒盡是不依。兩人正在爭執或去或留,猛聽後麵閔小玲一聲:


    “你們快回來呀!”敢情她是提足丹田真氣呼叫,數裏外也聽得清晰。


    諸女不禁一怔。秦玉鸞與閔小玲相依數月,情份最深,叫一聲:“我先走!”身子一擰,回頭疾奔。


    這時已不容阿爾搭兒猶豫,在王紫霜一句:“回去救人要緊!”的呼聲下,也隨諸女向風門寨奔回。


    這不過是數裏遠近,頃刻間諸女已陸續到達,隻見滿山滿野盡是長可及丈,指頭粗細的白蛇將閔小玲等六人連帶牲口重重包圍。閔小玲、於誌強夫婦與隨行學藝三人生怕長蛇咬死牲口,六條身影如走馬燈般在雪地上繞著圈子,有的用掌打,有的用劍劈,那些長蛇雖也被殺不少,但因為數太多,竟是前仆後繼,蟻附而上。


    本來一人冬天,蛇蟲之屬便要冬眠,須待第二年驚蟄之後,才出來活動。此時雖已過驚蟄,但天氣那樣寒冷,怎會有那麽多長蛇,並還專找人來攻擊?


    秦玉鸞首先趕到,不問三七二十一,縱身下樹,揮刀弄杖,眨眼間就弄死了十幾條。王紫霜押陣在後,一眼瞥見這種情形,不禁驚呼一聲:“雪蛇!”


    雪蛇到底怎麽樣,種人雖從未聽說過,但因王紫霜一叫,人人吃驚不小。


    王紫霜接著又叫道:“各將鰻珠掛出來,看能否把它嚇退。”


    她自己也急將鰻珠接在胸前,掣出銀霜劍向下一撲,隻見一道銀光向地上畫個大圓弧,十幾條雪蛇登時被腰斬在地。


    諸女紛紛掏出鰻珠,掣出兵刃,霎時珠光,劍光大盛,蛇群被諸般光華一映,似有點畏縮之意,隻見前麵一批畏縮得不被上前。


    但就在這時候,地底下忽傳來裂帛般異聲,群蛇又昂首吐舌,置寶劍珠光於不顧,仍然猛衝不停,一時血肉橫飛,染得雪地盡是血跡斑斑。


    然而,群蛇卻也古怪,它盡分為三麵向各人進攻,樹林這一麵竟是半條也沒有。要知諸小俠人人藝業高強,蛇數雖多,焉能被困?因要顧及牲口,才一層一層向群蛇大施殺戮。


    阿爾搭兒一枝綠虹劍,張惠雅一枝白霓劍,俱帶有細長的芒尾,矯若遊龍般向群蛇一掃,登時開膛破腹,斷首裂身,不計其數。但蛇群確也太多,每人都被鬧得一身臭汗,也不過騰出當中一塊十餘丈的空地來。


    王紫霜見群蛇越殺越多,不禁焦躁道:“可惜兩條金娛蚣還在幹正陰,不然就大派用場,閔丫頭!你那隻萬年蝠怎不放它出來看看有無用處?”


    閔小玲道:“萬年蝠已跟你們走了,難道沒有見它?”


    王紫霜“噫”一聲道:“它幾時跟我們走,怎的未見?”再問諸女,俱說未見,不由得暗暗驚奇。


    阿爾塔兒道:“莫非它尋敏郎去了?”


    於誌敏日常逗那萬年蝠發出“吱吱”叫聲,看來十分親昵,萬年蝠獨自飛去找他,並非不可能。但阿爾搭兒這樣一說,於誌強立即聯想到乃弟為何不返,莫非遇險遭困的事,大為著急道:“敏弟在那裏去了?”


    秦玉鸞又是弟媳,又是小姨,她可不問於誌強是姐夫還是大伯,狠狠地回了一聲道:


    “誰知道?”


    於誌強見是她答嘴,也好笑道:“若是你們俱不要他了,我做大伯的更可以不問!”


    秦玉鸞罵道:“臉皮好厚!不知是長幾歲的大伯?”


    阿爾搭兒卻老老實實叫了一聲:“你們不要我要!”


    惹得一群少年男女全都軒然。


    諸小俠雖然打得輕鬆,有說有笑,但雪蛇仍然源源不絕地衝來,被殺死的雪蛇,堆成高約兩尺的半圓圍牆,被珠光一映,更顯得銀光爍爍。


    王紫霜記起方才地底裂帛似地一擊,靈機一動,心思:“這蛇若非受人驅使,怎會不要命地衝來。”她很想獨自尋找驅蛇為惡的人,但那異聲響了一回之後,始終就未聞第二聲響,究竟那人躲在何方,已無尋處。


    彭新民打得久了,也自煩惱起來偶爾回頭看見樹林那麵竟沒有雪蛇,失聲叫道:“樹林沒有蛇,我們不如進去歇歇。”


    王紫霜急道:“使不得!雪蛇避開樹林,要則林裏比其它更厲害的凶物,要則裏麵另有埋伏,所以敵人以蛇驅我們進去。”


    秦玉鸞失聲道:“隻怕阿敏陷在林裏了!”


    阿爾搭兒早就擔心這個,被秦玉鸞一提更是膽戰心驚,叫一聲:“我去找他”一個“魚躍龍門”已翻身入林。


    王紫霜追往林緣,急叫:“搭兒丫頭回來!”阿爾搭兒隻喊:“霜姐姐你也來呀!”在珠光照耀之下,直奔密林深處,王紫霜知她藝業已可獨擋一麵,但對敵經驗毫無,生怕有失,忙道:“大伯和閔丫頭招呼這裏,必要時隻準退人林緣,千萬不可進樹林深處,我去找那癡丫頭去!”匆匆吩咐幾句,立即飛步入林。但她說這幾句話的時間,阿爾搭兒的珠光已消失在密林深處。


    王紫霜進得密林,但見根根冰柱,極逾兒臂下垂及地,自己恍若置身於瓊林玉樹之間。


    那些冰柱反射珠光幻出千般異彩,確是美景無邊,卻又無心欣賞。一路疾呼,“搭兒丫頭,你在那裏?”


    但她的呼聲,除將冰柱震斷,落地有聲之外,竟聽不到有人答應,不禁大為駭異道:


    “我就不信這死丫頭走得快過我,才一進林就無聲息。”


    她知道阿爾搭兒在林裏終須呼喚於誌敏,當下側耳傾聽,又不見阿爾搭兒的呼聲,急的厲喝一聲:“搭兒丫頭!”這一聲之下,周圍十丈的冰柱全被震斷了下來,但仍沒人答應。


    口頭看時,林外的珠光也完全不見。


    這件奇事,使王紫霜感到莫明其妙,一團陰影立即爬上心頭,但她到底經曆凶險的場麵已多,在丈夫麵前。專靠丈夫設策輪,到她自己一人,隻有仔細籌謀。心想:“這樹林竟也邪門,難道聲音竟傳不出去?”


    她自己一靜了下來,這樹林也就靜寂得有點駭人。不由得冷笑一聲道:“任你再是古怪,未必就能夠困得了我!”順手一劍,將麵前一株大修材劈倒,接著又連劈兩株,露出一處小小的林空,輕身一縱,登上樹梢,即見林外珠光如火,不過關相隔三四十丈,並聞諸女伴招呼殺蛇的聲音。


    王紫霜這時已懷疑這座樹林很有點古怪,但究竟古怪到什麽樣子,她決意再探一探,立即飄下林空。


    果然身軀一落地麵,即聽不到林外的聲音,看不到林外的珠光,不由自主地暗“哦”一聲道:“怪不得阿敏和搭兒丫頭都沒有答應,原來他兩人俱未聽到外麵的呼喚!”


    事實上是否象王紫霜想的那樣簡單,她已不再詳加思索,抵想到這件怪事,得告知諸女伴與及於誌強等人,免得進林之後,倉皇失措,急一躍登校,飛馳而出。那知快到林緣,忽聽於誌強驚呼一聲:“不好!快追!”林緣一側即即起一陣騷動,旋又寂然。


    王紫霜高叫一聲:“怎麽了!”身軀如電閃般撲向騷動之處,隻見穗姑苦著臉道:“彭新民救擄去了,阿強和他兩人俱追進林!”王紫霜也叫一聲:“不好”接著道:“你們將牲口趕進林緣來,瑾丫頭四人結陣,閔丫頭和你們四人結陣,守在這裏別亂走!”


    閔小玲聽她說話倉促,不免一驚道:“可是有大凶險?”


    王紫霜道:“凶險已見了,大不大不曉得,我要找他們去,唉!


    怎麽盡遇上這些事,煩死人?“


    閔小玲急道:“你把耐饑丹帶幾粒去!”


    王紫霜愣了一愣,匆忙帶了十名粒耐饑丹,問明於誌敏入林的方向去,略估他們走到何處,一連兩個縱身,到達那處林頂,起手一劍,劈下一段樹林,高呼一聲“大伯!”


    忽有人“哎”一聲道:“王姑娘!”王紫霜聽出是周明軒的聲音,忙道:“我在這裏,你能過來麽?”


    周明軒用微弱的聲音答道:“我看不見路,而且陷在雪裏,有東西纏我的腳,爬不起來了。”


    王紫霜來待他把話說完,早就聽音察向,原來正是周明軒頭頂上空,聽他話聲一落,接口道:“‘當心樹枝打你的頭,我來救你!”順手一劍,將一極大樹枝劈斷。


    周明軒早作準備,雙掌一托,將樹枝托開一邊,但他的身子猛然往下一沉,積雪竟沒到他的頸子。


    王紫霜隨枝飄然而下,急一拖他手臂,力往上提。


    周明軒急叫一聲:“使不得!”


    王紫霜那樣一提,已察覺雪下大有文章,幸而自己輕功卓絕,手上雖有重力,腳下仍然虛飄飄地站在雪雪上。急問一聲:“是甚麽東西纏你的腳?”


    周明軒道:“好象是蛇,也好象是鐵鏈!”


    王紫霜說一聲:“好!我替你斬掉這怪東西!”又將那根大樹枝推近周明軒,囑他抱緊樹枝以免身子下沉,然後垂直一劍下去,繞他身劃圓圈,隻覺劍尖所觸,是一種極其堅韌之物,若非以真力使劍,隻怕真製它不斷。


    周明軒覺得腳下一鬆,兩掌用力一按樹枝,縱身起來,站在樹枝上喘一口氣道:“若非姑娘及時趕來,區區真被這怪東西纏死!”


    王紫霜可沒理客套話,星眸向他腳脛一看,隻見兩段紅綠相間,黑斑如墨,粗逾兒臂的東西,仍舊纏在他腳腥上,被劍斬斷的兩端,兀自津津流出黑計。不禁一驚道:“原來是墨龍!”


    周明軒聽說是“墨龍”也驚道:“怎生是好?”


    王紫霜說一聲:“不妨!我已由它中間斬去一截,它兩頭接不起來,也不能為惡了,他們三人在那裏?”


    周明軒臉色一紅,苦笑道:“方才在外麵殺蛇的時候,彭兄與林緣相距最近,也不知因何,他身子恁空倒飛入林。區區與他相距最近,首先看到,急叫了一聲,也就追了進來,不料一進樹林,驟覺眼前一黑,摸摸索索走到這裏,忽又一腳踏空,直陷在雪裏,任大聲呼喚也不見人答應。”


    王紫霜聽他一說,更證實在樹林裏傳不出聲音,隻好道:“我把你腳上這段墨龍斬碎。


    你先出林去罷!”


    周明軒一走,王紫霜自己也發起愁來,情知雪下既有上古墨龍遺種,說不定還有更凶毒的異類。敏郎的功力厚,藝業高,又有金霞寶劍在手,不致於過分凶險,阿爾搭兒也有綠虹劍護身,雖她經驗不足,但遇起凶事,她也應付得過去。唯一使人擔心的是於誌強、魚孝、彭新民三人,尤其是彭新民無端倒飛,未必不是被人用飛索擒去,於誌強曾喊出一聲:“被擄”,說不定他已看清原因。


    但他三人藝業較遜,落在故人手裏,確是十分危險。


    王紫霜衡量緩急,隻好暫時打消尋覓於誌敏和阿爾搭兒的念頭,先找於誌強三人要緊。


    她心意一決,仍以原用過的方法,劈枝呼喚,但她一連劈了數十根樹枝,呼喚了幾十聲,也不見有人答應。舉目四顧,也沒有別的異微,這種沉寂而暗藏凶險的地方,竟使這位名震華夷的女俠束手無策。


    王紫霜惱怒得賭起咒來,恨恨道:“姑娘把一山的樹都砍光,看你這害人的東西躲在那裏?”


    要知道這樹林延綿不斷,不知到底多遠,要說伐盡一山樹木,談何容易,但王紫霜發起狠來,說了就做,一陣劍卷狂濤,隻聞哢嚓轟隆的折樹聲,樹倒聲,頃刻間被她開出一條長約半裏的夾道。


    她正砍得起勁的時候,忽聽一技極高大的樹上傳來了一聲:“兀那姑娘停手!”那冷峻的音調,幾乎把她嚇了一跳,大喝一聲:“你是誰?”便捧劍凝神而視。


    樹上人桀桀一聲怪笑道:“你說我是誰,我便是誰?”


    王紫霜心急如火,那受戲弄?一聲道:“我說你是狗,你就是狗!”


    樹上人又恢複他那冷峻的音調道:“狗也好,人也好,總不算是東西。治世人勝狗,亂世狗勝人,你敢到這邊來麽?”


    王紫霜被那人幾句話鬧得她莫測高深,但說她不敢上的,那肯服氣?叱一聲:“有甚了不起?”腳尖輕彈,人到樹下。


    那樹頂較他樹高有兩三丈,王紫霜仰臉叫一聲:“我可是來了!”話聲一落,呼一聲風響,一股勢猛力沉的勁道往下罩落。


    王紫霜早就防備有此一變,此時不退反進,一步迫近樹身,起手一劍,跟著就是一掌,“咋嚓篷!”一聲巨響,一株三四人才抱得過的大杉樹竟被打倒下去,但她腳下也用了上重力,踏斷了幾根樹枝,直往下沉。


    樹頂那一股奇重的力量,打得王紫霜原站的樹木葉飛枝碎,嘩啦啦散布滿地。


    王紫霜腳尖甫著地麵,身形立即縱起,大喝一聲:“專施暗算,稱什麽英雄?還不過來領死。”


    那株樹過分高大,而且枝繁葉茂,雖被王紫霜一掌擊倒,固有不少樹木擋著,也不能倒進林裏,樹頂人仍然躲在樹上,聞言笑道:“老夫並不自稱為英雄呀!”


    王紫露以為那人定是女貞子無疑,大喝一聲:“老賊賠我們的人來!”她話聲一落,忽聞“當當”的鐵索響聲,一位老人已飄然離樹,詫問道:“老夫陪你甚麽人來!”王紫霜瞥見那人雙手雙腳都被鐵鏈接著,不覺大詫道:“你到底幹嗎的?女貞子是不是你?”


    那人登時臉色一變,雙目射出凶光,喝一聲:“女貞子是我?


    女娃兒!哈哈!你想得錯了!“


    王紫霜叱一聲:“不管你是誰,反正不是好東西,看劍!”劍如電擊,射出一道芒尾,疾點那人胸前。


    那人哈哈一笑,特芒尾將及,突然雙隨齊飛,向劍芒一踢,視聞“雪”一聲響,腳上的鐵鏈被芒尾切成兩段。但他身法並未停下,接著兩手向上一揮,又“雪”一聲,連手上的鐵練也一並割斷,然後躍登樹梢,叫一聲“慢來!老夫先謝謝你!”


    王紫霜一劍過去,竟替那人解除了腳上的束縛,不禁一怔。


    在她一怔的瞬間,那人已連手上的鐵練出一並解除。驀地一件往事迅速湧起,心想:


    “這人莫非又是幹正明那樣的遭遇?”聽那人說要謝謝自己,也就停止進擊,問一聲:“你究竟是甚麽人?”


    那人臉色千變萬化,才說要謝謝王紫霜,這時又突然把臉一沉,冷冷道:“老夫已謝過你,一切你不必問!”


    王紫後見他恁般不近人情,也帶幾分惱怒道:“我知道你是人還是鬼?快賠我的人來!”寶劍輕搖,蕩起一片光網。


    那人“嘻嘻”一聲道:“老夫願身此林已經百幾十年,你不見人怎能問我要還是問女貞男貞才是。不過,你跟我的過節未完,隻怕沒命再問他兩人。”


    王紫霜聽他開頭幾句還近情理,聽道後麵不禁詫道:“我替你解除束縛,幾時與你有過節?”


    “就因為你解除我的束縛,才是最大的過節!”


    “豈有此理!”王紫霜叱了一聲,劍尖一指,忽然又想到這事很奇,接著又道:“你先說出個道理來!”


    那人死板板的麵孔,毫無表情,緩緩道:“我就說給你聽,讓你死了做個明白鬼也好!”


    王紫霜冷哼一聲道:“不知你死還是我死哩!”


    那人雙睛一瞬,立即射出數寸紅光,又驟然收斂,續道:“老夫姓孟,名字叫做左端,嘿嘿!你沒有聽過吧!”


    王紫露點點頭,雙目緊盯孟左端不放。


    孟左端又道:“我孟左端少年從父,及長從師,後來就獲得一個嶺北飛象的雅號,你有沒有聽過?”


    王紫霜哼一聲道:“誰知道這些禽獸的雅號!”


    孟左端挨了駕,並不著惱,反而讚一聲道:“你說的完全對,確是禽獸的雅號,但我不是禽獸,禽獸是他兩人!”


    王紫霜忍不住問一聲:“是誰?”


    這老人忽然“哈哈”兩聲,響過九霄,震得凍結在樹枝上的冰雪嗖嗖崩欲。


    王紫霜暗道:“看不出這著兒竟有恁高的功力,隻怕比茅士亭有多無少。”她看出這老人功力深厚,更防備老人突然下手,星目中也射出灼灼的光芒,注視孟左瑞一舉一動。


    孟左端猛一睜眼,見麵前這位少女目光如電,也做做一怔,旋又恢複他原來的模樣,說一聲,“除了孔氏一門是禽獸,那還有誰?”


    王紫霜不知她罵的是誰,不禁愕然望著。


    孟左端怪眼一翻,又道:“孔明、孔亮你也不認識?”王紫霜“哦”一聲道:“你說女貞子的祖師呀!”“甚麽男貞女貞,盡是禽獸!”孟左端敢情是著惱了,雖未顯於形色,但他說得十分急促,接著又道:“我告訴你吧!他兩人本性豬,原是兄妹,後來結為夫婦,無奈其息不昌,連孩子皮也沒有生下半個,這才備收留五男五女,作為傳宗接代。好了!我就說到這裏,你快過來納命吧!”


    王紫霜聽他把諸雲芬兄妹罵得起勁,心裏正說他不是壞人,忽聽他調轉話題,要自己納命,忍不住失笑道:“你還沒把為什麽恩將仇報的事說出,那有人給你仇?”


    “你對我有恩?”孟左端做出滿臉不屑的神情。


    王紫霜道:“我要不替你解除束縛,那怕你不困死在這裏,對你沒有恩,難道還會有?”


    孟左端哈哈一聲道:“孟老麽從來就不懂得什麽叫做恩,就準你對我有恩吧,但你已向我提出找人的事,還要聽我說自身經曆,這叫做挾恩要協,不是仇又是怎的而且我與諸雲芳有深仇大恨,他欠我的債又多,我本來不願去找他,你偏將我放出來去找他,使我違背了初衷,這筆帳可得算在你身上。”


    王紫霜暗道:“天下居然有這般不講理的人!”但又好奇地問一聲:“他欠你甚麽債!”


    孟左端道:“你要替他償債麽?”


    王紫霜道:“我正想要他腦袋,還有空替她償債!”


    孟左端急著道:“他腦袋是我的,不準你搶!”


    王紫霜見與這怪人鬧不出個明堂來,想到失蹤請人尚無動靜,也懶得和他鬥口,說一聲:“你自己去要罷,我讓他腦袋給你,但你得告訴我,天王莊在那裏?”


    孟左端詫道:“那來的天王莊?”


    王紫霜道:“就是姓豬的所在的地方!”


    孟左端道:“這裏隻有妖蛇原、滅音林、無鳥穀、天王山、鬼哭峽、不渡河。那有什麽天王莊?”


    王紫霜靈機一動,忙道:“這裏是不是滅音林?”見孟左端點點頭,又問道:“我後麵那塊大平地可是妖蛇原?”孟左端依舊默默無言點一點頭,王紫霜又問:“天王山在那裏?”


    孟左端哈哈笑道:“你想去守人頭麽?老夫不說!”


    王紫霜怒叱一聲:“你不說就罷,姑娘自己也懂得我!”身子一晃,沉落林裏。


    孟左端大喝一聲,躍身追去,雙臂一揮,扣在他腕上兩截鐵練“當當”一聲,如兩隻飛蜈蚣啄王紫霜頭頂。


    王紫霜頭項剛落下樹梢,即感勁風襲來,寶劍向上一擋,“當”一聲響,雙練齊斷,身子也加速下沉。但她此時已被孟左端激起怒火,心想:“不教你嚐點厲害,諒也不肯罷手!”腳尖剛一著地,又飄身縱過別枝,喝一聲:“接招!”大掌立即推出。


    這座樹林確是十分古怪,隻要一看不到身影,聲音也同時滅絕。王紫霜雖是大聲叱喝,但因藏身在濃陰之下,同樣傳不出聲音。孟左端見一招未逞,反被削去兩截鐵練,要非縮手得快,敢情連雙腕也被劍斬落。


    他這些異端人物,心計與常人不同,並不跟蹤下樹,單腳一掃,一陣“當當”的鐵練響聲過處,樹枝樹葉被打得滿林飛舞。


    忽然,也感到腳練猛受一股潛力震彎了回來,情知王紫霜藏身左近,哈哈一笑。雙掌一先一後,相繼拍出。


    王紫霜隻道孟左端定要追趕,打算扣他一個措手不及。討一點便宜,然後迫他說出往天王莊的路徑。那知孟左端居然不追,自己發出的掌勁,僅將他腳練打過一旁。,同對對方的掌勁又到,隻得倉卒虛發一掌,又飄過別枝。


    孟左端趁機一沉身子,落下林穴,拳打腳踢,陣陣勁風,撼得本搖地動,一陣陣練聲,震得冰裂雪崩。


    王紫霜收起鰻珠,躲在樹木後麵,暗自好笑道:“由得你發狠罷,再過一會兒,包有你好瞧的!”


    孟左瑞自己打了一陣,見沒有人還招,也覺乏了味兒,哆咦一句,“賤丫頭!老夫誓言未取消,再相遇仍得要你小命!”


    他環目四顧,便覺無礙,兩腳一跺,身形拔起。那知腳丈離地不到五尺,驀覺腳脛一緊,兩股莫大的力量把他往下拖,立又向上一翻,身不由己地被倒吊起來。


    原來王紫霜覺得這老人雖非十惡不赦的魔頭,但他行事乖張,不問是非,不分恩怨,若不給他點薄懲,心頭上總不舒服。因此看準時機,待他縱起身軀,上不在天,下不在地的時候,忽然斜裏穿出,雙手執緊對方的腳練,使勁向下一抖,然後一縱身子,將孟左端倒吊半空。


    這時,她為了自己做件頑皮的事開起心來,格格笑道:“該死的老兒!你先說甘受那一種處罰!”


    孟左瑞功力藝業俱將臻入化境,一時之失,那甘受製於人?隻見他猛可縮身軀,上半藏翻轉向上,即將發出掌勁。


    但王紫霜更占盡先製之利,一感覺手腕猛震,便知孟左端妄圖掙紮,一抖玉腕,“春至陽生”的氣勁沿練之下。孟左端自覺一股莫大的氣流,由鐵煉傳人腳脛,又迅速進入骨髓,轉入脊骨,登對萬蟻爬行,隻有打身子才略為舒適,忍不住“哼”了一聲,頭垂向地。


    王紫霜以“春至陽生”的氣功雖製孟友端動彈不得,知他在自己眼底下不至於再敢強橫,也就好笑起來道:“孟老兒你服不服了?”


    孟左端被倒吊得氣向腳行,血衝腦頂,恨得隻有哼的份兒,雙目瞪得象銀鈴一般,卻是一語不發。


    王紫霜猛想到“士可殺,不可辱”的那句老話,既不願殺孟左端,何必辱他作甚?心念一轉,沉聲凜然道:“你準備好了,姑娘連你腳脛這兩根煉一並斬斷,省得你象犯人一樣地拖鐵煉走路,今後為友為敵,隨你自便,姑娘也決不怕你!”說罷,將兩條鐵煉並在一手,將真氣運入銀霜劍,在他煉扣上往後一拖,隻聞極其輕微的“嚓嚓”兩聲,雙煉幾乎同時斷裂。


    若非王紫霜事先交代,使孟左端早有防備,他敢情還要跌個倒栽蔥。這時低見他垂直下墜,雙掌向地麵一拍,即倒彈上達樹梢,才站直身軀,立即喝一聲:“拿來!”


    王紫霜薄怒,叱道:“拿甚麽來?”


    “鐵煉!”


    “給你!”王紫霜在哈喝聲中,一揮左臂,兩根鐵煉筆直得象兩枚利箭,疾射孟左端身前。


    孟左端身子微閃,分執兩煉在手,哈哈兩聲朗笑,雙煉一分,舞出兩團寒光,長滿胡須的臉肉顫動一下,胡須登時根根筆直,忽又長歎二聲,自言自語道:“敢情仍未?但是……”


    他忽然向東北一指,大聲道:“天王山就是那座山!”


    王紫霜一看孟左端所指的山,不過是二三十裏遠,暗叫一聲:“不好!那鬼東西定是往天王山去了!”


    她正擔心於誌敏獨往天王山遇險,孟左端又續道:“由這方向走去,要經過無鳥穀、鬼哭峽、不渡河,才可到達落魂溪。但是,你得三天之後才準去。”


    王紫霜道:“為何要等三天?我今夜就去!”


    孟左端一陣狂笑,忽然,笑聲驟斂,喝道:“三天內我要找男貞子,不容別人插足其間,要麽,咱們就打!”


    王紫霜才說得一聲:“怕你麽……”忽聞“轟隆”一聲,響震山穀,那方向正是諸女力鬥雪蛇之處。這時也顧不得再和孟左端交手,一擰身軀,電閃而去。


    諸女當時依照王紫霜的吩咐,先以六人阻擋群蛇,兩人,牽牲口入林躲避。那知別人的牲口還容易聽命,唯有於誌敏所騎的那匹駱駝卻是屈強異常,任由阿莎怎樣牽他,阿菩在後麵怎樣擂他,還是不肯進樹林裏麵,反而一聲厲斯,害得已入林的幾匹駱駝同時奔出。


    阿菩氣得罵道:“你這畜生死是作怪,自己不肯進去,還要招呼別人出來搗蛋哩!”


    丁瑾姑驀地記起那匹駱駝曾經預示凶事,說不定他已知林裏去不得,所以才那樣執拗,忙道:“菩丫頭別趕他了,由他自尋好地方!”恰在此時,周明軒已脫險出林,餘悸猶存地叫道:“林裏麵去不得!”


    閔小玲驚問一聲:“為何去不得?”


    周明軒一麵揮劍與諸女合力殺蛇,一麵說出當時為了追趕彭新民,本來相距不到一丈,那知人林之後,即不見彭新民的蹤影,任憑怎樣呼喚,也聽不到有人答應,正尋覓間,忽然腳下一虛,登時陷進雪裏。以他的輕功,不難自拔,偏是要提氣上升的時候,忽被一種異物把腳胚箍緊,幸遇王紫霜及時趕到,才獲脫險等情說了。


    這席話聽得穗姑心驚膽戰,急問道:“你可見阿強……”


    周明軒一驚道:“他幾時進去的?”


    “就是跟你們身後進去的!”穗姑雖然回答一句,但周明軒口氣裏,聽出連進去的三人竟是未曾相遇,更驚得芳心欲碎——


    舊雨樓掃描,九天神龍ocr,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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