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方見於冕著急起來,連才回到家門的兒子也罵了,想起這事發生在夜間,休說他小兄弟,連到所有寄宿在於家的俠義,何曾不個個是死人?本要說明原委,因見於冕身後跟著不少前輩。


    知一說出來,彼此都顯得尷尬,隻好勸慰道:“親家翁不必著急,令郎己知何人做案,不難水落石出!”


    幾位老俠不明就裏,隻覺對方兀是大膽,居然敢來這裏做案,不由暗自稱奇。於冕被秦方一勸,自知急也無用,唉聲歎氣地走進廳堂,立即喚兩個兒子到書房去斥責一頓待氣稍平,才聽取於誌敏的稟告。


    其實,這事那能怪於誌敏弟兄不小心防護?當夜鬧到天交五鼓,才各自寢息,任憑是誰也料不到在天色將曉的時候,仍有人敢來持虎須。再則於冕替幼子答應了三房媳婦,經長子稟告之後,心想王紫霜可能與幼子做成一對,由於於王兩家情份來說,決難推卻,駱中明曾經見過王紫霜,也再三縱恿於冕將王紫霜也算成一份,所以起這座房子的時候,除了一連四進正屋,還另有回廊、廂房、天井、花園,將最末後一廳四房當作於誌敏四房媳婦久居之所。


    因此,兩兄弟所宿的書房竟和後進屋子隔了兩間,若有什麽響動,前麵也難得聽到。於雖聽了幼子一番恭順的稟告,心裏也微微明白,長歎一聲道:“這事怎好以配之魂己敦請府尊和都指揮同知來吃喜酒,敢情轎子已經上路,難道還要命人去擋嗎,請他們拆回去?”


    於誌敏一想,這確是有點尷尬,但事已至此,隻有盡量設法,眼珠一轉,計上心來,忙道:“敏兒倒想出一個法子,不知可能使得?”


    於冕道:“你先說來!”


    於誌敏道:“蟬妹出走,鸞妹被妨,玲姊也出走……”原來他早料定老父一知閔小玲出走,定必十分震怒,所以由京裏寄信回家,隻票告與王紫霜及紅姑成婚的事,將閔小玲擱過一邊,待當麵稟告。


    果然不出所料,於晃一聽到閩小玲出走,博得站了起來,喝一聲:“什麽?她為甚要走?……”重重一拍桌子,怒喝道:“定是你私婚的夫婦,欺負玲媳致她賭氣走了!”不問有理無理,重重地給於誌敏兩個耳副,還要大罵道:“你這逆子真氣死我也,還有何麵目回來見我?”


    於誌敏一續親父震怒,已恭順跪倒,既不敢吭聲,又不敢運功相抗,被打得兩頰紅腫,兩眼含淚。


    諸俠義見於冕叫他兩位兒子往書房間話,不便聽人陰私,各在廳上談論玉鸞失蹤與仙女教的事,忽聞於冕在書房裏暴喝,怒罵,知他痛責於誌敏,因為父母賓子,別人不便攔阻,隻有駱中明與於家關係非淺,急奔往書店,一路眾呼道:“老弟敢是瘋了,有話怪慢再說!”一進書房,瞥見兩兄弟跪在於冕麵前,於冕還要再打,急架開他雙手道:“給我一片薄麵好不好?”


    於冕見是駱中明來勸,念及他招隨老父多年,而且破家之時,多得他救出二小,為於家保存這一線香煙,這個恩不能不報,這個帳不能不買,隻得停手苦笑道:“我正要打死個忘恩負義的小畜生,何勞老哥勸隨?”


    駱中明見兩小兄弟直挺挺跪著,於誌敏兩片撤臉被打得一片紅腫,不由得憐惜起來,冷“哼”一聲道:“我看你五十不到,卻是比找還要糊診!敏兒才回來不到半天,就被你並成這樣子,虧他懂得孝順,不然,豈能讓你打得著?要說他忘恩負義,我試問你,能做忠臣孝子的人,會是忘恩負義心人麽?”


    念峻被駱中明觸動衷腸,竟嗚嗚痛苦起來。


    於冕因心一想,再看跟前的情形,怒火稍息,回顧駱中明道:“老哥不知,我替他答應三門親事,他總弄得走的走,放的放,你說氣不氣人?”


    駱中明聽說連往崗底斯山尋於誌敏的閔小玲也一並走了,大感突然地喝問道:“到底是怎樣一回事?”


    於誌敏泣道:“玲姐到達網底斯山一共不到兩天,頭一天正是與魔教決戰的最後關頭,她還相紫霜、紅姑……,”於冕忙道:“且往!什麽紅姑?你先說來!”


    於敏隻得把紅姑如何搭救他,後來如何被魔黨所擒如何追蹤解放,才連續大破魔教的情節說了。


    於冕微微一笑道:“你倒是知恩報恩,隻苦了我這幾位媳婦,你快把聞姑娘怎麽走丁的事說來!”


    於誌敏最擔憂的還是怕嚴父會責備私納紅姑一節,這時見他輕輕抹過,心神大定,續道:“當時玲姐姐和他兩人協力殺賊,有說有笑,不料到了第二天晚上,玲姐姐忽然拿了一包東西交給孩兒,乘孩兒啟閱的時候,她卻走了!”


    於冕道:“她給你什麽東西?”


    於誌敏道:“是她得一封信,幾綹頭發,和爹爹給孩兒的手諭。當時孩兒也追尋到半夜;隻是尋她不著!”


    於冕“唔”了一聲,眼角擠下幾滴淚珠,淒然道:“你起來罷,你認為這事怎樣區處?”礙在兒女私情,不便向愛子取索書信來過目。


    於誌敏雖然獲他爹爹命他起來,仍恭順跪答道:“她們三人,二走一被擄,敏兒無論如何也得找他回來,尤其是蟬姐被奸賊以沸水毀顏,更當設法替她恢複……”


    於冕見幼子說時,語聲朗朗,好像蠻有把握似的,不由一聲“好!”接著道:“本來理當如此!”


    駱中明將兩兄弟順手扶起,對於誌敏,歎了一口氣道:“你這孩子真不知天高地厚,到處惹來一身魔陣,將來怎麽得了!”


    於誌敏似羞似愧,低頭不敢做聲。


    於冕親切地注視愛子的秀臉,隻覺他神清氣朗,光采照人,心裏也明白幾分,輕喟一聲,說一句,“也罷!生得靈慧,不見得就是福澤深厚,敏兒得步步當心才好!”話雖如此,但他也自知此事不如人意者,十常八九,隻見愛子恭身說了一個“是”字,他自己微微一笑,又道:“方才你說有法子教府尊不來,先說這事要緊!”


    於誌敏定一定神說道:“孩兒並不是說叫他不來,而是將今夜的盛筵改個名目!”


    於冕道:“改換什麽名目?”


    於誌敏道:“我們改成一個慶功宴,第一、曹奸賊被斬,第二是西廠這些奸黨幾乎全毀在此,雖是我們盡力捕獲,但我們不需居功,將功讓給他們,由他詳報,他們定是喜歡!”


    於冕道:“改成慶功宴,並無不可,但府尊原是為了你的婚事才來,須有人事先對他說明才好!”


    駱中明一拍胸口道:“這事包在我身上好了!”他原是一位退職的參將,府尊不得不買他幾分麵子,所以服敢包攬這事來做。


    於冕見駱中明一口應承,喜道:“有勞老哥走這一趟了,恐怕府尊和範同知已經起程,須得早點前往哩!”


    駱中明道:“找立迎上去就是!”說罷告退出門,徑自去了。


    於誌敏想到一事,嚅嚅道:“玲姐她們走失,自然要去尋找,但紫霜她們在幾天敢情就要到達,皇上聽說東廠都指揮牛祥嘮可能西走瓦刺。蠱惑也先再度入寇中原,曾命孩兒往瓦刺走一遭,杜絕將發的事件,一時不知先辦那一椿是好……”


    於冕毅然道:“當然以皇命為先,那還用說!”


    於誌敏自然知道以皇命為先,但也要得老父答允才敢放心,當下應了一聲,和於誌強退出書房,繞過廳堂,走往後院,這才鬆了一口氣。


    秦玉鶯早就聽到公公在書房裏發威,斥責他兩兄弟,提心吊膽,不知他兩人吃些什麽苦頭,一見他兩人身影溜往後院,忙趕往後麵,正遇上於誌敏“唉”了一聲,不禁好笑道:


    “這一頓排頭敢情十分好受!”


    於誌敏情緒紛亂,也懶得理會。於誌強卻勉強笑道:“你也該說句話兒解悶才好,還要趕來氣人!”


    秦玉鶯哼一聲道:“你兄弟吃了公公的排頭,那還不是你們自己不好,怪得誰來?誰該給你解悶兒喲?”


    於誌敏猛然一頓胸,顫聲道:“是我不好!哥哥!嫂嫂!你們好好服侍爹……”


    秦玉鶯見他那一頓腳,竟把階石頓得粉碎,知他性子比誰都烈,再聽到他顫聲籲嚀,心裏一驚,忙抱緊他一臂,呼道:“你想往那裏去?”


    於誌強也猛省過來,急把乃弟另一條手臂拖住,關切地喊道:“弟弟!你不能走,你要一走,爹爹該多麽傷心,他天天盼望你回來……”


    於誌敏原是一時強不開,覺得情魔困擾,一身茫荒,才想遠遁天滾,讓骨化飛灰,不給人間留下半點形跡,此時被兄嫂一阻,不由得施從中來,委曲得流下兩行淒淚,主顫聲道:


    “你們別說了,我自己知道,除了死,沒有方法擺脫這麽多的紛擾!唉……


    誰教我……”


    忽然一個甜脆的聲音在門角格格笑道:“誰教你什麽?誰放你長得太美了,教人家女孩子要喜歡你?死!沒有那麽便宜,多少人肯放你去死?”在這一陣笑語中,秦浣霞和盛逸芳已笑吟吟現身出來。


    盛逸芳接著秦浣霞的話尾,“唉”一聲道:“不害著,偌大一個孩子,還要哭哩!”


    原來女孩子最喜打聽別人的私事,一見他弟兄由書屋退出,躲躲藏藏繞往後院,玉鴛竟不向備人打過招呼,也匆忙的走開,就知有好戲看,盛逸芳和秦浣震互換一個眼色,立刻溜往後廳,躲在門後偷聽,待見他三人鬧成一團,才現身出來。


    於誌敏被他幾個一閑,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睜著一雙目癡望著天空,敢情那飄浮的輕雲,會啟示他應走的路。


    秦玉鶯年紀雖比他兩人小,但嫁了的女孩子臉皮總要厚些,橫他兩人一眼:“你們還不過來勸他一勸,要是我兄弟死了,雖然輪不到你哭,倒也不好受!”


    盛秦二女被她這樣一逗,不期粉臉飛紅,同時“呸”了一聲,撥頭就跑,卻把於誌敏惹得“噗嗤”一笑。


    秦玉鶯忙叫道:“你們別跑,一跑,他又要哭了!”這一來,無異讓她兩人跑得更快。


    但是,於誌敏已無法再哭,也不能扳起臉來,他靈明一複,立聽到又有腳步聲走來,忙道:


    “嫂嫂放手!又有看笑話的來了!”


    這回到來的是明因師太和龍嘯雲,還有於冕和秦方也跟在後麵,幸而玉駕和了誌強都己鬆手,不然更加尷尬。


    於冕見他三人像木頭般站在一起,幼子淚痕未幹,也不知究竟發生什麽事,老眉一堅,瞪著於誌強道:“你們又鬧甚麽?”


    於誌強生性老父震怒,那敢答話?還是秦玉鶯看著父母在旁,嚅嚅道:“敏兄弟說他要死哩!”


    於冕冷眼向於誌敏一掃,喝一聲:“還不快拜謁你嶽父母?”


    於誌敏隻好隨聲下拜。


    龍嘯雲雖因愛女被擄而傷感未盡,到底又得到一拉嬌婿而略解愁容,受了於誌敏四拜然後挽他起來,攢入懷中,撫摩他的病背,柔聲道:“好孩子!年紀輕輕。怎好說那不好的字眼?你別著急,慢慢找你姐姐妹妹回來,一同這個快活的日子!”仰望著於冕道:“於老兄!這被於我也有一半的份兒,就不準你胡亂發惡!”


    於冕見親家母這般說,心想:“走的是你的女兒,你受怎樣就怎樣,那還不由你?”當下笑笑道:“但憑親家母教導就是!”


    龍嘯雲說一聲:“當然!”拉著於誌敏出外問七問八去了!


    這一夜,於府仍然大開盛筵,除了原有潘義恢之外,還有府尊和都指揮同知,與及他們帶來十一二位大小將員,將近百名的兵勇,把於府頭一進的大井和前庭坐得滿是人頭不論是官,是兵,莫不欲光見這位力剿魔窟,震驚帝座的少年英俠於誌敏為快,府尊更情他一肚子文才,特要考一考這位少年人,不料對答下來,隻覺對方真個是才高八鬥,學富五車,連他自己也不知、人家用的是那裏找來的典故,隻好喟然歎道:“於二公子這般才學,要去考文料,那怕不摭抬個把狀元,光宗耀祖?”


    於誌敏雖覺得這些官僚俗不可耐,也得強打精神和他們敷衍,唯唯否否,還算不失大體。


    當夜席終人散,於誌敏將自給的幾本圖冊給於誌強。一本是他自練的各種功夫,轉教於誌強練習之用,另外兩本是“連環珠玉劍法”和“盤龍劍法”,他在南昌和玉鶯姐妹初見麵的時候,曾經答應過各教她一套劍法,卻因連年奔走,沒有機會,隻在旅途上利用閑暇,繪成圖冊,這時交給哥哥轉交嫂嫂。然後,再找文信兒過來,也交給他一本厚冊,並吩咐道:


    “這本國冊除了十二字與及履空蹈虛,束氣成鋼,展氣成雷,三花聚頂,一片丹心等絕學之外,舉凡我學過的東西,裏麵大半都有,隻要你勤學五年,已趕得上當今最厲害的魔頭,縱使茅幹亨複生,也難得勝傷一招半式了,但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進步,別人也在進步,半點也荒廢不得大意不得……”


    文信兒對別人可算是十分頑皮,對這位年紀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師父,卻是必恭必謹,唯唯稱是。


    於誌敏續道:“再則:我給這本冊子,你必須以一年的時間完全背誦得出來,並練得乃點不錯,到了明年此日,必須將它焚毀,休教別人盜去而為害世人。須知練成這冊上各種功夫之後,除了師姐,師祖母,你王師母和我之外,已無人能製,你要是把它遣失了,就是極大的罪過!”


    文信兒聽得汗毛根根豎起,連說:“徒兒不敢!”


    於誌敏笑了一笑,又道:“明天我就要往很遠的地方,本想把你帶去,卻因你功力不足,去了反而累我,你回去睡了罷!”待文信兒走後,又對於誌強道:“你那本上有製服信兒所學的絕藝,但你練的時候,得瞞著他練,這並不是防他,而是防那本書被別人偷去。”


    於誌強正擔心這一件事,至此才算安心,笑道:“你這人也太麻煩,既恐怕那本書會失,為何這樣輕易傳授?”


    於誌敏笑道:“絕藝不傳人,難道任它自絕?這鬼靈精根骨很好,經我用瑜珈術成就他三年功力,當然要教人教到底,否則,當初也不必多此一舉了。再過幾天,你兩位弟婦和阿菩、阿萄、阿莎和瑾姑都要來。但我等不得她們,你將我的信交給霜妹,叫她往西傾山去找我!”


    於誌強詫道:“往西傾山找你!你不是要往瓦刺去?”


    於誌敏笑道:“我當然先往瓦刺,然後折往西傾山,隻怕仙女教將玉鸞妹妹擄往西傾山,得先有人去打探,並看情形解救。


    於誌強道:“她帶來那幾個女的怎辦?”


    於誌敏道:“紅姑有了喜,和穗姑留在家裏好了,瑾姑四人卻要帶去,我信裏講的有,不必多問!”就從袋裏取出一封厚得出奇的信,交給於誌強,便倒頭睡覺。


    於誌強卻是思潮起伏,捧著於誌夠給他那本冊子,又是喜歡,又是緊張,想睡也睡不著,索性挑燈翻閱,坐到天明,天色才亮,就聽到文亮在前庭嚷道:“這小鬼一聲不響就這樣走了!”不禁一驚,忙懷了書本,往外問叫一聲:“師伯!”接著悶道:“你說又有誰走了?”


    文亮滿臉愁容道:“還不是你那師侄信兒走了?”隨手交給一張紙條道:“你自己看去!”


    於誌強接過來一看,下麵隻有:“稟告爺爺,信兒覓地練功,五年再見,敬祝安康。”


    十八個字,心想:“這小鬼確是可惡,連他爺爺不告訴一聲,留字就走,那還成話?”忙問道:“師伯知他幾時走的?”


    文亮苦笑道:“我要知他幾時走,還不攔住他麽?昨夜裏他師父找他去,我正和各位前輩床談,到隨時不見他回來,隻道你們留他在書房裏睡,直到今早上我要用枕頭墊坐練功,才發覺這張字條。”


    塞馬先生對於冕笑道:“老弟起這莊院,敢情是日子沒有揀好,以致犯了空亡,不然怎會走失恁多人口?”


    於昆被塞馬先生打趣得無話可說,回顧於誌強道:“主事是不是敏兒讓他走的!”本來他已經有點不悅,但於誌敏是文信兒的師父,師徒之間另有一定規擅,反以不絕廳責誌敏,隻這樣輕輕一問。


    於誌強將夜來的事稟過,接著道:“敢情信兒生怕練功的冊子被偷被奪,所以覓地躲藏起來,又不顧連累文師伯在荒山時嶺受苦,才夤夜出奔,倒不能怪他!”


    文亮聽說愛孫已獲於誌敏親傳秘本,不勝喜悅,連聲道:“我那全怪他,但信兒這孩子也太死心眼,有這樣重大的事,要是對我說,難道我還不放他走麽?”


    明因師太笑道:“師兄見人已走了才放馬後炮,要是信兒還在,隻怕誌敏要帶他走,你也還要跟著去哩!”


    她說的可是真話,文亮與愛孫相依為命,那肯輕易放走?信兒自然麽明白爺爺的心意,得書之後,想到自來於莊紛擾,絕非安居之所,萬一被江湖高手到來偷去秘本,怎生對得住師父一番苦心?所以匆忙留下字條,帶了幾件衣服、寶劍和幾兩碎娘,立即越牆而去。


    於誌敏這時也睡醒起來,向爹爹和各人道過了早,便往後麵獨自梳洗,恰遇阿瓊,又順手交給她一套劍法秘抄,然後束裝停當,拜別各人,獨自趕往瓦刺。


    於冕是放過宮的人,隻勉勵他公忠報國,待愛子走了,卻又感到一種蕭索之情,直迫心頭,默默地溶然下淚。


    這一天,夕陽西下,天邊一片彩霞映得景物都變成金黃的領色,於冕遠眺西北,心想目力盡處。激情便是愛子揚威的界域,不由得微吟著:“誓掃匈奴不顧身,五千貂錦葬胡火,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深閨夢裏人!”吟罷,驀地一驚道:“我今天究竟怎的吟起這一首?”自覺不是好兆,急又高唱道:“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冬低昂,耀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照,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青光……”


    他正高欲中,怒聞身後有人笑道:“老弟竟有此豪興,看是老馬不甘伏櫪,又想再度出山了!”


    於冕回頭一看,原來是塞馬先生,也就微笑道:“若你還有出山之意,我隻能望終老此生了!”


    塞馬先生笑道:“我這塞翁失馬,安知非福?老弟你已變了高聲,隻怕想安居也安不下來哩!”


    於冕一驚道:“你說此地會有變亂?”


    塞馬先生搖頭道:“我非仙人,那能前知?以理來推,令郎雖然大破魔教,清除奸黨,難保其中沒有偽善的奸邪,妄圖死灰複燃,我們現在人多齊一,也許他還不敢冒昧來犯,倘若一旦星散……”


    於冕驚道:“老哥哥你要走。”


    塞馬先生笑道:“我一時倒是不走,但盛、孟、武、鮑四位,各有家室兒女,難道要在你這裏作客世?再則明因師太雖與秦老兒是姊弟骨肉之親,但她已削發為尼,也不宜久住紅塵,還要雲遊去了,不過,她得等她首徒到來,時還走不了,反正不會住得太久就是!”


    於冕驀地想到:“天下無不散之席”那句話,也免不了黯然。


    兩人癡立多時,忽見正西方地平線上,出現幾個白點,而且漸來漸大。塞馬先生目力較強,已看出來的是七匹駿馬,正沿著西湖邊向這莊上疾馳。他心裏浮起一個念頭,忙道:


    “敢情是她們來了,快叫他們出來相認!”


    於冕愕然道:“你說是誰來了?”


    塞馬先生道:“你那幾位兒媳呀!”


    於冕猛然記起,連說幾個“是”字,正待揚聲呼喚於誌強和阿瓊,那邊已傳來一個少女聲音道:“請問兩位伯伯,這裏可是秦家莊?”雖然相隔半裏,但那聲音依然清晰聯異常,分明那少女的氣功已達最高的境界。


    塞馬先生一想,這還會是別個?忙揚聲道:“正是!請問來的可是王姑娘?”


    那邊笑答一聲:“是!”幾騎已改向疾馳而到。


    來的果是七位貌若天仙的姑娘,六人一色白衣白銀。隻有一位是一身紅色衣襖,並且是少婦裝束。


    七女一齊滾鞍下馬,先頭一位披著銀色披風大氅的少女,立即朝塞馬先生和於冕一拱手,笑道:“請問秦寒竹伯伯可在?”


    於冕一看這少女的麵貌、裝束和氣度,已猜準她誰,暗歎怪不得愛子傾心,果然容華絕代。含笑道:“你是王紫霜姑娘麽?


    老朽正是於冕!”


    王紫霜“啊”了一聲,喚一聲:“公公!”登時拜倒,餘下五位少女和那少婦來不及上前,都原地下跪。


    這可把於冕慌了手腳,連連叫道:“姑娘請起!”話聲甫落,幾條身形由大門奔,吃吃一陣歡笑,跑到跟前,一個扒一個,把來的幾人全都扶了起來。原來王紫霜在遠處和塞馬先生對答的時候,已驚動到明因師太等人,龍嘯雲更是喜不自勝,急招呼玉駕、逸芳、浣霞、阿瓊,同時奔出,她自己攙的正是王紫霜,明太師太則挽起了紅妨和理姑二人,五鸞無意中卻攙起穗姑。阿萄、阿莎、阿菩,也分別被逸芳、演霞、阿係接了起來。


    龍嘯雲攬著王紫霜相了一相,但見她體態輕盈,腰肢婀娜,脂圓玉潤,便知她已和於誌敏合歡,雖替愛女玉鸞暗叫一聲屈,但為了愛女將來的幸福,又不得不結納這位愛婿最喜歡的美人兒,當下倏然一笑道:“姑娘比以前更關了,可惜敏兒已先走了三天,不……”


    王紫霜聽說於誌敏走了,不由得驚問道:“他怎麽走……”


    龍嘯雲道:“你失別急慢慢再告訴你!”先叫人替他將馬牽往後麵,回到後堂,先引見諸女,待流洗禦裝然後同出前廳與諸俠義相見。於冕身為家翁,少不得備酒接風。於誌強見個空兒,將於誌敏的私畫交給這位弟婦。


    王紫霜打開一看,原來裏麵還包有一封稟告家翁的信,至於留給她的信裏,除了情話綿綿之外,還托她向於冕親告,將穗!”


    和阿瓊許配於誌強。然後才說紅姑有喜,不便遠行,留在家裏與穗姑為伴被此也有點照應,穗姑雖可留在家裏,但她為了搭救穗姑,出過死力,並還身受重傷,應該帶在身邊,使她也有點安慰,所以連同三女帶往西頓山,好好傳受絕藝。


    這封信寫得很長,王紫霜一麵興起無限甜密的感覺,一麵也慶幸穗始此身有托。但她又愁穗始不願意,因為她曾經試探穗姑將來作如何打算,穗姑眉宇間總帶有幾分幽怨,說顧意跟她一輩子,弦外之音,那會不覺?


    她想了一想,覺得這事應該找龍嘯雲商議,否則,教她如何能把這事對家翁開得出口?


    恰好這時龍嘯雲也正要找她,不由得朝於誌強神秘地一笑。


    於誌強雖覺得這位弟婦笑得古怪,但由他挖空腦汁,也想不到平白有兩塊天鵝肉落到他的嘴裏。


    龍嘯雲所要找王紫霜的緣由,就因為知道愛婿對這位美人最是傾心,為了她愛女日後的幸福,隻有輸情結納。


    這一夜龍嘯雲就切宿於府,和王紫霜、甄紅姑同睡秦玉鶯的床上,問長問短,拜投,要二女設法掃救秦玉鸞。


    王紫霜雖覺有點酸味,卻是義不容辭,當下滿口應承,趁機托她內於冕進言,替於誌強納阿瓊和穗姑。


    龍嘯雲聽得一性,立刻又好笑道:“我真是老娘倒繃孩兒了,反而先要替你這孩子做一椿大事。這事包在我身上好了,我不相信你那家翁還會有甚花樣出來!”


    王紫霜笑喊一聲:“媽!”接著又道:“你還該去問玉鸞姐哩!


    別是她頭一個不答應,那才糟哪!”


    龍嘯雲笑道:“我那女兒並不是小氣鬼,你兩人都容讓得七八個她就兩個也容納不下?


    不過,倒先得鸞兒的口,好待你安心就是了!”


    王紫霜在她腰間連揉,笑道:“媽快去!我還要先找穗姑過來!”她這話說得大聲了,卻給睡在麵房裏的穗姑聽到了,齊聲問道:“姑娘找我們麽?”


    紅站叫聲:“不好!隻怕阿莎那三個小蹄子也聽到了!”隔壁“噗”一聲笑道:“我沒聽到!”分明是阿莎的了聲音。原來三女正睡在隔廂,那裏會聽不到?她們正各自擔心自己的命運!


    王紫霜笑著罵道:“浪蹄子再敢多嘴,當心我把你轟出去!”


    阿莎笑道:“我知道姑娘舍不得害我們哩!”


    王紫霜對這幾位口齒清晰,手腳伶俐的夷蠻少女確是舍不得放地們走,這時斷她自己說了出來,卻有點輕嗔道:“我偏要哩!”下麵部接著一句:“不準偷聽了!”


    紅站也叱她們一句,待阿莎三女不敢做聲,這才喚一聲:“穗姐!請你過來!龍嘯雲自知不便,忙走往第三間正屋,找她長女談判去了。


    穗姑聽到紅姑的呼喚,不知有什麽要事,慌忙披衣過來,王紫霜要讓她上床躺著,她卻連說“婢子不敢!”無論如何也不肯上床。原來自九龍場魔教東南總壇被隊之後,穗姑便自居婢妄,稱於誌敏為“相公……少爺”稱王紫霜為“姑娘……小姐”,對在魔教時同一輩份的紅姑,也尊稱為“姐姐”,而自稱為“婢子……小妹”,總盼望有一天能夠獲得愛憐。這時聽王紫霜要她上床,不由她又羞又喜,但話未說明白,仍然堅持不敢逾越。


    王紫霜見穗姑不肯上床,隻好作罷,親切地牽過她的手,喚了一聲“姐姐!我有句很要緊的話跟你說……”


    穗姑忽聽她喚得那麽甜,猜想自己一片苦心終能達到目的,不禁驚喜得渾身大震,竟站不穩腳,一屁股坐在床沿上。


    王紫霜和紅姑見她恁般激動,也會心地笑了起來,交換一眼,續道:“你我回來也有好些時候了,你看大哥的人品怎樣?”


    這一問,可把穗姑問得好像一盆冷水澆頭淋下,一股涼氣由頂門直透丹田,又很快地反衝頂門,登時四肢冰冷,涼氣塞喉,竟暈倒沫上。


    王紫霜和紅姑見她突然變成這樣,立即明白,不由歎一口氣道:原來她在暗戀著阿敏,這事怎生是好?”


    紅姑滴下幾滴湊惶之淚,撫然道:“先把她救醒過來再勸她罷!話已說出,要是改口起來,三四方麵都不方便!”


    王紫霜知道紅姑說的是道理,要是不教穗姑嫁給誌強,仍由誌敏收房,豈不變成弟占兄妄?這時深怪自己甚至於誌敏都未看出穗姑的心意,以致有此大錯,說不定會害她一生。


    想到這個“害”字,又聯想到方才阿莎所說話,又是一驚,暗道:“難道這個死丫頭都是同一心眼?”


    說起來還是救人要緊,雖然穗姑隻是情急暈倒,久了也濟元氣,隻導替她推宮活血。過了一陣穗姑悠悠醒轉,長歎一聲,淚下如雨。這時候隔廂也傳來很輕微的啜泣聲,想是毀莎三人也灑下同情之淚。


    王、甄,二女見她哭的恁地傷心,也陪同垂淚,過了半晌,紅姑一開始相勸道:“我們都不知姐姐竟是恁般喜歡那冤家,隻見大哥敦厚,老實,才替姐姐想起這終身大事來,方力已把話說了出去,隻好待秦媽媽回來再說了!”


    穗姑醒後自覺一切美景都已幻滅,心裏空空洞洞,慘慘淒淒,不知如何是好,聽了紅姑相勸,更是傷心,但要說把話收回,豈不是把自己的心情全裸露給人看?縱使能夠如願,但同居一空,與於誌強旦夕見麵的時候,豈不難以為情?既然是錯了,索性錯個到底,也許錯有錯著。


    所以,她反而攔著道:“姑娘和紅好不必替婢子擔心了”紅!”


    驚叫一聲:“穗姐……”


    穗姑雙淚流得更急了,搖一搖頭,索性伏在紅姑腿上痛哭。


    紅姑和王紫霜不是她肚裏的蛔蟲,那知她轉什麽念頭?不由急得束手無策,想到她身世可憐,也在不知不覺闖陸著墮淚。


    穗姑正哭間,忽覺頸後濕膩膩地,忙轉頭向上一望,卻見王紫霜和紅姑兩人的眼淚,也像斷線珍珠直往上淌,不由得俐呼一聲:“姑娘折殺子婢子了!”反而替王紫霜試了一眼淚,嘴裏喃喃道:“這是婢媳子命苦,姑娘不要替我傷心,反正女孩子總要嫁人的!”


    王紫霜抽抽噎噎道:“這樣說,你是允了?”


    穗姑雙淚擠得直流,卻足冤冤苦苦地點一點頭。


    紅姑也知她此時肝腸寸斷,把她再擁回懷中,淒淒切切地勸慰了一陣,穗姑自知命運已定,到於誌敏雖然風流倜儻,多情知趣,但於誌強既是同一父母所生,講資質,說說性情,不見得就有天淵之別,能夠與夫婿早夕相依,總比在魔數中不知此身屬誰要勝得多,也就慢慢平活下來。


    秦玉鶯那邊不消說得。她眼見王紫霜幾人恩恩愛愛,早就羨慕別人熱鬧。不像她自己和夫婿終日眼對眼,眉對眉,說句閨中笑話也沒人插嘴,增多一點風超。所以經她媽媽一說,竟是滿心喜歡,恨不得立刻把一人拖過去,連忙親往說阿瓊同事夫。阿瓊已是落花有音,一拍即合。


    次日晨起,王紫霜和紅姑去向家翁於冕請安,將帶來那根神龍仗和於誌敏的圖書,一齊獻上。


    於冕接仗過手,覺得十分稱手,問知神龍仗的來曆,不由笑讚道:“賢媳恁地有心,一枝寶仗竟帶了那麽遠,我生受你的了!”


    打開於誌敏的書信一看,也笑道:“敏兒這孩子卻是古援,有話不當麵說,偏要軍情,好!我全依他。”


    王紫霜不知個郎信裏說的甚麽,又不好動問,乘著家公高興的時候,厚起臉皮將於誌敏想耍於誌強納阿瓊與穗姑的,事說出,還以為家公定是不悅,或者還是莫怒於誌敏一頓才允。一陣話一出口,於冕已哈哈大笑道:“這不消說得,敏兒信裏麵就講得有……”有意無意地看了紅姑一眼,又道:“甄媳的事,他也重這裏秦明了。”


    紅姑不知家全為何要看她一眼,待聽出言外之音,敢情個郎頑皮得緊,這臉發裏麵的喜事也對家公說了,不得得一陣漸羞,粉臉飛起兩朵紅雲,部聽於冕繼道:“而且昨夜裏親家母也來說過,今早上已差人往城裏買衣物,她還要先認個幹女兒哩!”


    這話剛落,龍嘯雲飄然而到,劈麵就問道:“於老兒又排喧我甚麽了?……望了紅姑一眼,又道“恭喜你要抱個孫兒了哩!”猛看到紅姑滿麵飛霞,又一扯她手道:“快帶我去認幹女兒,我自己不好說話!”


    王紫霜也向公公道別,跟龍嘯雲和紅姑退下。


    於雖望著她們的背影,掀露微笑,敢情心裏得意之視。


    這一天,山河五義的四位俠客(武隱真、鮑逸誌,盜淩如,孟開先。)敦請王紫霜表演絕藝。諸女自然不便推卻,放在門外!”


    場各玩了一套,一時劍氣騰空,寒風四起,不亞於他們初來那一夜的惡鬥。


    塞馬先生馮寒城在這一群老俠中,可說是藝業最高的一個,看了之後,不但自覺與王紫霜有天淵之別,即與阿菩三女比較仍要差一段距離,不禁對於冕苦笑道:“老弟你一門攔盡天下武學精華,大可高枕無憂!”


    於冕也樂得頻頻掀髯,自以為塞馬先生並非謬讚,那知王紫霜諸女往西傾山不久,這新建立的莊院在一夜之間,竟付之一炬,又遭受到再一度家破人亡的慘痛?——


    舊雨樓掃描,海之子ocr,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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