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間府西碇湖邊一座新建大莊院的廣廳裏,擺有幾桌豐盛的酒菜,每一席都坐滿了人。


    若按照武林輩份來說,於冕實在不該坐在上席的上首,但他並非武林中人,不能依照武林慣例來論。再則,這一次的盛筵,乃秦寒竹特地為他而設,在“父因子榮,妻因夫貴”的世俗之下,不但是於冕,連到柳蟬兒、秦玉鸞和於誌強等都分別被安排在每一席的上首,可說是“一子成仙,雞犬升天”,讓賓客與及秦府上下向他們慶賀。


    這一座大廳裏,可說得上“喜氣洋溢”四個字。因為於冕自毀家之後,真正建立回自己的家。今後的歲月,敢情可在孝兒賢媳侍奉中享受幾天晚福。再則,府衙已奉到因“奪門之變”而獲罪人士的特赦聖旨。


    據說這道赦旨的來曆,是因為於冕的小兒子誌敏大破崗底斯山赤身魔數之後,竟在三幾個月的工夫由烏斯藏趕到京城,將忠國公石亨和司禮太監總督三大營的曹吉祥狼狽為奸,支持赤身魔教、陰謀奪國的證物向皇上告發。因為石亨已經死亡,隻好將曹吉祥下獄,抄封家產,不但要追捕曹吉祥的嗣子曹欽、從子曹鉉、曹鋒、曹璿等人,連到走曹、石、兩家門路而得到官做的人都在逮捕之列,這件大快人心的事,是由京裏用飛騎向各處傳播因為曹黨人多,由他門下充當門房、雜役、廚師、而出去做官的都在一千以上,恐怕他們聞風先逃,所以這消息封鎖的十分嚴密,但於冕是赦詔中的人物,那好對他瞞過?聖旨一到河間府,府尊立即陪同欽差,抬著聖旨,捧著於誌敏的家書。在兵馬護送之下,到達於冕的新居,這個突其而來的喜事,幾乎使於冕與及一幹江湖俠義誤認為皇命趕盡殺絕,而倉皇逃避。尚幸駱中明挺身而出,問明底細,才使於冕在大喜之中接受這一道赦旨。


    這時,於冕雖因獲知赦旨內容,知道自己可以堂堂皇皇安居樂業,但他又想到一家受冤多年,而且父母妻子血濺法場,已不能再使他們複活,以致雖喜亦悲、淒然淚下,幸而欽差和府尊去後,讀到愛子家書,知道聖上眷顧甚隆,而且又說新蒙師尊主婚,與王文孫女王紫霜成親的事,想到將來父子相見,也許連孫子也可看到,不由他又破涕為笑。


    秦府上下欣悉這般天大的喜事,那得不殺牛宰羊,邀來左鄰右舍,替親家翁大大慶賀一番。


    但是,在這喜氣洋洋的場麵裏,卻有幾個重要人物表現各自不同。一個是柳蟬兒在暗裏埋怨於誌敏和王紫霜結成夫婦倒也罷了,為何還要拉上一個紅姑來同衾共枕?將來閨房之內,五人同事一夫,豈不要打個大大的地鋪來睡?所以,她的眉宇之間,略帶有點兒輕愁。


    秦玉鸞年紀最小,仍然是“閨中少女不知愁”,不但不懂得什麽叫做“愁”。敢情洞房中如何服侍夫婿都不懂,反覺得人越多,就越熱鬧。隻有她媽媽龍嘯雲生怕將來閨房爭寵,自己的愛女不知結黨相助,而替她擔心。


    雖然有這兩點小疵,仍是影響不到大家歡樂的氣氛,每一桌上都吃得杯斛交錯,喧嚷之聲,遠達戶外。


    駱中明對於於誌敏弟兄雖是一律相看,但他總覺得於誌敏過分頑皮,不如於誌強忠厚,在這半醺微酡的時候,忽然叫起一聲:“於老弟!”接著道:“誌敏這孩子回來,你得好好教訓他一頓才好,說起他由烏斯藏入京,非經過河間府不可,竟不先回來看看,你說豈有此理麽?”於冕雖覺得駱中明說的有點過份,卻因他對二小有恩,不好據理駁他,反而低聲說了一個“是”字。


    但那孟開先義理甚明,而且為人朗爽,才到秦府頭一天就因駱中明分派於誌強夫婦工作不當。而數說一頓。這時又聽駱中明怪於誌敏不先回河間府,他雖不曾見過於誌敏,但由各人傳說中,對那位未見麵的少年已是欽佩已極,不由得冷“哼”一聲道:“駱老弟!你這話又大錯特錯了!


    聖人公說過:“忠孝不能兩全。’當年大禹治水,曾經三過家門而不入,誌敏這樣做,正是他繼承大聖人的大誌,移孝作忠,怎能說他不對?若果他先回家走一趟。卻教奸黨獲息先逃,豈不誤了國家大事?”


    駱中明雖找不出上好的道理來駁,卻因他屢次觸自己的黴頭,有點不悅道:“那麽孝為八德之首,又該怎樣說?”


    孟開先嗬嗬大笑道:“好!我們就抬這個杠子!”當真找出“忠”字在“孝”字前麵的現成句子來反駁。


    駱中明也不甘示弱,立刻找“孝”字在前的句子反擊回去。


    明因師太不由得好笑道:“你這兩位施主要辯忠孝兩字誰輕誰重,隻怕辯到誌敏回來了,那時也用不著辯了!”


    各人聽她這樣一說,都各自好笑。


    雲中龍秦平笑道:“這皇帝老子兀也古怪,我們早就將曹賊與江湖醜類勾結的證物,費了不少工夫交給錦衣衙都指揮逯果轉呈給他,偏是他不肯相信,端午那天也沒有甚麽亂子,氣得綠鬢老前輩立即帶了葉姑娘走了,來自各方的熱心好漢也各自散去。我們當初還認為忠字講不得,憑你再忠,人家不認為你忠,還是無法,那知這回誌敏不知帶些什麽玩意給他,他居然肯信,搞出若大一個風波,這道理從何說起,難道忠字也要分出等級來不會?”


    一線天文亮笑道:“秦兄說的又癡了。須知上回我們拿去的證物,不過是奸黨裏的暗語,那些暗語可以作種種解釋,朝裏那些自命為忠君的大臣,認為我們牽強附會,那又肯信?不過,那次告發也有個好處,敢情有人走漏消息,使奸黨不敢在端午那天發動,我們也省去一場殺劫。至於於小友,他破了魔教中心總壇,得到的各種證據,當然是奸黨首要甚至曹吉祥的親筆函件,再麵呈皇上,揭露詳情,那還不能取信?”


    鮑逸誌點頭谘嗟道:“老哥此說甚為有理,於小俠替朝廷立下這大功勞,也該回來看看才是,俗話說:‘富貴不還鄉,如衣錦夜行。’……”他一語未畢,文亮已經搖頭道:“鮑兄沒有和於小俠見過麵,不知道他的性情,因他是小孫信兒的業師,所以我對他和王女俠倒是十分清楚。像他兩人這樣遊戲環宇的人,難道還貪圖皇家什麽富貴,討個什麽封爵不成?……”


    蟬兒已是提心吊膽,生怕誌敏盡在外漂泊、遊蕩。使她空掛一個“妻”字的銜頭,這時聽到文亮這樣一說,不由脫口叫一聲:“師伯!你說他為甚不回來?”


    文亮聽得一怔,旋而明白這位師侄的心意,笑笑道:“敢情皇上要賜宴,賜玉馬金鞍,鼓吹送他,說不定還有個什麽公主,要招他做附馬哩!”他末後一句本來是玩笑的活,但玉鸞卻不經思索,立即眼珠一亮,笑道:“皇帝是不是有個公主?”


    她這天真的一問,可把在座各人都聽得一陣大笑。


    龍嘯雲就坐在玉鸞身旁,見自己的女兒問得惹人發笑,臉皮微微一紅,輕斥道“什麽都愛問,問這個做甚?”


    這一場盛筵就在此一句,彼一句之中喝到三更鼓響,除了班輩很小的幾個與及明因師太、秦浣霞、盛逸芳、龍嘯雲、玉鶯、玉鸞、蟬兒,幾位女俠之外,人人醉得搖晃不定,方肯散席就寢。


    那知傭仆收拾散席,尚未洗好碗碟,蟬兒和玉鸞正在床上唧唧噥儂的時候,忽聞牆外有人道:“看情形該就是這座大莊院了!”蟬兒不禁一怔,推了玉鸞一把,凝神再聽,又聞另一個口音道:“管他哩!反正是這一帶,咱們放起火來,燒他娘的一個個變成炙蝦,總不會有錯!”


    蟬兒心想:“這就奇了!誰敢來這裏動土?”忙與玉鸞裝束停當,忽聽廚房那邊一聲慘呼,分明有人遭受了毒手,她原認為來的是明火打劫而不長眼珠的強盜,所以不驚動別人,推窗一躍而出,叱一聲:“狗強盜膽敢傷人!”一展身形,直奔後院。


    她才是起落之間,立又聞一個洪鍾似的聲音大喝道:“這裏藏有江湖人,定是小賊的家裏,快放火!”


    那人話聲方落,圍牆外麵一聲斷喝,一二十條身影即躍登牆上,廚房那邊又連聲慘呼。


    蟬兒這時真不知該先顧那邊是好,喝一聲:“鸞妹擋他一擋,我去救火!”像一溜煙般奔到後院,正見幾名傭仆橫屍地上,一名賊人擒著一名傭仆揮劍要斬,另外幾名賊人正將火種點向柴草堆上。


    看那傭人危在頃刻,蟬兒也不及答話,一個“燕子穿簾”掠下瓦麵,手中劍一揮,朝那賊人腰間斬去。


    那賊人既能從三丈多高的圍牆躍身進屋,藝業自是不弱,一見劍光閃動,顧不得殺那傭人,略退一步,手中劍向蟬兒劍上一撥,喝一聲“撒手!”


    敢情他自恃力大無窮,認為這一撥之下,對方的長劍那有不脫下飛去之理?不料雙方兵刃一接,立聞“當”一聲響,蟬兒固然感到手腕一震,但那賊人的長劍更是被削成兩截而感到手上一輕。


    要知蟬兒在幾年前吃下“金芝”經這長期間的煉化,與周身血脈融成一體,功效更是卓著,輕功雖未能與於誌強並駕齊驅,懸空獨立。但其餘藝業的功力比起於誌強還要略勝一籌。原來那金芝初服之後,雖然比未服時好些,但必需經過幾年才可以漸次發揮。這時蟬兒的功力比她師尊明因師太敢情還要深厚得多,一見賊人斷劍失神,立即把握這一瞬的時機,嬌叱一聲,寶劍就勢一揮,把他斬成兩段。


    這賊人死得太快,他幾名同伴連想丟掉火種,趕過去救援都來不及,隻好各將著火的柴頭向蟬兒打出。


    其中一賊想是學過劈空掌力,隻見他大喝一聲,一掌就將一座土灶打碎,那灶裏麵本來有不少熾紅的火炭,灶上的大鍋蒸著一滿鍋開水,那是準備洗去碗碟的油膩時用的,這時被那賊人一掌打飛,一鍋開水立即潑得滿地;熾紅的火炭也像無數火星,射向蟬兒的身前。


    蟬兒見群賊恁般惡毒,怒叱一聲,霹靂劍法登時施展開來,左掌連續拍出淩厲的掌風,將那些火星飛往各處,半點也沾不到她身上。


    群賊見這位少女恁般厲害,驚叫一聲,紛紛奪門而出。


    蟬兒的性格已經夠狠,要不然,在南昌的時候也不至被寒鋒居士毛落鴻擒往繩金寺,幾乎奪去她十幾年保有的那一點點童貞,這時見群賊殺人,放火,毀物,想逃她那裏肯放?一步趕到逃賊身後,劍光過處,登時有兩賊連喊都來不及,就被斬成四段,要奪門而出的群賊急向兩旁一退。就在這刹那間,一股勁風打到蟬兒腦後。


    蟬兒隻感到那股風力特異,一時辨不出是拳風,掌風,抑是錘形兵刃的風,急跨前一步出門,立即擰轉身軀,隻見來物閃閃生光,約有米鬥大小,不假思索地朝那物一劍劈去。那知這一劍不劈還好,劍鋒一到,那物登時被中分為二,一股熱水由裂處激泉般射出。此時距離不過尺許,蟬兒走避不及,竟被那激射出來的開水燙得滿頭滿臉,登時脫皮起泡,痛得她猛叫一聲“哎呀!”原來,發暗器那人仍然是一掌擊碎大灶的人,他一眼看到另一個放在灶上煮開水的大瓦罐,便順手擲出,蟬兒一時不察,竟上他這個大當,不由他哈哈大笑起來。


    蟬兒被燙得痛極而呼,心裏麵已是極度憤怒,再聽賊人得意的笑聲,更是怒火衝頂,強忍痛楚。再揮劍衝進廚房,一咬銀牙,蠻橫地喝道:“姑娘這回慢慢的剁你!”刷刷刷一連幾劍。專找賊人下盤進招。這時幾名賊人雖各有兵刃在手,無奈藝業與蟬兒相差太遠,頃刻間各被剁去雙腳,痛得倒地直滾。廚房的一大鍋開水濺在地上尚未冷卻,群賊同樣被燙得皮開肉脫,連聲慘號。剩下一名傭人驚慌中跑出門外,也不知該逃往何處,隻在門外跺腳疾呼。


    蟬兒可不問外間情形如何,在慘叫哀號的群賊中找出破灶擲罐那人,當下冷笑一聲道:“你想受幾劍才死?”那賊人雙腳被剁,隻痛得上軀在地上發顫,見對方問他,明知不免一死,雙目猛地一瞪,罵道:“你這醜鬼妖婢,敢不給你大爺死個痛快,看大爺不把你心肝五藏上上下下全駕出來!”蟬兒聽那賊人罵她醜,心裏猛地大震,想到被開水燙破的臉皮,不知變成什麽樣子,恨急之下,冷“哼”一聲道:“姑娘叫你痛快就是!”手起一劍,朝那賊人的頭上刺落。那賊人隻道她這一劍定是刺穿頭顱,急忙閉目等死。不料猛覺嘴唇、牙齒、舌頭都同時一痛,心膽一震,竟然暈了過去。原來蟬兒不甘心一劍叫他身死,所以這一劍隻是直搗他的牙關,再一旋劍柄,將他舌頭同時割斷。


    蟬兒這時眼見賊人暈了過去,自己也覺得臉上火辣地疼痛不堪,急就身上取出治傷良藥服下。


    少頃,蟬兒自覺疼痛的程度稍減,看那賊人依然未醒,又走上前去,一劍向他大腿根刺下。


    那賊人本來暈得神智盡失,卻被蟬兒這一劍將他刺痛得醒了過來,看到蟬兒向他瞪眼,已知是怎樣一回事,但此時滿嘴鮮血,嘴唇合不攏來,牙根已失,舌頭已齊根斷去,要罵也罵不出聲,隻有怒目和發抖的份兒。


    蟬兒看賊人那付凶相也自吃一驚,但恨他用開水毀了自己的容貌,一生的幸福已算是完結,縱使家翁憐憫,夫婿多情,亦因與幾位同襟共枕的妹妹相處而慚形穢,今後隻好以青磬紅魚度此餘生,她想到這裏,恨比驚的成份高出幾籌,獰笑一聲,一劍剁下賊人一雙手臂。


    那賊人經她這一劍,立即周身發顫,登時再暈過去,但是,這時蟬兒已不管他是生是死,暈了又把他剁醒,醒了又把他剁暈。她悲憤之下,也不知到底剁了賊人多少劍,直到自己覺得有點力乏,才一劍穿透他的心窩,續把傷在一旁的餘賊個個剁成幾段,一聲獰笑飛奔回房。


    當蟬兒躍進廚裏的時候,圍牆上的賊人也紛紛躍過正屋,玉鸞雖是武藝稍遜,但綠鬢老尼傳授“柔鋼繞指”和“回風蕩柳”兩種身法豈同凡響?隻見她身形一晃,已到達敵人麵前,一招“急浪翻舟”寶劍如閃電般推出。


    但是,來的這些賊人並沒有一個是庸手。一見寶劍推來,身形略閃,回手就是一劍攔腰掃到。


    玉鸞見這敵人避招還招全在一閃之間,心知對方藝業不弱,急展開“猴王劍法”蕩起一圈光影,連續進攻。眨眼間將那名賊人罩在劍影之下。


    群賊不禁高呼一聲“這賊婢厲害!”立即一擁而上。


    那知在這一瞬間,一聲朗笑接著一條人影挾著白光飛來,隻在賊陣一滾,立即有兩名被腰斬在瓦麵上,鮮血濺得群賊一頭一臉。


    玉鸞一見來人,認得是於誌強的身形。急呼一聲“大哥!你走遠一點殺,別搶我的生意!”


    於誌強知這位小弟婦近來藝業精進,而且她手裏有一枝寶劍,也放心說一聲:“好!”


    將蒙天劍,舞成一團銀光,折毀了賊人幾件兵刃,殺過另一角落。這時,未被酒醉的秦玉鶯、秦浣霞、盛逸芝、阿瓊、文信,和已被酒醉的塞馬先生、文亮、秦平、駱中明、孟開先、盛淩如、武隱真、鮑逸誌、吳微信;住宿在秦府的明因師太秦寒梅、秦寒竹、秦方、龍嘯雲等一群高手。全已聞警而起,紛紛躍上瓦麵,各找敵人交手。


    文信兒自從經於誌敏替他脫胎換骨,以瑜珈門的異術教會他六套劍術,十八套掌術,旋風舞絮的身法和七十二種點穴法,除了在豐都一仗,總沒機會大過手癮。尤其得了鬆林老怪的絕龍劍之後,並沒有發過幾回利市,這時見來賊甚多,不禁色然心喜,拔出寶劍,喊一聲:“留幾個給信兒殺殺!”人隨聲去,朝最近身前一名賊人兜頭就是一劍。那賊人在月光下瞥見一位身長不及五尺的蓬頭童,居然也找他廝殺,心想:“我曹鑄也算倒黴倒十八代了,連這樣一個乳臭未幹的小鬼也來欺負人!”一挺手中寶刀往上一擋,隻聞“當”一聲響,手腕竟被震得下沉,驚得他後退兩步,閃著怪眼盡向文信兒打量。文信兒也因這一劍竟未能斬斷賊人的鋼刀而有點詫異,噫噫一聲道:“你那柄可是寶刀?趕快送給我!”話聲一落,當真伸出左掌,作勢討刀。


    曹鑄本是曹吉祥的遠房侄兒子,一身藝業傳自灤州異人,一口“魚鱗刀”也曾打敗過不少名手。這時見一位蓬頭童居然向他討刀,不由他怒罵一聲:“小鬼命都不要了,還敢問爺爺要刀,給你!”說到“你”宇,橫踏半步,先劈出一掌,魚鱗刀一招“並刀斬水”直如一匹白練向文信兒腕間瀉落。


    文信兒既知賊人手中一口是寶刀,也知不可大意,左掌一縮,劍走偏鋒,在刀身一粘,順勢削對方手腕。


    曹鑄做夢也想不到蓬頭童有此絕招,待見劍光一滑而到,才一偏身子,抽刀退步,展開刀法,反攻上前。


    文信兒見賊人把一把銀刀舞得虎虎生風,知他已用上絕藝,一麵舉劍相迎,嘴裏卻在笑道:“這才是啊!你先教我一套刀法,然後再送不遲!”他與於誌敏不過是一晝夜相處,居然將於誌敏的口氣、作風,學個齊全。


    卻不知這種戲耍敵人的作風,該在情勢不迫的時候,他卻不論時機,一味胡鬧,雖然幾劍之後,將曹鑄殺得毫無章法,但來賊人多勢眾,見狀高呼一聲,登時又有五六名圍攏上來,而且全是萬中選一的兵刃,將文信兒困在核心。同時,還有幾名賊人乘機下屋搜殺婦孺。


    幸而,於冕這座新建的莊院,並無婦孺可殺。群賊一直搜到後麵,才見一位容貌奇醜的少女對鏡啜泣。


    原來蟬兒殺盡廚裏群賊之後,自念被滾水燙過的容貌不知變成什麽樣子,急奔進房裏對鏡察看。說起她的容貌雖比不上王紫霜和閔小玲,但也是上上之選,她還曾經暗裏自負,認為再加修飾,並多學一點禦夫術,不愁於誌敏不全力傾向過來,讓她占盡春風,獨擅椒房。


    那知她臨鏡一照,隻見鏡裏頭的影子凸一塊凹一塊,紅一塊綠一塊,加上水泡,幹癡,連她自己都被鏡中人影嚇了一跳,幾乎把她氣暈過去。在這一瞬間,她猛然想起自已淒涼的身世,認定天意使她如此,竟悲悲涼涼地對鏡哀泣。對於瓦麵上奔突廝殺,反而無心去管。


    但她到底身懷上乘的武學,耳目反應十分聰明,一聽身後響動,雖在淚眼模糊中,也由鏡裏看出六七條身影到達房門,心想自己容貌被毀,還不是這群賊人引起?銀牙一咬,反手就是一把鰻骨針打出。


    這群賊人也是死神照命,不知這姑娘有此一手,擠在房門,閃避不開,一陣針雨透身而過,同時一聲慘呼,已有五人當場倒地。


    蟬兒一把針雨,將賊人打死大半,剩下兩名未逃出這座房子,又被她追上前去,一劍一個,劈成四半。


    她將來侵閨閣的賊人殺盡,猛覺自己這付形相不該再露在人前,扯下一幅汗巾,把臉一蒙,順手將首飾盒子揣入懷裏,用劍在桌上匆忙寫了幾個字,立即飛身上瓦。正見前後四間正屋和八間側屋的瓦麵上,人影橫飛,又聽駱中明曆聲大叫道:“這群惡賊都是曹吉祥手下的奸徒,一個也休放過!”


    但駱中明雖是大聲疾呼,而他的聲音卻是飄浮不定,敢情他已力竭聲顫,到了性命交關的時候。


    不但駱中明如此,除了於誌強能仗著躡空草的功力,淩空下擊,仍操主動之外,人人已麵臨生死關頭。


    蟬兒見狀那得不急?嬌叱一聲:“休慌!”運劍如飛,配合回風蕩柳的身法在各組的空隙蕩來蕩去。她的身形每到達一處,那處便有一名賊人倒下,自己人也就覺得壓力一鬆。正在她殺得起勁的時候,一株枝葉扶蘇的古柏上忽然傳來一聲狂笑,立即見一條高大的身影淩空飛下,往蟬兒身前一落。


    看那人的身法敢情是武林上第一流的高手,隻見他腳尖未沾瓦麵,雙掌已交換打出厲淩無比的掌風。


    蟬兒雖是藝業精進,仍覺那人的掌力比起靜虛道長差不多少,不由後退幾步,喝一聲:


    “誰?”


    那人又一聲厲笑,伸出瘦長的雙臂,摣開鋼鉤般的十指,不斷地抓向蟬兒臉部,漫看他抓來似毫不著力,但每一抓發出,竟是十縷銳風同時發出。


    蟬兒連閃幾招怒道:“姑奶奶難道怕你?”乘那人一抓甫過,她刷刷刷連續攻上三劍。


    那人忍不住”歎”一聲道:“妮子這幾劍使得不壞!”仍仗他詭異的身法,空掌與蟬兒交手。


    蟬兒悶哼一聲,並不打話,刷地又還他一劍。


    自從這位怪人將蟬兒擋住,諸俠在眾寡懸殊之下,登時又險狀環生。廚房裏的火焰,也在這時冒上屋頂。


    忽然,遙遠的東北角傳來一聲清樾的長嘯,各人聽那嘯聲,最少也在十裏以外;但是,於誌強如同吃下一劑興奮的藥,歡呼一聲:“敏弟回來了!”話音方落,果見一金一白兩道光華向屋麵一落,高呼一聲“哥哥!你教自己人統退過一邊,省得誤傷他們!”


    但在敵強我弱的形勢之下,諸俠義已被敵人個別包圍,急得於誌強連聲高呼,一時那能退得出陣?


    於誌敏眉頭一皺,叫一聲:“哥哥!隻要你指名叫人就行!”


    於誌強果然喊一聲:“爹!”於冕應了一聲,於誌敏也隨聲而到。金霞、白霓,雙劍同時一卷,敵我雙方連於誌敏怎樣出招也看不清,於冕身旁的敵人全部身首異處。


    於冕料不到他這兒子武藝恁般地高,下手恁般地狠,動作還恁般地快,不由得楞了一楞,叫一聲“敏兒!存點好生之德,懲治他們就夠了!”


    於誌敏多年來未聽過慈父呼喚,這時被呼一聲,心頭又喜又悲,淚水幾乎流下,顫聲回答:“爹爹!這些都是曹賊一黨,聖旨裏麵有殺無赦的奸徙,爹爹不必……”一眼看到秦玉鸞被四名高手圍攻,危在頃刻,隨手將兩劍擲出,喝一聲:“著!”兩道光華射出,立聞那邊兩聲慘呼,他把手一招,兩枝寶劍又自敵人屍體倒飛出來。


    於冕驚喜道:“敏兒你學會了飛劍?能及幾裏?”


    於誌敏雖愚弄別人,但對老父卻恭謹答道:“敏兒這個是內力運劍,並不是飛劍,世上也沒有飛劍百裏取人首級的事!”


    於冕聽說來的敵人是曹吉祥一黨,才恍然大悟,忙道:“既是如此!休讓奸賊漏網要緊,少時再說!”


    於誌敏應了一個“是”字,眼光一掠,卻見駱中明,秦方夫婦皆險象重重,急將兩劍向圍攻秦方夫婦的敵人一擲,也來不及收回,叫一聲“駱伯伯!”聲未到,人已到,雙掌分飛,把四名強敵打成肉餅,隻剩駱中明一個,這才一晃身軀,躍過秦方夫婦那邊,拔出寶劍就勢一揮,又殺了幾名奸黨,一聲長嘯騰起半空,喝道“曹賊黨人聽著!不棄械任縛,我於誌敏教你人人化成血水,死無葬身之地!”“於誌敏”三字誰人不識?群賊見這位江湖異俠龍卷風竟是猛若哪吒,懸身在十幾丈高的空中發話,回憶方才隻見他劍光一動,自己人立即橫屍,不禁齊聲驚呼,幾十條身影立即向四周飛縱,隻有與蟬兒交手的怪客,仍然雙掌如飛,打個不停。


    於誌敏生怕自己人追去,便易誤傷,喝一聲:“不要追!哥哥!蟬姐!鸞妹!各位前輩!你們使劍的全把劍擲給我!”說時,雙手不停輪番擲出金霞白霓兩劍,已有幾名先逃的奸黨腰斬在地。於誌強知他心意,首先喊一聲:“兄弟接劍!”話聲裏,蒙天劍化成一道白虹,直射於誌敏的身前。於誌敏並不接劍,隻是將他哥哥擲來的劍一拍,那軟綿綿的蒙天劍立即拐彎射向逃出牆外的奸賊身上。


    玉鸞姐妹和諸義俠見狀,不禁齊聲歡呼,紛紛將手中劍向於誌敏擲去,隻見他雙掌頻揮,十幾枝寶劍就像幾十道長虹上下飛卷,逃在前麵的奸黨竟如浪卷沙崩,紛紛倒下,剩有十幾名眼看前麵人人喪命,隻驚得心膽俱碎。


    於誌敏運起神功,將十幾枝劍越收越近,群賊裏麵不知那一個膽小鬼悲呼一聲:“仙俠饒命!”餘賊登時跪倒。於誌敏嘻嘻一笑道:“算你們知機!哥哥!先將他們捆了起來!”


    雙臂一圈,十幾道劍光一齊投向他的懷中,他飄然落地,將劍放在瓦麵上,笑說一聲:


    “謝謝列位借劍,請過來認回去!”


    那知話音一落,卻聽蟬兒嬌叱一聲:“老賊!往那裏走?”兩條身影已疾射出十丈外。


    因為用劍的人都被於誌敏借用他們的兵刃,隻好胡亂撿了一枝跟在用別樣兵刃的人後麵追去。但那老者一走,蟬兒一追,兩人的輕功都十分神速,而且還起步在先,一時那能追得上?於誌敏原見一位老者空掌與蒙麵少女廝殺,他隻瞥一眼,已看出蒙麵少女使的是他發明的猴王劍法,再看蟬兒不在眾俠義裏麵,心知蒙麵少女是誰,但蟬兒為何需要蒙麵與那老者廝拚,卻教他百思莫解。


    這時一追一逃,頃刻就消失了身影。


    於誌敏礙於追去的人盡是些長輩,連到自己的老父都在裏麵,不便叱令停步,存在這邊的隻有自己兄弟兩人,而敵人尚有十幾個之多;倘若自己再一離開,則於誌強縱能殺死一兩個賊人,仍要被多人逃脫。


    他衡量輕重,料那老者藝業再高,也因這邊人多追去,定是不敢迎戰,但也不宜過遲處置這群奸黨。當下左手一揮,一陣掌風拂過,群賊全被他隔空拂中穴道,一聲不響站在周地,這才取出一根小小號箭交於誌強道:“哥哥在這裏看著,要再有奸黨到來,你一人打不過就將這滿天星向地上摔,我先追趕那老賊去!”說畢,也不待於誌強答應,一縱身子,人已飛走。


    於誌敏輕功何等神速?雖然耽擱不少時候,但不用幾縱已趕到藝業最弱的老父和駱中明,叫一聲:“爹!你和駱伯伯先回去罷!”他身形並未停下,眨眼間又追過文亮和明因師太的前麵,卻見一條小身影在前麵疾奔,從出是他的門徒文信兒,心裏暗喜道:“還是這個小鬼強些!”


    但他卻拿出師傅的口氣,叱一聲:“追不上就別退了!”


    文信兒聽出他師傅的口音,答一個“是”字,便停步下來。


    於誌敏再一連兩縱,才追到蟬兒背後,很自然地喚一聲:“蟬姐!你們先回去罷!”身形一閃,又向一顆小黑點追去。


    蟬兒被夫婿甜甜地喊一聲“蟬姐”真如一碗涼蜜,沁人心脾,腳下不由一緩;卻又恨他不早些趕來,這時容顏已毀還有甚麽值得留戀?想到此時,不由得狠狠地一“哼”,直奔向側麵的樹林裏。


    和蟬兒交手那老者的藝業確是不俗。他雖較蟬兒起步早一些,但初時不過相隔一二十丈,跑了一陣子之後,竟相隔有百多丈起來。於誌敏一陣急追,相距有二三十丈,本來一縱可達,猛見那老者麵前不遠,恰有一座樹林,生怕他木遁而去,急用盡功力,一掠上前。


    那老者已知被人尾追,而且知道尾追他的人,藝業要強過他幾倍,否則,不會恁般輕易追得上來。這時一聞衣帶風聲臨到頭頂,急一揮雙袖,袖風、掌風,同時向上打出。斜裏一飄,堪堪到達樹林的邊緣。於誌敏身在空中,驟然被襲,隻得一提真氣,再升高數丈,在這一瞬間,已被那老者逃入樹林。一氣之下,身子飄往老者入林的上空,雙掌往下拍,隻聽“咯咯”一陣暴響,方圓十丈內的樹枝樹葉全被掌勁摧毀在地。


    但是,由得於誌敏掌力再雄,再猛,到底因有枝葉擋滅不少,並未直接打中老者的身上。


    這一掌過後,反聞林裏麵桀桀怪笑,並還讚一聲:“果然是好掌力!”


    於誌敏敢情是有生以來,頭一次被敵人譏笑,雖然並無別人,嫩瞼也不由得自行發熱,喝一聲:“我不追你進閻王殿不算!”恃著自己藝業高強,竟不理“遇林莫入”那句老話,將罡氣布滿周身,向笑聲來處一縱。


    那老者躲在暗處,見月光下一條身影疾掠到頭上,略一移挪站處,奮起雙掌,暴喝一聲,一股猛烈的掌風憑空上卷。


    於誌敏早有準備,雖見掌風打來,毫不理會地一沉身子,往下直落,然後橫掌一掃,“咯咯”一陣暴響中,掌風所及,林木齊折,隻聽到一聲尖呼過後,似有人跌倒地上。


    他冷“哼”一聲道:“看你還往那裏跑?”大踏步向聲音來處疾走。


    那知還未走得幾步,忽見傾倒的樹身後麵黑影裏,幾十點寒星挾著勁風打來,一道黑影貼著地麵倒射出去。


    這突然而來的暗襲,要換過別人必難幸免;但對於於誌敏,卻是毫無用處。隻見他腳尖一拄地麵,身形立即蕩起,幾十點寒星全由腳下擦過,他身形似毫不停滯地向前一滑,喝一聲:“接掌!”單掌一揮,向那黑影打落。


    那老者以為自己一手暗器,總可將來人擋得一擋,讓自己能夠逃生,不料暗器無功,掌風已到達身後,沒奈何隻得閃在樹後,擰轉身軀,硬接一掌。


    於誌敏這一掌雖是倉卒間發力,而且身體懸空,但那老者一接,立即感到如受重壓,登登登,連退三步才站得穩步子。於誌敏嘻嘻笑道“你這老賊能接小爺一掌,藝業並不太壞,先報個名來,待小爺送你一送!”


    那老者原是一位極端狡猾的魔頭,他一見於誌敏使出交換擲劍的本領,情知不是對方的敵手,但他也知道若不見準時機,胡亂一退,勢必被一劍飛來,刺個胸背齊穿。


    所以,他仍然竭力與蟬兒交手,以侯良機湊合。果然不消多時,同伴死的死,降的降,於誌敏將所有的劍收在懷中,當然再無第三隻手發劍,若不趁機快走,定與同伴同一命運。


    他這種老奸巨滑的人,絕不會走投降受辱的下策,虛進一招,封住蟬兒的劍勢,立即抽身倒躍,拔腳狂奔,那知仍被於誌敏追了上來,迫他交手。


    他當然明知對方說那”送”字的意義,嘿嘿幹笑兩聲道:“我老人家也該有人送一送了,就是少個人陪我,有你這龍卷風陪我也行!”


    於誌敏笑說一聲:“好!”接著道:“陪不陪你,還得看你名頭大小,斤兩多少再說!”


    那老人幹笑兩聲道:“我老人家無名小卒,不值得一說,斤兩多少,你可看來!”說到最後一字,立即馬步一移,隻掌猛然推出,幾十點寒星作為掌風前導,當中還夾兩圈黑物,一上一下朝著於誌敏的頭頂上及身前打到——


    未來戰士掃校,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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