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我父親還很年少瘦弱,他在自家老門前玩石子,上來幾個人就把他狠狠揍了一頓,罵他是私生子,是雜種。


    我爸沒說話,低著頭站在那裏哭。我聽到他坐在門檻唱歌,唱著的是一首搖籃曲,而房間的床上,一個女人已經了無氣息的躺在那裏。


    我想,這個女人應該就是我那可憐的沒名沒分的奶奶了吧。


    明知道這是夢,我又怎麽可能會夢見父親小時候的事情呢?可是,在夢裏,我躲在角落裏,看著這一切痛哭流涕。


    我在夢裏看著我爸長大,我看他受苦,被排擠,孤獨的逃離冷漠的京城,從始至終,他的身邊從未出現過「父親」這個角色。


    哪怕沒有見過他,可我依然為他感到痛心,我不能接受,不能接受我有這樣一個爺爺,不能接受自己和他那般要好,一想到這些,我就覺得自己背叛了我可憐的父親。


    「他怎麽還沒醒?」耳邊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有了意識,隻是這聲音怎麽那麽熟悉?


    下一刻,一道陌生的聲音傳來,說:「他本就有傷在身,又那麽奮力的奔跑,造成了身體超負荷的現象,加上心裏有事,急火攻心,內傷外傷一起爆發,造成了吐血,肝功能紊亂等症狀,雖然搶救及時,沒什麽大礙,但是因為太過痛苦,如果患者自己不想醒來的話,恐怕誰也叫不醒他。」


    此話一出,房間裏出現好幾道聲音,有孫南北的,有沈諾言的,還有張一山的,看得出來他們都很心急,我很內疚,卻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就是醫生說的狀態。


    這時,那道最初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她說:「都別吵了,你們都出去。」


    我心下一喜,隨即一沉,知道此時陪在我身邊的是宋佳音,我沒想到她竟然會來看我,我很感動,同時也很擔心,她的傷還沒有好,需要靜養,為什麽會過來?


    三爺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他說:「宋大小姐,留我在這裏照顧陳名,你去休息吧,醫生囑咐過,你不能動,坐一會兒就得去躺著。」


    聽到這,我更擔心宋佳音的狀況了,很想讓她走,但她卻抓著我的手,淡淡道:「你們叫我離開他?我怎麽能……我就在這兒陪著他,握住他的手,和他說些體己的話,哪兒也不去。」


    大家沒再說話,宋佳音說:「好了,你們也都累了,去休息吧,還有,幫我轉告陳老先生,讓他多保重身體,先回京城吧,等陳名想明白了,自然會去見他。」


    聽到這話,我一陣鼻酸,睡了一覺,回想起晚上我的憤怒,還有說的那番話,其實對沈諾言他們挺內疚的,因為我知道他們欺騙我是出於好意,就像我一直瞞著我媽,關於我那個哥哥的事情一樣。


    可我卻因為一時間接受不了這個事實,亂對他們發脾氣。想到這裏,我就特別的自責。隻不過,我對耳大爺的態度很難改變,尤其是做了那個夢之後,我更加的排斥這個『爺爺』,我不明白,他既然能那麽殘忍的對我爸媽,又為什麽要跑到我麵前來,扮演一個慈善的爺爺,對我噓寒問暖,做出一副為了我,什麽事情都肯做的樣子來呢?


    他是否到老了才開始後悔自己對兒子媳婦太冷漠苛刻,所以才想起來要補償我呢?


    這些我都不得而知,我隻是覺得自己特別的可笑,竟然愚蠢的被騙了那麽久。


    三爺他們商量了一下,還是決定離開這裏,不打擾我倆。


    等他們都走了,房間裏靜悄悄的,我聽到宋佳音輕聲說道:「我知道你雖然醒不過來,但一定聽得到我的聲音。以往的每一次,你受傷的時候,隻要我來,你總能撐下去,這一次,你也一定能這樣的,對吧?」


    我心裏微微的感動,是啊,幾度消沉,都是因為宋佳音,我才有勇氣繼續站起來前行,沒有她,我大概真的會垮掉吧。


    宋佳音將我的手放在她的臉上,說:「我聽沈諾言他們說你怪他們,我想你也一定怪我,但那都是你一時氣急,我知道,等你醒來了,安靜的想一想後,一定不會怪我們的。可是我還是得跟你道歉,陳名,對不起,我不該欺騙你的。我一直都知道,真相再怎麽血淋淋,都必須去麵對,可我卻依然不忍心讓你知道這些,我期盼著自己能保住這個秘密一輩子,但我清楚,這一天終會到來,這痛苦,該是你的,你就得受著,我幫不了你。」


    她的聲音很輕很柔,我卻從這道聲音裏麵聽出了自責和無奈,我很想摸摸她的臉,告訴她我沒事,我不生他的氣,我也承受得起這份痛苦,但是,我什麽都說不出來。


    宋佳音柔聲道:「以前,我總以為隻要我宋佳音想做的事情,就沒有做不到的,遇到你才發現,你的苦,你遭遇的一切,我都沒辦法化解和承受,生平第一次,我覺得自己原來這麽沒用。」


    聽到這話,我心裏頭特別的暖,那些被痛苦撕裂了的傷口一點點的開始癒合,我不知道該如何告訴宋佳音我心頭的歡喜,今天她說的每一句話,都比任何的情話要聽著悅耳許多。


    宋佳音不再說話,也許是累了吧,她趴在床邊上,安靜的陪著我。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我覺得很累,漸漸地就再次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我是被三爺的聲音給驚喜的。


    三爺很緊張的問宋佳音怎麽樣了,我的心一下子提了上來,聽到宋佳音有些虛弱的說:「放心吧,我沒事。」


    三爺沉聲道:「我知道你很擔心他,但如果陳名知道你為了照顧他,不顧身上的傷,他會更內疚,你難道想讓他內疚嗎?」


    我很贊成三爺的話,宋佳音沒說話,我很著急,想睜開眼睛,眼皮子不由動了動。但是宋佳音和三爺都沒察覺到,我聽到三爺說:「我會好好照顧他的,你去一旁的床上躺著休息一會吧,就當是為了他。」


    頓了頓,他說:「安安,扶宋大小姐去休息。」


    安安忙說好的。


    這時,我突然聽到安安驚叫一聲,隨即是三爺緊張的聲音,他喊道:「宋大小姐?宋大小姐?」


    我急了,猛地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宋佳音被三爺抱起來的畫麵,此時宋佳音麵色慘白,額頭直冒冷汗,緊閉著眼睛,一副虛弱無力的樣子,安安在一旁滿臉緊張,喊道:「我去喊醫生!」


    我心口一陣疼,一個鯉魚打挺就從床上坐了起來,然後,我將手上的針頭拔掉,三步並作兩步來到陪護床前,此時三爺正將宋佳音放下,聽到動靜,他一回頭,鬆了口氣,欣喜的說:「陳名,你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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