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陳慶在自己書房內玩弄著一把銀交子,他知道無論周寬還是內政堂其他參事都不是很理解,自己為什麽要費心竭力推廣銀交子?


    因為貨幣不僅僅是貨幣,它還是一種強大的武器,當天下人都認可了你發行的貨幣時,其實也就認可了你。


    這時,妻子呂繡端著一盞茶走了進來,她放下茶盞笑道:“這個銀交子雪兒和冰兒最喜歡,每個人都收集了一小袋,整天拿著玩。”


    “府中其他下人喜歡這個嗎?”陳慶笑問道。


    “她們好像更喜歡銀錢,她們說這個明明隻值三百文錢,卻要當五百文錢用,覺得不合算。”


    陳慶澹澹道:“以後不會鑄造銀錢了,鑄造了那麽久,市場上卻看不到一枚,都被儲存起來,說明作為流通錢幣,銀錢失敗了,所以我就在想,能找一種大家不會儲存,但又能被大家接受的錢幣,銀交子或許就是最好的辦法。”


    呂繡遲疑一下道:“可是....這容易被那些擁有白銀的人彷製,然後兌換成錢牟取暴利,夫君不擔心嗎?”


    陳慶笑了笑道:“哪有這麽好兌換的,內衛不是吃素的,敢大規模兌換,內衛馬上就會發現。”


    “但我還是不太理解,既然夫君是把銀交子用作普通百姓消費,那和用銅錢有什麽區別呢?”


    陳慶示意妻子坐下,歎口氣道:“有些事情我不好明說,我也隻能給你說一說,我在這個時候推行銀交子,並不是偶然,實際上我是在對朝廷發動貨幣戰爭。”


    “貨幣戰爭?”呂繡第一次聽到這個詞,她著實感到新鮮。


    “朝廷準備發行會子和鐵錢,這就是我的機會。”


    呂繡眉頭一皺,“好好的,發行鐵錢和會子做什麽?當年宣和年間發行了多少會子和交子,後來全部成了廢紙,我家裏的八千貫會子最後不得不一把火燒掉,他們還不吸取教訓?”


    “不是他們不吸取教訓,是他們沒辦法了,朝廷最大的產銅地在江南西路,現在落在我們手中,幾百萬斤銅錠來不及運出,被張俊軍隊繳獲,現在又都落入我們手中,朝廷庫存銅錠隻有不到百萬斤,白銀三十萬兩,市場上流通的錢幣一半都是我們雍錢,他們要招募軍隊,每月幾十萬貫軍俸,錢從哪裏來?隻能硬著頭皮發行會子和鐵錢。”


    “但這個銀交子有什麽關係?”


    “當然有關係,一旦朝廷發行會子和鐵錢,東南百姓都不肯用,那他們用什麽?所以我需要提高錢幣供應量,要讓江南地區都用上雍錢,甚至是銀交子,會子和鐵錢沒人使用,那朝廷隻能用強製手段推廣會子和鐵錢,朝廷就會徹底失去民心,這就是我所期待的。”


    呂繡沉吟半晌道:“夫君可以給參事們說清楚,讓他們理解。”


    陳慶搖搖頭,“我說得太多其實也沒有用,關鍵是要讓事實來證明,他們才會徹底明白。”


    ........


    臨安,張俊的叛亂來勢凶猛,卻又被西軍以秋風掃落葉一般摧毀,危險解除,臨安城又恢複了往日的繁榮。


    “臨安城比從前更繁榮了!”重新開業的長豐茶館內,一名老者端著茶盞望著外間大街上川流不息的行人歎息道。


    “那是因為別的地方討生活不易,大家都湧到臨安來了。”董安端著茶壺走上前笑道。


    茶館重新開業,董安又帶著夥計們重新回來,胡雲和朝廷達成了協議,不允許朝廷再抓捕西軍情報官員,但胡雲也承諾了情報斥候的三不準則,不破壞軍事安全,不暗殺朝廷官員,不幫助商人逃離臨安。


    所謂不破壞軍事安全,就是不會再出現類似揚州倉庫大火的事件,也不會再威脅朝廷官員的人身安全,像綁架國舅韋桐的事件就不會發生了,當然也不會幫助商人把錢財轉移離開臨安,那是臨時性的幫助,商人們要離開臨安還得靠自己。


    比如商人完全可以把錢存進新開業的萬寶櫃坊和江南櫃坊,這兩家櫃坊都在京兆有分店,隻要拿一張櫃票和一隻取錢玉珮,就能直接在京兆取錢,也不受秋明司監管。


    說到底,隻要不發生暴力血腥事件,朝廷就不會動手趕人,想探查情報,就看自己本事了,而且大家既然都在明麵上玩,朝廷也會派人暗中監視情報站的一舉一動。


    掌櫃董安的結論引來了眾人的共鳴,眾人七嘴八舌道:“說得不錯,別的地方掙點錢太難了,錢財都集中在臨安,要討生活,隻能來臨安了。”


    “臨安最便宜的房租倒是上漲了,當宅價卻跌了,比去年最高的時候,跌去了一半,現在是有價無市,沒人願意接手。”


    “臨安還是不錯的,房宅怎麽會沒有人接手呢?”


    “那要看什麽價格了,像蘇州那樣的宅價,就有人願意接手,照現在的價格,還得再跌去一半才會被人認可。”


    涉及人人關心的房價,眾人都有了興趣,討論得熱火朝天。


    在二樓靠窗的雅室內,也能隱隱聽見樓下茶客們的談話,胡雲喝了口茶笑道:“其實除了房價外,銀價的起伏也是最好的說明,少府兄應該知道現在黑市的銀價是多少了吧?”


    經曆了朝廷的閉館事件後,王牧已正式被陳慶正式任命為《京報》館主,封正五品中散大夫,意味著他從幕僚身份轉為正式朝官。


    也意味著王牧人生新的起點,他可以出任洛陽、開封、太原、成都、襄陽這樣的大府知府。


    當然,王牧的正五品比胡雲還差一點,胡雲是正四品。


    王牧沉吟一下道:“我倒沒有留意銀價,好像是一兩白銀換七貫錢吧!”


    “今天上午已經漲到一比九了!”


    董安走進來笑道:“一兩銀子換九貫錢,一個茶客告訴我,他用今天上午用九十貫錢才換到十兩銀子。”


    胡雲讓董安坐下,這才道:“我昨天接殿下的鷹信,殿下要求我們搜集關於朝廷發行會子和鐵錢的所有情報,要越多越好。”


    董安眉頭一皺道:“聽說鐵錢已經在市場上出現了,殿下如果現在要阻止,恐怕已經來不及了。”


    王牧在一旁笑道:“老董,你肯定誤會了,殿下可不是希望阻止鐵錢和會子,這種敗壞自身名譽的事情,殿下怎麽會阻止?”


    胡雲點點頭,“少府說得沒錯,殿下隻是關心這件事的影響以及強行實施後帶來的後果,並沒有讓我們阻止的意思。”


    董安有些不好意思道:“看來是我理解錯了,不過鐵錢是沒有人要的,我們茶館就不收,我認識的茶館都不收,小攤小販更不會要,大家隻認銅錢,還有會子,一堆破紙,誰會要?”


    “要不要和我們沒有關係,我們任務是收集情報,而不是幹預它,叫大家這段時間把精力都放在這上麵,過了年後,我要向殿下匯報。”


    胡雲又對王牧道:“《京報》也是一樣,在殿下沒有命令之前,不要發表任何文章進行幹預,要完全回避這件事。”


    王牧和董安都點點頭,兩人一臉凝重,胡雲專門給他們說這件事,說明此事事關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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