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市的立交橋接二連三地相繼倒塌了!


    除去極個別幾個尚敢騎車從橋下疾馳而過的膽大包天者之外,幾乎再也沒人敢從那黢黑陰冷的橋洞下穿行了。其實這些人的膽量也未必真就那麽大,隻不過是心存僥幸罷了——那麽多立交橋,憑什麽就一定會在今天砸在我身上呢?不過即便如此,他們在穿越孔洞時還是用驚懼的目光集體向頭頂望去,仿佛假如那不幸真的發生在今天和該橋,那麽眾人的目光似乎能暫時托住這座行將滅頂的橋。


    以至於誰也不曾注意到一個青中之交的男子居然坐在橋下從容不迫地悠閑抽煙。如果他們當中有誰看到了這一場麵,那麽一定會認為:這人如果不是傻瓜,那就一定是瘋了。


    上班時間一過,人流車隊便明顯地稀少下來。那男子看準一個橋下無人的時機,漫不經心地踩滅煙蒂,然後慢悠悠地走離橋洞。


    在他身後,大橋“轟隆”一聲坍塌了。


    這個中年人決非都市立交災難的始作俑者;他隻是在做一個實驗。


    他是一個閑人,至少大家都這麽叫他。


    實驗是在一個相當偶然的機會裏被開始的,因為有一天閑人在無意中發現,每當他置身於某座立交橋下的時候,那座橋就一定不會遭到浩劫。


    和大多數人一樣,起初他也認為這不過是一種巧合——每天都有那麽多不信邪的人從橋下經過,結果橋也安然人也安然,憑什麽單單認定你就那麽特殊?這“合”簡直連“巧”都不能算了。


    可以後的多次事實證明,隻要閑人在橋下,那麽這橋就一定不會塌,絕無例外。看來這“合”還“巧”定了。


    可這是為什麽呢?就連閑人自己也不知道。


    一天,他在擺弄一把各把鑰匙都難以開啟的鎖時陷入了沉思,突然似乎有所頓悟,但當時卻沒能抓住這種感覺。當晚他又做了一個夢,白天那種轉瞬即逝的感覺在夢中重又得以直觀地複現。


    醒來後他雖然忘記了具體的夢境,但夢中的一個詞卻象釘子一樣牢牢地嵌進了他的腦海——橋穴!


    不錯,恰恰是閑人填補了橋穴下的真空。


    沒人能猜出閑人的能量從那裏來,就連他自己說不清;除了一日三餐和午晚兩覺之外,他並不比別人有什麽更多的額外補給。


    他唯一的嗜好不過是一天半包中檔的雲南烤煙;他的煙癮不大,兩天一包足矣,而且沒有也行。


    第二天一早,閑人便有目的地來到上麵提到過的那座橋下,開始了他那異於常人的獨特研究。當人們紛紛驚恐地抬頭仰視時,這座立交橋在閑人眼裏已被賦予了新的形象和意義。


    在他眼裏,立交橋仿佛突然湮變成一種半液體的物質,好似一道將開未開汩汩作響的沸騰湯水;而轉瞬之間又變成了一條扭曲的粉紅色肉蟲,在從天而降的過程中粗大的氣孔纖毫畢見令人作嘔發悸。就在這時,一張薄霧般的大網輕柔地飄了上去,嬌黃碧綠,仿佛一股騰起的氯氣,又好似一簇怒放的雛菊;但它一下就兜住了那隻行將墜落的肉蟲,如同一張兜住了嬰兒的柔韌吊床。


    不錯,閑人很滿意地想,夢裏就是這樣一番情景。


    就在這壯觀景象仍在持續的時候,閑人突然想起一個故事:那是說趙州橋剛建好的時候,八仙不服,仙人柴榮推著一座山走過,同時邀來倒騎毛驢的張果老帶上日月,企圖把橋壓塌,給造橋的工匠點厲害瞧瞧;眼瞅著橋往東邊傾斜了,這時建築史上有名的祖師爺魯班從橋下走過,一抬手托起橋體,將二老順利地送過橋去。


    據說,直到現在還能在橋上看到小車的車轍和毛驢的蹄印;據說,直到現在還能在橋下找見魯班爺那五個粗大的指印。


    隻有一點令閑人百思不得其解,那就是堂堂魯班大人總不能一直呆在趙州橋下支撐吧,為什麽橋到現在仍安然無恙呢?


    一想到這兒閑人便頗覺喪氣,是以一見無人即刻便撒手不管,他可沒功夫總擎著這座托不起的“阿鬥橋”。


    接著閑人便來到了一個單位裏有計算機的朋友那裏,請求不受任何打擾地占用機時十二小時。朋友沒說什麽就答應了,他們對閑人這種莫明其妙的要求早已見怪不怪了。


    當晚閑人從那裏出來時就自認為已胸有成竹了;他沒有象那些結構專家們一樣去瘋狂地進行什麽張力分析應力計算材料檢測甚至絕望地去研究什麽氣象變化,盡管他本人原來也是學應力分析的。


    他先是計算了橋穴形成的幾率。從幾率的意義上講,各座立交橋形成橋穴進而坍塌的可能性機會均等;可具體到某一座橋時,這種概率就失去了其意義:橋要麽百分之百地安然無恙,要麽百分之百地一塌糊塗。


    但在計算中他無意間注意到了橋的空間格局。


    通過繁縟的大量計算,他得出這樣一個結論,那就是“橋穴的形成與立交橋空間布局具有顯著的相關”。而且基於對橋穴各種彈性曲線的計算,閑人還從純數學的角度上推算出了它的冪次——六。但至於說六次橋穴與橋的空間布局具體具有什麽樣的關係,僅靠抽象計算恐怕還不能定量回答這一問題,因為計算機的能力不足以得出這一結論;或者換句話說,如果讓計算機來完成這一任務,那它非累吐了血不可。


    那就隻剩下一個辦法了——用事實來回答。閑人迅速在腦子裏開列出一張詳細的清單。


    閑人忙起來了,忙的不可開交。他開始了夜以繼日的獨自調查活動。閑人之所以堅持這樣做,一是因為他素來不喜興師動眾,更重要的是他已經丟掉了不必要的虛榮。年輕時常詠誦些個“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之類的豪言壯語,總想挺身而出做個英雄什麽的;然而時過境遷,現在他對“城市的救世主”“橋下奪生數百人”之類的新聞標題早已不感興趣。他隻想踏踏實實地做點實事。


    幾乎就在閑人發現了橋毀原因的同時,那幫設計師們也發現了它。


    那天在一座橋下,閑人從一開始承受橋重時就頗覺輕鬆,臨到他撤網而去時,橋居然沒塌!


    閑人馬不停蹄地又走了幾座立交橋,終於發現了那座橋的與眾不同之處,或者說是它不塌的秘密。


    在那座橋下建築師們無端地加了一根支撐,甚至有可能是一次錯誤的施工。可這一從力學意義上看來毫無意義的支撐恰恰破壞了六次橋穴的形成!


    立交橋幾乎塌光了,隻剩下這最後的一座;但就在倒數第二座剛剛坍塌完畢的時候,一種新設計的立交橋動工上馬了。這是人類不曾屈服於大自然的又一表現。盡管對塌橋的原因專家們仍眾說紛紜各不相讓,但卻在無形接近了那個真正的原因。據說新的設計避免了所有可能的禍因,而且為了紀念那座沒踏的立交橋,因此一絲不苟地仿照了它的設計形式。


    閑人又閑了。現在威脅沒了,可大家仍沒有功夫去看他,每個人都在想著如何去掙錢。但閑人對此卻無所謂,自顧自地抽他的雲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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