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將這裏稱作世界第八大奇跡。蘭登站在裏麵,不得不讚同這一說法。


    幾個人跨過門檻,進入宏大的聖殿時,蘭登突然意識到,聖索菲亞大教堂頃刻之間就能以其恢弘壯觀的規模震撼參觀者。


    空曠的聖殿讓歐洲那些偉大的大教堂相形見絀。蘭登知道,它的巨大空間所產生的驚人力量一部分是幻覺,是其拜占庭式地麵圖案帶來的戲劇性效果。集中式的內殿將所有內部空間集中在一個正方形房間內,而不是沿著十字形的四條臂膀向外延伸,與後來出現的大教堂的風格截然不同。


    這座建築比巴黎聖母院早七百年,蘭登想。


    凝神於房間的寬闊片刻之後,蘭登又將目光轉向一百五十多英尺高的頭頂,那似整個建築的皇冠——金色圓屋頂。四十根拱肋像陽光一樣從正中央朝四周放射開來,伸展成一個圓形拱廊,上麵有四十扇拱形窗戶。白天,光線透過這些窗戶傾瀉進來,在金色嵌板中鑲嵌的玻璃片上反射、再反射,營造出聖索菲亞大教堂最著名的“神秘之光”。


    蘭登之前隻看到過一次精確地捕捉了這裏金碧輝煌之氣氛的畫作。約翰·辛格·薩金特。並不奇怪,在創作他那幅著名的畫作《聖索菲亞大教堂》時,這位美國作家限定他自己的調色板上隻有不同色調的一種顏色。


    金色。


    這個閃閃發光的金頂常常被稱作“天堂圓屋頂”,下麵由四個巨大的拱券支撐,而這些拱券又依托於一係列半圓形屋頂和弧形結構。這些支撐結構再由下麵一層更小的半圓形圓屋頂和拱廊頂住,營造出一連串建築組件從天而降的效果。


    同樣從天而降的是長長的纜繩,而且采取了更加直接的路線。這些纜繩從圓屋頂垂直而下,下麵連接的枝形吊燈構成了一片耀眼的燈海。枝形吊燈顯得很低,仿佛個子較高的遊客都會撞到上麵。這其實又是巨大空間造成的一個幻覺,因為吊燈離地麵有十二英尺高。


    與所有偉大的神殿一樣,聖索菲亞大教堂驚人的空間有兩個用心。其一,它在向上帝證明,人類會竭盡全力向他表示敬意。其二,它也是對禮拜者的一種休克療法——一個雄偉的物理空間,會讓那些進入其中的人自覺渺小,他們的自我被抹平,他們肉身的存在和宇宙重要性會在上帝麵前縮成斑點大小……如同造物主手中的一個原子。


    直到一個人變得微不足道,上帝才能重新創造他。馬丁·路德在十六世紀說出了這番話,但自宗教建築最早出現開始,這一概念就已是建造者們思想的一部分。


    蘭登望著布呂德和辛斯基,他們剛才也在仰視圓屋頂,此刻將目光轉回到了地麵。


    “耶穌啊。”布呂德說。


    “是啊!”米爾沙特興奮地說,“還有真主和穆罕默德!”


    蘭登輕輕笑出了聲。米爾沙特指著主祭壇讓布呂德看,那裏有一幅巨大的耶穌鑲嵌畫,左右兩邊各有一個巨大的圓盤,上麵分別用絢麗的阿拉伯語書法寫著穆罕默德和真主的名字。


    米爾沙特解釋說:“我們博物館力圖讓觀眾明白這個神聖場所的各種用途,同時展出它最初還是一座大教堂時的基督教圖像,以及它後來成為一座清真寺時的伊斯蘭教圖像。”說到這裏,他自豪地笑了。“雖然在現實世界中,不同宗教之間有摩擦,我們認為它們的象征在一起卻相處得很好。我知道你會同意的,教授。”


    蘭登真誠地點點頭。他想起當這座建築物被改為清真寺時,所有的基督教圖像都被用白色塗料覆蓋了。將修複後的基督教象征與穆斯林象征並排擺放在一起,產生了一種令人著迷的效果,尤其是因為這兩種符號的風格和情感完全對立。


    基督教傳統偏好實實在在的上帝和聖徒圖像,伊斯蘭教卻專注於用書法和幾何圖形來代表上帝的宇宙之美。伊斯蘭傳統認為,隻有神能夠創造生命,因此人無權創造生命圖像——無論是神、人,還是動物的圖像。


    蘭登回想起自己有一次曾試圖向他的學生們解釋這個概念:“例如,一位穆斯林米開朗基羅永遠不會在西斯廷教堂的天花板上繪製神的麵龐,他會寫上神的名字。繪製神的臉龐被視為褻瀆之舉。”


    蘭登接著解釋這背後的原因:“基督教和伊斯蘭教都以語言為中心,也就是說它們都以聖言為中心。在基督教傳統中,聖言在《約翰福音》中變成了肉身:‘道成肉身,住在我們中間。’因此,將聖言描繪成具有人的形狀是可以接受的。但是,在伊斯蘭教傳統中,聖言並不化為肉身,因此聖言需要保持文字形式……在大多數情況中,書法變成了對伊斯蘭教聖徒名字的詮釋。”


    蘭登的一個學生用一句有趣但精確的旁注總結了這一複雜的曆史:“基督徒們喜歡臉;穆斯林們喜歡字。”米爾沙特指著壯麗的神殿對麵說:“就在我們眼前,你們能看到基督教與伊斯蘭教的獨特融合。”


    他迅速指出了龐大的後殿裏各種符號的融合,尤其顯著的是聖母和聖嬰在俯視一個米哈拉布——清真寺中指示麥加方向的半圓形壁龕。它的附近有一個台階,通往上麵的一個講道台,雖然外觀很像基督教的布道台,但其實那是一個敏拜爾——阿訇主持禮拜五宗教活動時的講經壇。同樣,旁邊類似基督教唱詩班座位的講台狀結構其實是穆安津領禱台,穆安津會在這個高台上跪下來,跟著阿訇的祈禱聲吟誦。


    “清真寺和大教堂驚人的相似,”米爾沙特說,“東西方傳統之間的差異並不像你想象的那麽大。”


    “米爾沙特?”布呂德不耐煩地插嘴道,“我們真的想看看丹多洛的墓,可以嗎?”


    米爾沙特略顯不快,仿佛布呂德的催促多少有些對這座建築不敬。


    “是啊,”蘭登說,“很抱歉催你,但我們行程很緊。”


    “那好吧,”米爾沙特指著他們右邊一個高高的陽台說,“我們這就上樓去看看那個墓。”


    “在上麵?”蘭登很是意外。“恩裏科·丹多洛不是埋在地下室裏嗎?”他想起了這個墓,但卻記不起它在這座建築中的具體位置。他一直在想象這座建築黑暗的地下區域。


    米爾沙特似乎被這個問題弄糊塗了。“不,教授,恩裏科·丹多洛的墓肯定在樓上。”


    究竟出什麽事了?米爾沙特心想。


    當蘭登提出要看丹多洛的墓時,米爾沙特以為這個請求隻是某種借口。誰也不會想看丹多洛的墓。米爾沙特認為蘭登真正想看的是丹多洛墓旁邊那件謎一樣的珍寶——鑲嵌畫《三聖像》——萬能的基督的一幅古代鑲嵌畫,可以被稱作聖索菲亞大教堂最神秘的藝術品之一。


    蘭登是在研究這幅鑲嵌畫,而且試圖不讓人知道,米爾沙特猜測這位教授大概是在秘密撰寫一篇論述《三聖像》的文章。


    可是,米爾沙特現在卻被弄糊塗了。蘭登當然知道《三聖像》鑲嵌畫在二樓,所以他為什麽要表現得很驚訝?


    除非他確實是在尋找丹多洛的墓?


    米爾沙特一頭霧水,領著他們向樓梯走去,途中經過聖索菲亞大教堂兩個著名的水甕之一——亞力山大大帝時期用一整塊大理石雕鑿出來的龐然大物,能裝三百三十加侖水。


    米爾沙特領著這幫人默默地上樓,心中突然感到有些不安。蘭登的兩位同事一點也不像學者。其中一位有些像當兵的,肌肉發達,麵無表情,一身黑衣。至於那位銀發女人,米爾沙特感覺……似乎以前見過她。也許在電視上?


    他開始懷疑這次參觀的目的並不像他們所說的那樣。他們來這兒的真實意圖是什麽?


    “還有一段樓梯,”他們上到過渡平台時,米爾沙特高興地說。“樓上便是恩裏科·丹多洛的墓,當然——”他停下來望著蘭登——“還有著名的鑲嵌畫《三聖像》。”


    就連些許退縮也沒有。


    看樣子蘭登真的不是為了《三聖像》鑲嵌畫來這兒的。他和他的客人不知為何念念不忘丹多洛的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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