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達西烏姆號”甲板上,蘭登緊緊抓住光滑的柚木欄杆,努力站穩左右搖晃的雙腿,試圖喘上一口氣。海風越來越涼,低飛的噴氣式商務飛機發出的轟鳴告訴他,他們快到威尼斯機場了。


    我必須把布魯克斯女士的一些事告訴你。


    教務長和辛斯基博士默默地站在他身旁,關注著他的反應,同時給他一點時間,讓他回過神來。他們剛才在甲板下告訴蘭登的那些話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讓他感到心煩意亂。於是,辛斯基帶他到甲板上來透透氣。


    海風涼爽,但蘭登的腦子裏仍然一片混亂。他隻能失神地低頭凝視“門達西烏姆號”掀起的尾浪,為剛才聽到的那番話尋找一絲邏輯。


    教務長說,西恩娜·布魯克斯和貝特朗·佐布裏斯特一直是情人。他倆都是某個超人類主義地下運動的活躍分子。她的全名叫菲麗絲蒂·西恩娜·布魯克斯,但她的代號確實是fs-2080……這個名字與她姓名的縮寫和她年滿一百歲的年份相關。


    這一切根本說不通!


    “我是通過另一個渠道認識西恩娜·布魯克斯的,”教務長告訴蘭登,“而且我信任她。因此,當她去年來找我,請我去見一位富有的潛在客戶時,我同意了。這位客戶其實就是貝特朗·佐布裏斯特。他請我給他提供一個安全場所,讓他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完成他的‘傑作’。我以為他是在開發一種新技術,不希望被人剽竊……或者在進行某種最尖端的遺傳研究,與世界衛生組織的倫理規定相衝突……我沒有提出任何問題,但是相信我,我從來沒有想過他是在製造……一種瘟疫。”


    蘭登隻是神情茫然地點點頭……完全不知所措。


    “佐布裏斯特是個但丁迷,”教務長繼續說下去,“因此他選中佛羅倫薩為他的藏身地。於是,我的機構給他安排好了他所需要的一切——一套不引人注目的實驗室,外加居住設施,各種假身份,安全的通訊渠道,以及一名私人隨從。這個人不僅負責他的安全,而且負責為他購買食品和物資。佐布裏斯特從不使用他本人的信用卡,也不在公共場合露麵,因此別人根本無法跟蹤他。我們甚至還給他提供了偽造身份、假名字以及其他文件,讓他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旅行。”他停頓了一下。“他在放置索魯布隆塑料袋時顯然出門旅行過。”


    辛斯基長舒了一口氣,沒怎麽掩飾自己的挫敗感。“世界衛生組織從去年開始,一直試圖發現他的蛛絲馬跡,可他就像是從地球上消失了一樣。”


    “甚至都不讓西恩娜知道他的行蹤。”教務長說。


    “你說什麽?”蘭登猛地抬起頭,清了清嗓子。“你剛才不是說他們是情人嗎?”


    “他們曾經是,可他開始躲藏後就突然切斷了與她的聯係。盡管當初是西恩娜將他介紹給了我們,但我的協議是與佐布裏斯特本人簽訂的,而協議的一部分就是當他消失時,他將從整個世界消失,包括在西恩娜的視野裏遁形。他隱藏起來後顯然給她寫了一封告別信,說他已病入膏肓,大約一年後將離開人世,不希望她看到他病情惡化。”


    佐布裏斯特拋棄了西恩娜?


    “西恩娜試圖聯係我,想從我這裏得到信息,”教務長說,“但我沒有接她的電話。我得尊重客戶的要求。”


    “兩星期前,”辛斯基接著說,“佐布裏斯特走進了佛羅倫薩的一家銀行,以匿名的方式租用了一個保險箱。他離開後,我們的檢測名單係統便得到了消息,銀行新安裝的人臉識別軟件辨認出化了妝的男子正是貝特朗·佐布裏斯特。我的小組飛抵佛羅倫薩,用了一個星期才找到他的藏身之處。屋裏沒有人,但我們在裏麵發現了證據,證明他製造了某種具有高度傳染性的病原,並且將它藏在了某個地方。”


    辛斯基停頓了一下。“我們急於找到他。第二天黎明,我們發現他正沿著阿爾諾河散步,於是我們立刻追了上去。他一路逃至巴迪亞塔,從塔頂跳下去自殺了。”


    “這可能是他蓄謀已久的結局。”教務長補充說。“他相信自己來日無多。”


    “我們後來才知道,”辛斯基說,“西恩娜也一直在尋找他。她不知怎麽發現我們來到了佛羅倫薩,便尾隨著我們的行動,認為我們有可能發現了他。不幸的是,她趕到那裏時,正好目睹佐布裏斯特從塔頂跳了下去。”辛斯基歎了口氣。“我想親眼目睹自己的情人和導師跳樓身亡,那對她一定是個極大的打擊。”


    蘭登感到很不舒服,勉強聽懂了他們所說的一切。在整個事件發生發展的過程中,他唯一信任的就是西恩娜,而這些人卻在告訴他,她根本不是她所說的那樣?不管他們說什麽,他都不相信西恩娜會原諒佐布裏斯特製造一種瘟疫。


    她會嗎?


    西恩娜曾經問過他,你會為了不讓我們物種滅絕而殺死今天一半的人口嗎?


    蘭登感到不寒而栗。


    “佐布裏斯特死了之後,”辛斯基解釋說,“我運用我的影響力,強迫銀行打開了佐布裏斯特租用的保險箱,卻意外地發現裏麵隻有一封寫給我的信……以及一個奇怪的小玩意兒。”


    “就是那個投影儀。”蘭登插嘴道。


    “正是。他在信中說,他希望我第一個到達‘零地帶’,並且說如果不按照他的《地獄圖》上的提示,誰也找不到那地方。”蘭登腦海中閃現出從微型投影儀中投射出來的那幅被修改過的波切提利的名畫。


    教務長補充道:“佐布裏斯特曾委托我將保險箱裏的東西交給辛斯基博士,但時間為明天上午。當辛斯基博士提前拿到它時,我們很驚慌,並采取了行動,試圖按照我們客戶的願望先將它找回。”


    辛斯基望著蘭登。“我對及時弄明白《地獄圖》的含義不抱太大希望,於是便請你來幫助我。你現在想起來了嗎?”蘭登搖搖頭。“我們悄悄飛抵佛羅倫薩,你約好了要見一個人,並且認為這個人可以提供幫助。”


    伊格納奇奧·布索尼。


    “你昨晚見到了他,”辛斯基說,“但他隨後便失蹤了。我們以為你出了事。”


    “事實上,”教務長說,“你的確出了事。為了拿回那個投影儀,我們安排一名特工從機場一路尾隨你。她叫瓦任莎,但她在領主廣場附近把你跟丟了。”他皺起了眉頭。“把你跟丟是個致命錯誤。瓦任莎居然還推卸責任,怪到了一隻小鳥的頭上。”


    “你說什麽?”


    “一隻咕咕亂叫的鴿子。瓦任莎說,她躲在暗處,位置極佳,完全可以觀察你。一群遊客從那裏經過,一隻鴿子突然在她頭頂上方的窗台花盆箱中大聲咕咕亂叫,引得那些遊客停下腳步,擋住了她。等她溜進小巷時,你已經不見了蹤影。”他厭惡地搖搖頭。“總之,她把你跟丟了幾個小時,等她終於再次發現你的行蹤時,你的身旁已經多了一個人。”


    是伊格納奇奧,蘭登心想。我和他一定正帶著但丁的死亡麵具離開維奇奧宮。


    “她成功地尾隨你們朝領主廣場方向走去,但你們兩個顯然看到了她,決定分頭逃跑。”


    這就對了,蘭登想。伊格納奇奧帶著但丁的死亡麵具逃跑,在心髒病發作之前將它藏在了洗禮堂中。


    “瓦任莎這時犯了一個可怕的錯誤。”教務長說。


    “她衝我頭部開了一槍?”


    “不,她過早暴露了自己。她抓住了你,並且開始審問你,而你此時其實還什麽都不知道。我們需要知道你是否已經破解了那幅《地獄圖》,或者已經把辛斯基博士需要知道的信息告訴了她。你拒不開口,說你寧死也不會透露。”


    我當時正在尋找一種致命的瘟疫!我大概認為你們是雇傭軍,想獲得一種生物武器!


    遊艇的巨大引擎突然開始倒轉,減速靠近機場的裝貨碼頭。蘭登看到遠處出現了那架c-130運輸機毫無特征的機身,有人正在給它加油。機身上印有世界衛生組織的字樣。


    就在這時,布呂德走了過來,臉色嚴峻。“我剛剛得知,離目的地五小時範圍內唯一合格的反應小組就是我們,也就是說我們沒有援兵。”


    辛斯基雙腿一軟。“與當地政府的聯係呢?”


    布呂德顯得很謹慎。“還沒有。這是我的建議。我們目前還不知道具體位置,因此他們也愛莫能助。再說,疾病控製行動遠遠超出了他們的專業範圍,我們可能會冒他們弄巧成拙的風險。”


    “primumnonnocere。”辛斯基點點頭,低聲說出了醫學倫理學的重要規誡:首先,不造成傷害。


    “還有,”布呂德說,“我們仍然沒有西恩娜·布魯克斯的消息。”他看了一眼教務長。“你知道西恩娜在威尼斯有聯係人嗎,可以給她提供幫助的?”


    “我不會感到驚訝,”他說,“佐布裏斯特的信徒遍布各地,以我對西恩娜的了解,我認為她會動用一切資源來執行她的指令。”


    “你不能讓她離開威尼斯,”辛斯基說,“我們不知道那隻索魯布隆塑料袋目前處於什麽狀況。如果有人發現它,隻需稍微觸碰一下,就會讓它破裂,將傳染病釋放到水中。”


    大家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後,都默不作聲。


    “恐怕我還有壞消息給你們。”蘭登說。“那座金碧輝煌的神聖智慧博學園,”他停頓了一下,“西恩娜知道它在哪裏,而且知道我們要去哪裏。”


    “什麽?!”辛斯基警覺地提高了嗓門。“我想你說過還沒有機會把你得出的結論告訴她!你說你隻告訴她你們來錯了國家!”


    “是的,”蘭登說,“可她知道我們在尋找恩裏科·丹多洛的墳墓。她隻需在網上一查就能知道那在哪裏。一旦她找到了丹多洛的墳墓……離那隻正在溶解的塑料袋就不會太遠了。那首詩中說,跟著流水的響聲,去到水下宮殿。”


    “混蛋!”布呂德大吼一聲,憤然離去。


    “她絕對不會比我們先到那裏,”教務長說,“我們先行了一步。”


    辛斯基重重地歎了口氣。“我可沒有這麽大的把握。我們的交通工具速度不快,而西恩娜·布魯克斯好像有的是資源。”


    “門達西烏姆號”在碼頭停靠之後,蘭登不安地凝視著跑道上笨重的c-130運輸機。從外觀上看它好像根本飛不上天,而且沒有窗戶。我已經坐過這玩意兒了?蘭登一點都想不起來。


    究竟是由於遊艇靠岸時的晃動,還是對這架容易引起幽閉恐懼症的飛機的擔心,蘭登也不知道,但他突然感到一陣惡心。


    他轉身對辛斯基說:“我不知道我的身體是否適合坐飛機。”


    “你的身體沒問題,”她說,“隻是你今天經曆了一場磨難,當然你的體內還有一些毒素。”


    “毒素?”蘭登搖晃著後退一步。“你在說什麽?”


    辛斯基將目光轉向了別處,顯然在無意中說出了她原本不打算說的話。


    “教授,我很抱歉,遺憾的是我剛剛得知,你的病情不像頭部受傷那麽簡單。”


    蘭登感到極度恐懼,眼前浮現出了費裏斯在大教堂裏倒下時胸口肌膚的黑顏色。


    “我究竟怎麽啦?”蘭登追問道。


    辛斯基遲疑了一下,似乎拿不定主意如何說下去。“我們先上飛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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