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tum……patum……patum……


    但丁死亡麵具背後的七個字母p立刻將蘭登的思緒拉回到《神曲》之中。一時間,他仿佛又站在了維也納的講台上,正在做題為“神聖但丁:地獄的符號”的講座。


    他的聲音通過揚聲器在報告廳裏回蕩。“我們現在已經穿過地獄的九個圈,來到了地球的中央,直接麵對撒旦本人。”


    蘭登通過一張張幻燈片介紹不同藝術作品中呈現的三頭撒旦形象——波提切利的《地獄圖》,佛羅倫薩洗禮堂內的鑲嵌畫,以及安德烈·狄·奇奧尼繪製的令人膽戰心驚的黑魔,它身上的毛皮沾滿了受害者的鮮血。


    蘭登接著說下去:“我們一起順著撒旦毛茸茸的前胸爬下來,並隨著引力的變化而倒轉了方向,從黑暗的地獄出來……再次見到群星。”


    蘭登快進了幾張幻燈片,找到他已經放過的一張——多梅尼克·狄·米凱利諾在大教堂內繪製的聖像,畫中的但丁身著紅袍,站在佛羅倫薩城牆外。“如果大家仔細觀看,就能看到那些星星。”


    蘭登指著但丁頭頂上方群星璀璨的天空。“大家看到,天堂的結構是圍繞地球的九個同心圓。天堂的這種九層結構旨在對應地獄的九個圈,並且與之取得平衡。大家或許已經注意到了,九這個數字是但丁的作品中反複出現的一個主題。”


    蘭登停頓了一下,啜飲了一小口水,讓聽眾們在墜入淒慘的地獄並最終退出後定定神。


    “因此,在忍受過地獄裏的種種恐怖之後,大家肯定非常渴望向天堂進發。遺憾的是,在但丁的世界裏,任何事情都不會這麽簡單。”他誇張地長歎一口氣。“要想登入天堂,我們都必須——既是象征性的也是真正意義上的——爬一座山。”


    蘭登指著米凱利諾的畫作。聽眾們可以看到,但丁身後的天邊有一座圓錐形的山,高聳入雲,直至天堂。一條道路盤山而上,在這座圓錐形的山間繞了九圈,越靠近山頂,環路的間距便越小。路上行人赤身裸體,痛苦地向上艱難跋涉,忍受著沿途的各種苦難。


    “我給大家展示的是煉獄山,”蘭登大聲說,“不幸的是,穿越這九道環的艱難攀登過程是從地獄深處通往天堂榮耀的唯一路徑。在這條道路上,大家可以看到那些悔恨交加的靈魂在攀登……每一個靈魂都得為自己所犯的罪付出相應的代價。嫉妒的人攀登時眼睛被縫合在一起,免得他們再生覬覦;驕縱的人必須背負巨石,謙卑地彎下腰;貪食的人攀登時不得攜帶任何食物和水,因而得忍受饑渴的煎熬;貪色的人必須穿過熊熊火焰,以清除心中的欲火。”他停頓了一下。“但是,在獲準攀登煉獄山並且洗清自己的罪孽之前,你還必須先與他單獨交流。”


    蘭登將幻燈片切換為米凱利諾那幅畫作的局部放大圖:一個長著翅膀的天使坐在煉獄山腳下的寶座上,他的腳邊有一排悔過的罪人,正等待著獲準進入登山的道路。奇怪的是,這位天使握著一把長劍,似乎正要將其刺入隊伍中第一個人的臉。


    蘭登大聲問:“有誰知道這位天使在做什麽嗎?”


    “刺穿某個人的頭?”有人大著膽子說。


    “不對。”


    另一個人說:“刺穿某個人的眼睛?”


    蘭登搖搖頭。“還有別的看法嗎?”


    後麵有個聲音不慌不忙地說:“在他的額頭上寫字。”


    蘭登的臉上露出了微笑。“看樣子後麵那位非常熟悉但丁的作品。”他再次指向那幅畫。“我知道,這看起來像是天使要將手中的劍刺向這個倒黴蛋的額頭,但實情並非如此。但丁的原文說,在訪客進入煉獄山之前,守護煉獄山的天使要用劍在他的前額寫上一些字。大家可能會問,‘他寫的是什麽?’”


    蘭登停下來,先賣個關子。“奇怪的是,他隻寫了一個字母……而且連續寫了七遍。有人知道這位天使在但丁的前額上寫了七遍的那個字母是什麽嗎?”


    “p!”人群中傳來了一個聲音。


    蘭登笑著說:“對,是字母p。這個字母代表著patum——拉丁文中的罪孽一詞。這個字母連著寫了七遍,象征著septempatamortalia,也就是——”


    “七宗罪!”另一個人大聲說道。


    “對極了!因此,隻有攀越淨界山的每一層,你才能贖罪。你每登上一層,一位天使就會拭去你額頭上的一個p;到達頂層後,你額頭上的七個p都會被逐一拭去……你的靈魂也就洗清了所有的罪孽。”他眨了眼。“這個地方被稱作因果煉獄。”


    蘭登從思緒中回過神來,看到洗禮盆對麵的西恩娜正瞪視著他。“七個字母p?”她說,一麵將他拉回到現實中,一麵指著但丁的死亡麵具。“你說這是一個信息?告訴我們下一步如何行動?”


    蘭登很快地解釋了但丁心目中的煉獄山,這七個字母p代表著七宗罪,以及從前額去除這七個字母的過程。


    “顯然,”他總結道,“作為但丁的狂熱信徒,貝特朗·佐布裏斯特很熟悉這七個p,也熟悉從額頭上拭去這些字母的過程正是走向天堂的一種方式。”


    西恩娜半信半疑。“你認為貝特朗·佐布裏斯特在麵具上寫下這些字母,是因為他希望我們……將它們從死亡麵具上擦拭掉?你認為這就是我們要做的事?”


    “我知道這有點……”


    “羅伯特,即便我們擦拭掉這些字母,這對我們又會有什麽幫助呢?!最多隻是得到一個幹幹淨淨的麵具而已。”


    “也許是,”蘭登滿懷希望地咧嘴一笑,“也許不是。我覺得眼睛看到的並非就是一切。”他用手指著麵具。“你還記得嗎?我跟你說過這個麵具背後的顏色較淺是由於老化程度不同。”


    “記得。”


    “我可能錯了,”他說,“兩麵的顏色差異太大,不大可能是因為老化的關係。而且背麵的質地有齒。”


    “有齒?”


    蘭登向她展示,麵具背麵的質地比正麵粗糙得多……而且有顆粒感,很像砂紙。“在藝術界,這種粗糙的質地被稱作有齒。畫家們更喜歡在有齒的表麵上作畫,因為顏料會附著得更加牢固。”


    “我聽不明白。”


    蘭登笑著問她:“你知道石膏底子是什麽嗎?”


    “當然知道。畫家們用它給畫布上底色,然後——”她突然打住,顯然明白了蘭登的意思。


    “正是,”蘭登說,“畫家們用石膏底子來創造出一個粗糙的純白表麵,有時為了重新使用某塊畫布,也會用這種方法來覆蓋不想要的畫作。”


    西恩娜頓時興奮起來。“你認為佐布裏斯特可能用石膏底子蓋住了死亡麵具的背麵?”


    “這可以解釋為什麽這一麵會有齒而且顏色較淺,也許還能解釋他為什麽希望我們擦掉那七個字母p。”


    後一點似乎讓西恩娜感到有些困惑。


    “你聞聞。”蘭登說,他將麵具舉到她的麵前,好似神父在提供聖餐。


    西恩娜退縮了一下。“石膏聞起來就像落水狗?”


    “並非所有石膏都是這個氣味。普通石膏聞上去像白堊土,有落水狗氣味的是丙烯石膏。”


    “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它是水溶性的。”


    西恩娜揚起頭,蘭登可以感覺到她的大腦在飛速運轉。她的目光緩緩移到麵具上,然後又突然轉回蘭登身上。她睜大了眼睛。“你認為這層石膏下麵有內容?”


    “這可以解釋很多事情。”


    西恩娜立刻抓住洗禮盆的八角形木蓋,將它推開一條縫,露出裏麵的水。她拿起一條幹淨的亞麻毛巾,將它投進洗禮水中,然後將仍在滴水的毛巾遞給蘭登。“你應該動手。”


    蘭登將麵具臉朝下放在左手掌中,拿起了濕毛巾。他擠掉多餘的水,開始用濕毛巾輕輕擦拭但丁麵具前額部分的背麵,濕潤了寫有七個字母p的位置。他用食指將那裏很快地擦拭了幾次後,又將毛巾浸到洗禮盆中,然後繼續。黑色的墨水開始洇開了。


    “這層石膏底子正在溶解,”他興奮地說,“墨水隨著它一起被擦掉了。”


    當蘭登第三次重複這一過程時,他開始以一種虔誠、嚴峻的單調語氣說話,聲音在洗禮堂內回蕩。“耶穌·基督通過洗禮清除了你的罪孽,並通過水與聖靈帶給你新生。”


    西恩娜目不轉睛地盯著蘭登,仿佛他失去了理智。


    他聳了聳肩。“這樣說很恰當。”


    她的眼睛骨碌碌地轉了一圈後重新回到了麵具上。蘭登繼續用水慢慢擦拭,丙烯石膏底之下原先的石膏開始顯露出來,微微發黃的顏色更接近蘭登對這一古老工藝品最初的預期。當最後一個字母p消失後,他用一條幹淨毛巾擦幹那個區域,舉起麵具,讓西恩娜仔細觀看。


    她驚呼了一聲。


    果然不出蘭登所料,石膏底子之下還真是另有蹊蹺:藏有第二層手書字跡,是赫然直接寫在淡黃色石膏原件表麵的九個字母。然而,這九個字母這次構成了一個單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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