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圖展廳裏裝有溫馨的橡木護牆板以及木質天花板,與僅以冷冰冰的石頭與灰泥為內飾的維奇奧宮相比,仿如另一個世界。這個富麗堂皇的房間原本是維奇奧宮的衣帽間,裏麵有十幾個暗室與壁櫥,用來存放大公們的隨身物品。如今,這裏四麵牆壁上都飾滿地圖——五十三幅畫在皮革上的彩色手繪地圖——呈現了十六世紀五十年代人們所知的世界。


    在展廳裏的各種地圖藏品中,最醒目的就是正中央放置的巨大地球儀。這個六英尺高的球體被稱作《世界地圖》,是當時世界上最大的旋轉地球儀。據說隻消用手指輕輕一碰,它就能轉動自如。如今,這座地球儀往往被當做參觀的最後一站:遊客們觀賞完長長的一排展廳後,走進這裏,他們會繞地球儀一圈,然後原路返回,離開博物館。


    蘭登和西恩娜跑進地圖展廳,上氣不接下氣。這個叫《世界地圖》的地球儀威嚴地出現在他倆麵前。蘭登卻都沒顧上看它一眼,他的眼睛在展廳的牆壁上搜索。


    “我們得找到亞美尼亞!”蘭登說,“亞美尼亞那幅地圖!”


    雖然覺得這個要求莫名其妙,西恩娜還是趕緊跑到展廳右側,搜尋亞美尼亞地圖。


    蘭登則立即從左側牆壁開始,沿著與西恩娜相反的方向搜尋。阿拉伯、西班牙、希臘……


    每個國家的地圖都繪製得極為精細,尤其是考慮到這些都製作於五百多年前,而在那時,世界上大部分地區還沒有被繪入地圖,甚至還沒有被發現。


    但亞美尼亞在哪兒呢?


    通常情況下,蘭登對往事的記憶都清晰而生動。然而他對若幹年前在維奇奧宮的“密道之旅”印象卻有些霧蒙蒙的,這在很大程度上要歸咎於嘉雅酒園的納比奧羅葡萄酒——在參觀之前的午宴上,他受不住誘惑,飲了第二杯。巧合的是,“納比奧羅”這個詞在意大利語中的意思就是“霧”。盡管如此,蘭登還是清楚地記得在這個展廳裏所參觀的一幅地圖——亞美尼亞——它具有一種獨一無二的特性。


    我知道它在這裏,蘭登心道,繼續在漫無邊際的地圖堆裏搜尋。


    “亞美尼亞!”西恩娜大聲宣布,“就在這裏!”


    蘭登轉身朝向西恩娜的位置,她站在展廳最右邊的角落裏。他衝了過去,西恩娜指著牆上的亞美尼亞地圖,那神情仿佛在說:“我們找到亞美尼亞了——那又怎樣?”


    蘭登明白沒有時間再作解釋。他隻是伸出雙手,抓緊地圖巨大的木質邊框,將地圖用力朝下拉。整幅地圖垂下來,連同一大塊牆麵以及護牆板,露出後麵暗藏的一條密道。


    “好吧,那麽,”西恩娜對蘭登刮目相看,“這才是亞美尼亞。”


    西恩娜沒有絲毫猶豫,急忙爬進洞口,無畏地朝昏暗的地道深處挺進。蘭登跟在她後麵,迅速將地圖拉回來,封好牆麵。


    盡管整個密道之旅的回憶模糊不清,但蘭登對這條通道卻印象深刻。他和西恩娜剛剛穿過的相當於是一麵鏡子,通往影宮——存在於維奇奧宮牆壁後麵的秘密世界——這個隱秘的領域曾經隻供當時大權在握的大公及其最親近的人使用。


    蘭登在密道中靜立片刻,觀察周邊的情況——這是一條昏暗的石頭通道,全靠一排用鉛條焊接的小玻璃窗透進些許自然光。通道下行五十碼左右,有一道木門。


    他轉身向左,看到一條狹窄的樓梯,被一根鐵鏈攔著。樓梯上方的標識牌提醒:uscitavietata。


    蘭登直奔樓梯而去。


    “走錯了!”西恩娜提醒他,“牌子上寫著‘此路不通’。”


    “謝謝,”蘭登露出狡黠的微笑,“我看得懂意大利語。”


    他解下鐵鏈,將其拿到入口的暗門後麵,迅速固定暗門——他將鐵鏈穿過暗門把手,然後在附近的固定物上繞幾圈,於是這道門從外麵就拉不開了。


    “原來如此,”西恩娜不好意思地說,“好主意。”


    “這個擋不了他們多久,”蘭登說,“不過我們也要不了多長時間。跟我來。”


    亞美尼亞地圖終於被撞開,露出狹窄的暗道,布呂德特工和他的手下魚貫而入,撲向盡頭的木門。他們踹開木門,布呂德感覺一陣寒風迎麵而來,隨即他被明亮的陽光晃得什麽也看不到。


    他來到了一條戶外步行道,繞著宮殿屋頂一圈。他的目光沿著道路搜尋,看到另一扇門,大約在五十碼開外,重新通向宮殿內部。布呂德又朝步行道左邊看了一眼,五百人大廳高聳的拱頂如一座大山般聳立在他眼前。不可能翻過去。布呂德轉向右邊,步行道緊挨著一麵陡壁,下麵就是一個天井。有去無回,死路一條。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正前方。“朝這邊追!”


    布呂德率領他的手下沿著步行道衝向第二道木門,無人偵察機就像一隻禿鷲在上空盤旋。


    布呂德和手下衝進門裏後,他們全都驟然止步,一個貼一個地擠疊在一起。


    他們麵前是一間極小的石室,除了進來的那道門之外再無其他出口。牆邊孤零零地擺著一張木桌。頭頂上,天花板壁畫中繪著奇形怪狀的人物,似乎在用嘲諷的眼光盯著他們。


    這是一條死路。


    一名手下匆匆上前,瞄了一眼牆上掛著的標識牌。“等一等,”他說,“牌子上提到這裏有一扇finestrasegrata——是某種隱秘的窗戶吧?”布呂德四下環顧,沒有看到窗戶的影子。他大步上前,自己又讀了一遍。


    這個地方曾經是比昂卡·卡佩羅公爵夫人的私人書房,內有一扇隱秘的窗戶,通過這扇窗戶,公爵夫人能偷偷觀看她丈夫在下麵的五百人大廳裏發表演講的情形。


    布呂德又仔細搜尋了一遍這間書房,注意到側牆上有一處暗藏的通氣孔,上麵覆有格柵。難道他倆是從那裏逃出去的?


    他闊步上前,檢查這個通氣孔,顯然口徑太小,不足以讓蘭登那個塊頭的人爬過去。布呂德將臉貼在格柵上,往裏麵窺視,更加確信沒人從這裏逃了出去;在格柵的另一邊是一條直落而下的通道,足有幾層樓高,通向五百人大廳的地麵。


    那他們逃到什麽鬼地方去了?!


    布呂德在狹小的石室中轉過身,這一天所經曆的種種挫敗感一並湧上心頭。布呂德特工極少有這樣情緒失控的時候,他昂起頭,發出一聲怒吼。


    吼聲在狹小的空間裏回蕩,震耳欲聾。


    怒吼甚至飄到下方的五百人大廳裏,遊客和警察們聞聲全都轉過身,仰頭凝視牆壁高處的格柵通氣孔。從這吼聲判斷,公爵夫人的秘密書房此刻正被用來困住一頭野獸。


    西恩娜·布魯克斯和羅伯特·蘭登靜候在一片黑暗之中。


    幾分鍾前,西恩娜看著蘭登巧妙地借助鐵鏈封死亞美尼亞地圖後麵的轉門,然後兩人轉身逃跑。


    出乎她意料的是,蘭登並沒有沿著暗道向下跑,卻爬上了標有“此路不通”標識的陡峭樓梯。


    “羅伯特!”她迷惑不解地低聲問道,“牌子上寫著‘此路不通’!而且,我覺得我們應該往樓下逃!”


    “的確,”蘭登扭頭看看身後,“但有時候為了向下走……你得先向上爬。”他衝她眨眨眼,給她鼓勁。“還記得撒旦的肚臍眼嗎?”


    他在說什麽?西恩娜跟在他身後往上爬,完全糊塗了。


    “你讀過《神曲·地獄篇》嗎?”蘭登問道。


    讀過……但那應該是我七歲的時候。


    很快她就明白了。“哦,撒旦的肚臍眼!”她說,“現在我想起來了。”


    雖然費了一番周折,但西恩娜現在意識到蘭登所指的是但丁《神曲·地獄篇》的終曲。在這幾個詩章裏,但丁為了逃出地獄,不得不沿著撒旦毛茸茸的腹部往下爬;當他來到撒旦的肚臍眼時——所謂的地球中心——地心引力突然改變方向,而但丁為了繼續下行前往煉獄……突然間不得不開始向上攀登。


    西恩娜對《神曲·地獄篇》沒什麽印象,隻記得當時讀到這發生在地球中心的荒謬引力現象之後的失望之情;顯然但丁雖然天才橫溢、博學多識,卻也沒有掌握矢量力學。


    兩人來到樓梯頂端,蘭登打開麵前唯一一扇門;門上寫著:大廳的建築模型。


    蘭登領著她走進去,隨手關上門,並拴好。


    房間不大,裝修簡陋,隻有一排大櫃子,裏麵擺放有一組陳列櫃,展示著瓦薩裏為維奇奧宮內部所做的建築設計的木頭模型。西恩娜沒心思去關心這些模型。她隻注意到這個房間再沒有其他的門,也沒有窗戶,而且就像標牌上所說……此路不通。


    “在十四世紀中葉,”蘭登低聲道,“雅典公爵在宮中掌權,並修建了這條秘密逃生通道,以備在遇襲的情況下使用。它被稱作雅典公爵樓梯,通向一處狹小的逃生口,位於一條偏僻的街道上。如果我們能逃到那裏,就沒人會看到我們從這裏出去。”他指著其中一個模型,“你看。看到邊上那個樓梯的模型了嗎?”


    他帶我上來就是為了看這個模型嗎?


    西恩娜朝縮微模型投去焦急的一瞥,看到一條秘密樓梯從宮殿頂部盤旋而下,抵達街道之上,巧妙地隱藏在宮殿的內牆與外牆之間。


    “羅伯特,我能看到那樓梯,”西恩娜煩躁地說,“但它們在宮殿的另一頭。我們無論如何是過不去的!”


    “給一點信心嘛。”他咧嘴一笑。


    樓下突然傳來一聲巨響,他們明白是那幅亞美尼亞的地圖門被衝開了。他倆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靜候著士兵們的腳步聲從暗道走過,沒有人想到他們的獵物會爬到更高的地方……還是登上了一截標有“此路不通”的狹窄樓梯。


    當下麵的躁動漸漸平息後,蘭登信心滿滿地大步跨過展覽室,蜿蜒穿過那些模型,來到房屋盡頭,那裏牆上像是懸著一個巨大的櫥櫃。櫥櫃寬約一碼,掛在離地三英尺處。蘭登毫不猶豫地抓起門把手,用力一拉,打開櫃門。


    西恩娜驚訝地向後一退。


    門裏像是一處巨大的洞穴,什麽也看不到……櫥櫃門仿佛是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門戶。裏麵隻有無盡的黑暗。


    “跟我來。”蘭登說。


    他抓起入口處牆壁上懸著的一支手電筒。然後,教授先生展現出令人驚訝的敏捷與強健,他抬身,鑽進入口,消失在這個兔子洞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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