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登和西恩娜抓住了這個稍縱即逝的機會。


    就在那名肌肉發達的士兵用力敲門的時候,他倆繼續朝洞窟深處爬去,擠進最後一個洞室。這裏空間更小,裝飾著製作粗糙的馬賽克和薩梯神的圖案。正中間立著一尊真人大小的雕像——《沐浴的維納斯》,維納斯似乎在緊張地扭頭回望,倒是十分應景。


    蘭登和西恩娜隱藏在雕塑狹窄底座朝裏的一麵。他倆靜靜地等候,凝視著長在洞窟最裏麵那堵牆上的一柱孤零零的圓球狀石筍。


    “所有出口均已排查完畢!”外麵有名士兵朝裏麵喊道。他的英語稍稍帶點口音,蘭登也說不上是哪裏的:“把偵察機帶上去。我去檢查一下這個洞穴。”


    蘭登能感覺到身旁的西恩娜身體僵硬發直。


    幾秒鍾之後,洞窟裏響起了沉重的軍靴聲。來人迅速穿過第一個洞室,然後進入第二洞室,腳步聲越來越響,徑直衝他倆逼近。蘭登和西恩娜緊緊擠作一團。


    “嗨!”突然又有人在遠處呼叫,“我們找到他們啦!”


    腳步聲戛然而止。


    這時,蘭登能聽到有人跑過礫石人行道,衝向洞窟,踩得碎石嘎吱作響。“身份吻合!”同一個人上氣不接下氣地宣布,“我們剛問到一對遊客。大約十幾分鍾之前,該男子與該女子找他們問路,要去碧提宮的服裝博物館……就在廣場的西頭。”


    蘭登瞄了一眼西恩娜,她臉上正掠過一絲淡淡的微笑。


    那名士兵緩過氣來,繼續匯報:“西邊出口是最早封閉的……我們極有信心將他倆堵在波波利庭園裏。”


    “執行你的任務,”靠近他倆的士兵指示道,“一旦得手馬上通知我。”


    礫石人行道上又傳來匆匆撤退的腳步聲,偵察機再度嗡嗡起飛,再然後,謝天謝地……一切重歸寂靜。


    蘭登正準備向一邊扭動身子,從基座後探出頭看看外麵的動靜,西恩娜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讓他不要動。她舉起一隻手指,放在雙唇上,然後點頭示意後壁上一個模糊的人影。帶頭的那名士兵一言不發,仍然默默地站在洞窟入口。


    他還在等什麽?!


    “我是布呂德,”他突然開口,“我們把他倆困住了。我很快會再給你確認。”


    原來男子正在打電話,他的聲音聽上去近得讓人不安,好像就站在他倆跟前一樣。整個洞窟像一個拋物麵反射式傳聲器一樣,將他在洞口發出的所有聲音都搜集起來,然後在洞底深處放大。


    “還有,”布呂德說,“鑒定人員剛送來最新報告。那女人的公寓好像是轉租的,簡單裝修,短期暫住。我們找到了生物試管,但投影儀下落不明。我重複一遍,投影儀下落不明。我們估計它還在蘭登手上。”


    聽到這名士兵提及自己的名字,蘭登不禁打了個冷顫。


    腳步聲越來越響,蘭登意識到此人正在往洞窟裏麵走。但他的步伐不像幾分鍾之前那麽堅定有力,聽起來他像是在遛達,一邊打電話,一邊在洞裏隨意查看。


    “是的,”男子說,“鑒定人員同時確認,就在我們衝進公寓之前,有一通電話撥出去了。”


    美國領事館,蘭登心道,想起他們的通話交談以及緊跟著出現的那名刺蝟頭刺客。這個女殺手仿佛消失了,被一整支訓練有素的軍人所取代。


    我們終歸逃不出他們的掌心。


    男子的軍靴踏在石頭地麵上,從聲音判斷離他倆隻有二十英尺了,而且還在靠近。男子已經進入第二個洞室,如果他繼續往前走到底,肯定會發現有兩個人躲在維納斯雕像的底座後麵。


    “西恩娜·布魯克斯。”男子突然提到西恩娜的名字,聲音異常清晰。


    蘭登身邊的西恩娜被驚了一跳,她轉動雙眼向上看,還以為那個士兵正從高處俯視著自己。但上麵並沒有人。


    “他們正在檢查她的筆記本電腦,”聲音還在繼續,離他倆隻有大約十英尺遠,“我還沒拿到報告,但應該和我們追蹤到蘭登登錄其哈佛電子郵箱所用的電腦是同一台。”


    聽到這個消息,西恩娜簡直不敢相信似的轉向蘭登,她目瞪口呆地看著他,臉上的表情混雜著震驚……以及被人背叛的憤怒。


    蘭登同樣大吃一驚。原來他們是這樣追蹤到我們的?!當時他根本沒有料到後果如此嚴重。我隻是需要找一些信息!蘭登還沒來得及表達歉意,西恩娜已經扭過頭,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樣。


    “確實如此。”男子說著已經邁入第三個洞室,距離蘭登和西恩娜僅有六英尺。他再走兩步,就肯定會發現他倆。


    “完全正確,”他大聲道,又向前邁了一步。他突然在原地停下:“先別掛,等一下。”


    蘭登一動不動,做好了被發現的準備。


    “請別掛電話,我聽不清,”男子說著後退幾步,回到第二個洞室,“信號不好。請繼續說……”他聚精會神地聽了一會,然後答道:“好,我同意。但我們至少得知道是在和誰打交道。”


    說話間,他的腳步聲漸行漸遠,離開洞窟,穿過礫石路麵,然後完全消失了。


    蘭登緊繃的弦終於鬆下來,他轉身麵對西恩娜,看到她眼中燃燒著憤怒,還有恐懼摻雜其中。


    “你用了我的筆記本電腦?!”她質問道,“為了查看你的電子郵件?”


    “抱歉……我以為你能理解。我得找出——”


    “他們就是這樣找上門的!而且現在他們知道我的名字了!”


    “西恩娜,我向你道歉。我當時沒意識到……”蘭登心中滿是愧疚。


    西恩娜轉過身,望著後牆上的球狀石筍,一臉茫然。接下來一分多鍾裏,兩人都沒有說話。蘭登懷疑西恩娜是不是想起了書桌上堆放的那些私人物件——《仲夏夜之夢》的節目單,以及介紹她神童事跡的新聞剪報。她是不是懷疑我看過這些了?就算是,她也沒有問,而蘭登明白自己已經讓她心存芥蒂,他也不想再提起。


    “他們知道我是誰了。”西恩娜重複道,她的聲音如此微弱,蘭登差點沒聽清。接下來十多秒裏,西恩娜幾次調整呼吸,仿佛試著接受這一新的現實。在這個過程中,蘭登感覺到她正在下定決心。


    西恩娜突然站起身來。“我們該走了,”她說,“要不了多久,他們就會發現我倆不在服裝博物館。”


    蘭登也跟著站起來:“沒錯,但是……去哪兒呢?”


    “梵蒂岡?”


    “你說什麽?”


    “我終於想通了你之前的意思……波波利庭園和梵蒂岡有一點是相同的。”她示意灰色小木門的方向,“那裏是一個入口,沒錯吧?”


    蘭登勉強點點頭:“確切說來,那是一個出口,我曾認為值得一試。不幸的是,我們根本進不去。”蘭登已經聽到士兵與保安交談的大部分內容,知道這條路再也行不通。


    “但是,假如我們能進去,”西恩娜說,她的語氣中又恢複了那一絲調皮,“你知道那將意味著什麽嗎?”她唇間掠過淡淡的笑意:“那就意味著,你和我在一天之內,兩次受惠於同一位文藝複興時期的大師。”


    蘭登忍俊不禁,幾分鍾之前他也有過同樣的想法:“瓦薩裏。瓦薩裏。”


    西恩娜的笑容更加燦爛,蘭登覺得她應該已經原諒了自己,至少暫時如此。“我想這也是天意吧,”她一本正經地說,“我們應該從那道門進去。”


    “好吧……難道我們就直接從保安身邊走過?”


    西恩娜一邊捏著指關節,一邊往洞外走去。“不,我打算和他談談,”她回頭看了看蘭登,眼裏重新燃起了怒火,“相信我,教授。在必要的時候,我可以很有說服力。”


    灰色小門上再次響起敲擊聲。


    堅定有力,持續不斷。


    保安歐內斯托·拉索牢騷滿腹,卻也無可奈何。顯然那個莫名其妙、眼神淩厲的大兵又回來了,但他也太不會挑時候了。電視裏的足球比賽已經進入補時階段,佛羅倫薩隊被罰下一人,形勢岌岌可危。


    敲門聲沒有停下的意思。


    歐內斯托並不傻。他知道今天早晨外麵出了一些麻煩——到處都是軍警,警笛大作——但他一向奉行“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處世原則。


    總在看別人做什麽的人是瘋狂的。


    另外,那個當兵的一看就地位頗高,得罪這種人物太不明智。如今想在意大利找一份工作可不容易,哪怕是無聊至極的工作也一樣。歐內斯托戀戀不舍地瞄了最後一眼比賽錄像,朝木門走去。


    他至今都幾乎不敢相信,隻要整天坐在他那間小辦公室裏看電視,就會有工資領。一天大概兩次吧,會有一支vip旅行團從烏菲茲美術館那邊走到這裏。歐內斯托負責迎接,替他們打開鐵柵欄,讓旅行團通過小木門,從而進入波波利庭園。


    敲門聲越來越響,歐內斯托打開鐵柵欄,來到門外,拉上門,隨手鎖好。


    “誰啊?”他一邊匆匆忙忙跑向木門,一邊大聲問道。


    沒人應答。敲門聲還在繼續。


    還有完沒完!他打開鎖,推開木門,準備迎接剛才那副死氣沉沉的眼神。


    出乎意料的是,這次門外的麵孔要令人賞心悅目得多。


    “你好。”一位漂亮的金發女子笑盈盈地和他打招呼。她遞上一張折疊的紙條,而他不假思索就伸手接過來。他握住紙條才發現這隻是一張從地上撿的廢紙,但為時已晚。金發女子伸出纖纖細手扣住他的手腕,大拇指死死按住他掌根腕骨所在的位置。


    歐內斯托感覺手腕就像被刀切掉一般。巨痛之後,又襲來一陣被電擊的麻木感。金發女子湊前幾步,手腕處承受的壓力急劇增強,剛才先痛後麻的循環又來一遍。他踉踉蹌蹌向後退,想掙脫胳膊,但他兩腿發麻,跟著一軟,緊接著便雙膝著地癱倒了。


    所有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


    門口又出現了一名身著黑色西裝的高個男子。他溜進走廊,迅速關上那扇灰色木門。歐內斯托伸手去摸對講機,但有一隻柔若無骨的手在他脖子後麵用力一捏,他的肌肉立刻不聽使喚了,隻能在那大口喘氣。金發女子拿起對講機;高個男人走過來,看上去和歐內斯托一樣對她的身手驚駭不已。


    “點穴,”金發女子解釋道,仿佛這沒什麽大不了的,“中國人的施壓點。它們能流傳三千年,當然不是浪得虛名。”


    男子看著她,充滿驚歎。


    “nonvogliamofartidelmale。”金發女子輕聲對歐內斯托說,手上的勁道也放鬆一些。我們不想傷害你。


    脖子上的壓力一減輕,歐內斯托就試著要掙脫控製,但那女子稍加用力,他的肌肉就又不聽使喚了。他痛得大口喘氣,就快呼吸不過來了。


    “dobbiamopassare,”她說。我們要從這裏通過。她努嘴示意鐵柵欄,歐內斯托慶幸剛才出來時把它鎖上了。“鑰匙在哪兒?”


    “noncel-ho.”他敷衍道。我沒有鑰匙。


    高個子男人走過他們身邊,來到柵欄前,查看它的工作原理。“這是密碼鎖。”他衝女子喊道,聽口音是美國佬。


    女子單膝跪在歐內斯托身旁,她棕色的眼睛如同寒冰。“密碼是什麽?”她逼問道。


    “我不能說!”他還嘴硬,“不允許我——”


    歐內斯托的脊柱頂端被摁了一下,然後他整個身子變得軟綿綿的。不一會兒,他就昏了過去。


    他蘇醒過來後,歐內斯托覺得自己在清醒與昏迷之間遊離了幾分鍾。他記起一些對話……還有陣陣劇痛……難道是被人捅了刀子?所有一切都模糊不清。


    他頭腦漸漸明晰,看到一幅奇怪的景象——他的兩隻鞋丟在身邊,鞋帶卻不見了。然後他才意識到自己動彈不得。他側躺在地上,手腳都被綁在身後,應該是用鞋帶綁的。他想大聲呼救,卻發不出聲音。腳上一隻襪子被塞在嘴裏。然而真正讓他恐懼的還在後麵——他抬頭看到電視裏還在播放足球比賽。我在自己的辦公室裏……在柵欄裏麵?!


    歐內斯托能聽到遠處有奔跑的腳步聲,正從走廊離開……然後,腳步聲漸行漸遠,直到完全消失。不可能!那個金發女人不知道用了什麽手段,讓自己幹了一件這項工作絕對禁止的事情——泄漏通往著名的瓦薩裏長廊大門門鎖的密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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