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千重盯著老者的身影漸行漸遠直至即將消失在拐角處,終是一咬牙,抬起沉重的步伐往裏走。


    葉錦羽鬆了口氣。


    義莊分前後兩部分,前頭就是普通的民居,後麵則是兩座空曠的大堂,裏麵擺著幾十口棺材,盡頭香案上居然還有不少牌位,中間的香爐裏還燃著不少香。


    裊裊白煙飄散在碼的整整齊齊的牌位間,有種莫名的陰冷感。


    葉錦羽不敢多看,匆匆瞥了一眼便來到老者身邊。


    他身上的棺材上沒有蓋子,裏麵倒是蓋著一層白布,老者示意小廝:「打開看看是不是你們要找的人。」


    小廝沒有心理負擔,二話不說直接找來,一具慘白的骸骨頓時暴露在他們眼前。


    雲千重失聲尖叫,葉錦羽趕緊把人護到身後,但她自己也不太敢麵對,隻能用餘光悄悄去打量。


    「老丈,一堆白骨怎麽認領?」莫武拱手問道。


    老者用下巴指了指棺材裏,「裏麵有件遺物就和她埋在一起的,我記得之前有人確認過屍體的身份,不是你們的人嗎?」


    「老丈說的可是之前在亂葬崗挖屍體那幾個?」莫武追問道。


    老者點頭。


    莫武放心了,「的確是我們的人,隻是在下還是有些好奇,擔心會不會是弄錯了。」


    老者從鼻子裏哼一聲,「老朽活了大半輩子,便是一具白骨老朽也能驗出是男是女,死時年歲幾何,絕不會出錯。至於她的身份,是你們的人自己說的。」


    葉錦羽拉過莫武悄聲詢問:「怎麽回事?」


    莫武摸摸鼻子回道:「埋屍位置是步誠親口說的,交代辦事的那幾個人大概是想著地點沒錯,年齡性別也都對上了,身份也不會有錯。」


    「你們……真是。」葉錦羽剮他一眼,馬上回頭看雲千重,她還沉浸在悲痛中不敢去看棺材裏的屍骸。


    要是這次弄錯了屍骸,豈非讓千重姑娘白白受驚白白難過一場,她的臉也跟著丟盡了。


    葉錦羽轉向老者,點頭詢問:「老丈,可能從屍骸上看出死因嗎?我們要找的人是生病而死。」


    老者眼睛微微睜大,看一眼棺材裏的骸骨,哼笑一聲不帶任何感情的說道:「你們認錯了,這個可不是病死的,她身上的骨頭有多出裂口,腿、胳膊、肋骨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傷,應該是死前被人虐打過……」


    雲千重的注意力瞬間跑到他身上。


    「但有幾處應是舊傷,可見她應該不止一次遭人毒打,而她身上真正的致命上在頭上。左邊顱骨碎裂,這才是真正的死因。」


    聽完這些,大家也都顧不得害怕了,忙伸頭去檢查屍骨。


    這時雲千重又驚叫一聲,整個人都撲到棺材上,顫抖著雙手拿起那枚放在屍骨旁邊的玉扳指,慌亂地打量著上麵的紋路。


    當她從裏側找到一句「雲想衣裳花想容」時,終是崩潰大哭。


    她父名熔,母名霓裳,這枚扳指是父親送於母親的定情信物,詩中藏著他們的名字。這本是一個美好的象徵,如今卻成了指認母親遺骨的證明。


    雲千重抱著那枚扳指哭得肝腸寸斷,葉錦羽揪心的望著她顫抖且無助的肩膀,緩緩蹲下來摟上去,輕輕怕打,無聲安撫。


    外麵天色漸暗,大堂裏的燈籠也點上了,一陣穿堂風過來,火光忽明忽暗,十幾口棺材透著森森冷意和蒼涼。


    悲痛的哭聲在風中破碎,在大堂裏迴蕩,久久難以平息。


    不知過去多久,雲千重的嗓子哭啞了,眼淚也哭幹了,眼睛紅腫的像個核桃,而她卻再也沒有力氣支撐自己的身體,虛弱地倒進葉錦羽懷裏。


    原本是來認領了屍骸就可以回楹城了,誰也沒想到會生出這樣的變故。如果雲母的死真有問題,雲千重定不肯自己的母親死的不明不白。


    「千重姑娘,今天太晚了,咱們先回客棧。你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再來討論之後事情好嗎?」葉錦羽低頭在女子耳邊輕聲詢問。


    雲千重的身體一震,臉上神色恍惚,半晌才似聽明白她的話。視線再次移到棺材上,卻不忍看裏麵的情形,突然一咬牙,眼裏迸發出堅定的光芒。


    「走吧。」


    辭別老者,他們根據護衛留下的標記找到落腳的客棧。葉錦羽先把雲千重安撫好,才離開她的房間找到莫武。


    「步誠肯定騙了我們,難怪他一直不肯交代妍娘的事情,我估摸著人估計就是被他打死的,所以他才不敢聲張悄悄埋在亂葬崗裏。」葉錦羽憤慨道:「這個畜生肯定有暴力傾向,如果人真是他殺的,一定不能放過他。」


    莫武亦是義憤道:「這個人必不能輕饒,我這就傳消息回去,讓他們馬上把步誠押送過來。」


    「還有,明日一早就去衙門報案。隻是我不太相信這裏的官府,你們在這裏有什麽可信的人嗎?」葉錦羽看著他問道。


    莫武解釋說:「有幾個,都是江湖人,不過比官場上的人頂用。您放心,我會叫他們盯著官府的動靜。」


    「那就好。」葉錦羽放心不少,拍拍他的肩膀說道:「這幾日你們也辛苦了,早點歇著吧,咱們的時間不多,接下來的兩天肯定很忙。」


    莫武受寵若驚,忙拱手說道:「姑娘也快快休息吧,小人告退。」


    教坊嬤嬤隻給雲千重七天時間,他們身邊又有教坊的人盯著,肯定沒辦法留在微嵇城等官府查清楚雲母的案子。


    他們最多能在微嵇城滯留一日。


    葉錦羽想了很多勸說雲千重的話,可是等她真的去勸說時,對方卻比她想的堅強,心思也十分通透。到底是在教坊打磨過五年的人,她心裏對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的衡量,進退有度。


    「葉姑娘,若明日我無法接回母親的遺骸,便煩勞姑娘替我帶回楹城,可以嗎?」雲千重向她鞠了個躬,撩起衣擺便要下跪,葉錦羽忙把人扶住。


    「我答應你。」葉錦羽拍拍她的手背,溫聲又堅定地承諾:「我一定會為雲夫人討回公道,也定會將她送回你們身邊。」


    雲千重抿嘴,紅腫的眼睛裏滿是感激,重重握住葉錦羽的手,哽咽道:「葉姑娘的恩情,千重定會記一輩子。千重自知身份低微,但日後若是姑娘遇到了麻煩,隻要姑娘肯開口,千重定竭盡全力相幫。」


    「千重姑娘說這些話就見外了。」葉錦羽莞兒,故作輕鬆地說道:「朋友之間互幫互助本是應當的,不求回報,隻求真心。」


    一剎那,雲千重臉上的表情既想哭又想笑,「自千重來到教坊那日,我便以為這輩子都再難遇到交心之人,今日承蒙葉姑娘不棄,願意和我這種身份的人以朋友相稱。」


    「身份貴賤在我心裏並不重要。」葉錦羽搖搖頭,笑著說道:「既然是朋友了,以後便以名字相稱吧,千重。」


    雲千重略有失神,五年了,她終於又重新聽到這樣的稱呼,瞬間心裏也暖暖的。


    「瀲……姑娘?」雲千重紅了臉,她剛才是想叫「錦羽」的,可真的要喊出來時又覺得十分羞人。


    葉錦羽失笑,「瀲瀲,小瀲,你隨便叫。」


    雲千重頓了頓,斟酌地喚了一聲「瀲瀲」,但可以聽出來她還是很不好意思。


    葉錦羽卻非常滿意,自從來到這個異世後,就再也沒有人叫過這個稱呼了。乍聽到這個名字,她放佛又回到了武館,耳邊也迴響著父母對她不厭其煩嘮嘮叨叨地叮嚀和警告,還有師兄弟們聒噪又歡樂地吵鬧聲。


    「瀲瀲?」雲千重的聲音突然打斷了她的思緒,擔心地詢問:「你怎麽了?」


    葉錦羽忙收拾起那些惆悵悲傷的情緒,搖頭道:「沒事,就是想到了我父母的事情。」


    「我聽侯爺提起過,和十年前的貪墨案有關,對嗎?」雲千重關心的問道。


    葉錦羽知道她是誤會了,正好將錯就錯,「看卷宗的時候,我還不太敢肯定父親是無辜的。但後來我又見過一個當年的證人,他說的那些話還有他莫名被殺的事情,讓我越來越懷疑當年的案子有冤情。可惜現在唯一找到的證人也被滅口,我還沒有找到新的方向。」


    「如果瀲瀲相信我,不妨再說的具體些,或許我能幫你打探到一些線索。」雲千重鄭重說道。


    葉錦羽笑了笑,說道:「我相信你,其實是……」


    她將於弘交代的那些事情都告訴了雲千重,包括她自己的一些懷疑和想法。


    雲千重聽完若有所思,突然想到一件事情,隻是不知道該不該說。她看葉錦羽非常重視舅舅一家人,如果她說了就像在挑撥他們的關係,而且這件事情她也是聽人說的,不知真假。


    葉錦羽卻看出了她的糾結,問道:「千重,你是不是有話想說?可能是我不願聽的,所以不敢說?」


    雲千重臉上閃過一絲訝然。


    「你說吧,不管是什麽消息我都能承受。」葉錦羽對她露出一個鼓勵的笑容。


    雲千重盯著她看了好片刻,確認她不是在假裝堅強,方才開口:「不記得是多久以前,我曾聽教坊裏的貴客們討論過十年前的貪墨案,讓我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情,就是關於當年葉參軍的事情。」


    「不過那都是茶餘飯後的談樂,真假難辨。」雲千重觀察著葉錦羽的表情,見她尚且淡定,便繼續說道:「當年祁葉兩家聯姻在楹城也是成就了一段佳話,隻是有人說,當年的祁姑娘並非祁家親骨肉,而是被祁老太爺帶回去的養女……」


    葉錦羽驚愕地瞪大雙眼,不敢相信。


    雲千重也遲疑了,葉錦羽忙收斂心神,對她說道:「我沒關係,你繼續吧。」


    「還有人說,祁姑娘的確是祁太老爺的親骨肉,隻是出身不好,名不正言不順,所以隻能對外宣稱是養女。」雲千重說完,繼續緊盯著葉錦羽。


    這……這也太狗血了!葉錦羽震驚地啞口無言,雖然這些應該都是葉如瀲的家事,但如今也是她的了,就算感情沒有那麽深,心情還是會受到一些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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