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碼頭上一共停了三艘船。


    前麵那一艘是禮部派來的, 後麵兩艘便是瑞定自己添的。


    圍觀群眾隻能看個熱鬧, 讚歎兩句“五王爺不愧是陛下極其喜愛的皇子”,又或者“林大人教養了一個好女兒”。


    再有羨慕嫉妒恨的,無非添上一句, “福氣都積在這姑娘身上了,怪不得生不出孩子來”。


    林如海雖也直說“太過張揚”, 隻是他笑得臉頰上起了兩團紅,誰都知道他言不由衷了。


    特別是後麵那艘船, 江南一幹達官貴人們都見過, 去年王爺來江南的時候就坐的這一艘,眼下更是被拿來送聘禮了。


    況且看那船吃水這麽深,上麵多少好東西就不言而喻了。


    瑞定是第五個成親的皇子, 這份聘禮雖然跟太子不能比, 但是卻要比其他幾個王爺體麵上許多。


    要說成親晚也不是沒有好處的。


    五個皇子,太子成親的時候已經是太子了, 排行二、三、四的這三位成親的時候頭上還僅僅隻有一個皇子的名號, 自然是比不得現在已經是王爺的瑞定。


    況且年初皇帝才“病”了一場,又牽扯了一大堆陰的暗的出來,為了息事寧人,他這聘禮也少不了。


    皇帝也從自己私庫了拿了東西添上。


    要是算上通貨膨脹之類的因素……瑞定算了算,他這聘禮跟太子比也差不到哪兒去了。


    “豈止是不差!”吳妃假意嗔怒道:“你兩個舅舅送的東西不能放到明麵上, 不然我看皇後非得從坤寧宮出來撕了我!”


    瑞定笑笑:“我們家裏這可送算是要添丁進口了。”


    這話說出口,吳妃心裏那麽一點點不快立即煙消雲散了。


    聘禮是麵子,也是裏子。


    送得多了, 一來是男方麵上好看,二來是表示我們看重你們家閨女。隻是禮送的太厚,有時候也挺讓人為難的。


    比方會不會讓女方恃寵而驕之類的。


    作為一個婆婆,而且還不能讓兒媳婦在自己身邊立規矩的婆婆,隨著婚期將近,這一點分外的撓心。


    瑞定看著吳妃臉上表情變換,又擔憂道:“她將來嫁進來之後,可得把腰板挺得直直的才好。”


    吳妃果真不操心了,又拿起禮單笑道:“說起虞嬪給的這幾箱緞子,”吳妃一邊笑,一邊回憶起虞嬪的說辭。


    “您看看我這身子,生了孩子現在還沒恢複過來,看著這些東西心裏難受。況且這布料放上兩三年顏色就不新鮮了,與其放到箱子裏長蟲子,不如給了姐姐,順帶也讓我賣個人情,回頭跟陛下一說,等到我身子養好了,讓他再給我賞些新的。”


    “回頭是得好好感謝虞嬪娘娘。”瑞定道。


    吳妃又皺了皺眉頭,“不過你父皇是真喜歡她,我總覺得比前些年的王美人更叫人害怕些。”


    瑞定聽見吳妃這樣說,心裏起了警覺,正色道:“母妃,她沒兒子,現如隻能靠著我們,你要擔心,也得等她生了兒子,還得養過兩歲再說。”


    兩歲是個坎兒,皇帝的兒子也不是一生下來就有了名字,能上族譜的。


    吳妃點點頭,道:“我不過白白操心一句,這兩日看著你父皇越發的器重你,連帶我在後宮的行情都好了不少,心裏不免揪心。”


    “你父皇的寵愛……從來都是能讓人一瞬間就跌倒十八層地獄去的。”


    瑞定失笑,“我又沒做什麽虧心事,況且你兒子我一向行事謹慎,就是這次聘禮給的多了些,那也是在父皇的示意下。母妃就等著兒媳婦進門喝茶吧。”


    林如海現如今也跟他的管家在看著嫁妝單子。


    “大人,”管家一聲驚呼,“您看看這個。”他指著禮單上道:“刺繡百花飛蝶如意錦。”


    林如海順著他手指一看,“四色共十二匹。”


    林如海皺了皺眉頭,道:“我記得這東西是年前金陵織造獻上去的,當時織造太監還得意洋洋的說了整個正月,二十個繡娘整整繡了一年,不過得了六色共三十匹……”


    “這一下就來了小一半,姑爺可真是受寵。”管家讚歎一聲。


    林如海拿了單子仔細看著。


    前麵那禮部的船,東西倒是尋常,按照古禮準備的大雁、羊、豬等,還有海味、三金等等,不過循舊例,隻是後麵瑞定自己的船上……


    就算是林如海自小生在江南長在江南,又是鍾鼎之家,也很是心驚了好一陣子。


    單說玉如意上的那顆珠子,就比玉更精貴了。


    還有那一盒子珍珠,打開了滿室生輝。


    林如海歎了口氣,拿了禮單子往女兒屋裏去了。


    黛玉正繡嫁妝。


    雖然她們這樣人家,嫁衣是禮部包辦了,不過六禮走完,會給男方的東西裏總要有一兩樣女方的針線,而且隨著親事一步步敲定,東西也越做越大。


    早先納彩的時候,黛玉親自給瑞定回了荷包扇墜兒等物,等到聘禮下來,便是要回去一身衣衫了。


    讓男方看看,女方心靈手巧,小東西繡的精致,大麵上也很是得體。將來嫁入男方家裏,必定和和美美的過下去。


    林如海進去一看,黛玉正繡鞋麵子。


    看見父親進來,黛玉急忙收了東西,小聲問道:“父親怎麽來了。”


    要說她也是知道今天聘禮到,雖然家裏就剩下她跟父親兩個拿主意了,但是眼看著親事已經定下來,又許多日子沒見瑞定,現在想起來,隻記得他笑著看自己。


    目光堅定而又明亮。


    黛玉不免又是臉一紅。


    林如海倒是沒注意這個,他看見黛玉正繡的鞋,青黑色的麵,拿黑色的亮線繡的暗紋,穿出去是低調又奢華,再加個這個也夠了。


    他暗自點頭,咳嗽兩聲道:“明年你嫁去王府裏,記得親戚來往間,送禮回禮都要恰當,財不可外露。”


    黛玉不解,林如海拿了禮單遞給她,搖頭正經道:“王爺這次……”這次了半天,什麽都沒說出來。


    哪有老丈人嫌棄聘禮送太多的,這話穿出去就是他林如海沒能力嫁女兒了。


    黛玉接了單子,一行行往下看,要說這禮單,前麵禮部的那個一張單子,後麵瑞定自己備的又是一張單子。


    禮部的很快看完了,黛玉又看著瑞定送的東西,突然道:“這還有給父親送的呢。”


    林如海探頭過去一看,什麽孤本書籍,還有上次提到的古墨,沒想到王爺的記性這般好。


    林如海老臉一紅,把自己原本想說的話忘了個一幹二淨,背過手咳嗽兩聲,“聘禮這樣厚,為父這便要去給你準備嫁妝了。”


    說完他專門將禮單放在桌上,又輕輕敲了兩下,這才離開。


    黛玉看著他的背影直笑,不過笑著笑著看見禮單,不免紅了臉,心裏又對將來的京城生活多了幾分期盼。


    王爺送聘禮,整整裝了三船東西,整個京城都看見了,包括賈府。


    自打分了家,榮國府這個名稱也就隻能賈赦用一用,所以這裏說的賈府,是二房。


    王夫人在賈母的上房說話。


    “真是可惜了,沒將人留住。”賈母歎道,“聽說送聘禮的馬車,頭一車上了船,最後一車還沒出府呢。”


    王夫人笑,“這都是外麵人以訛傳訛,哪兒能有那麽多東西,從王爺府裏到碼頭,坐車也得半日才到呢,要是真送了那麽多聘禮,國庫都得搬空不可。”


    眼下能在賈母身邊伺候的,除了她便是李紈了,兩者相比,又想想賈母藏了幾十年的嫁妝,還有府裏的爛攤子,王夫人決定擼袖子親自上了。


    “可憐我的黛玉,”賈母道:“就她老父親一個給她操辦,我這心裏擔憂啊。”


    王夫人冷笑兩聲,突然聽下人回報,寶玉回來了。


    兩人同時一愣,對視一眼,“按說不該啊,這個點還不到下學的時候呢。”


    自打賈母跟著賈政搬了出來,倒是又起了督促子孫上進的心,表現出來就是兩點,第一督促寶玉去族學,第二便是督促女孩子們用功了。


    迎春繼續下棋去,探春繼續讀書作詩去。


    迎春倒沒什麽異議,就是探春,她是養在王夫人身邊的庶女,開竅又早,知道管家女紅等才是第一要務,隻是被外祖母奪了參與管家的資格,她著實不好表示出不樂意的樣子。


    寶玉換了衣服進來請安。


    賈母仔細打量他兩下,問道:“怎麽回來的這麽早,可是在族學裏受了委屈?那幫子人慣會高捧低踩,你跟祖母說,祖母去教訓他們。”


    寶玉笑笑,“並沒有,先生病了,這才放了假。”


    看寶玉臉上表情很是自在,賈母不再追問了,道:“快回去溫書去,你老子今日該回來了。”


    寶玉急忙告辭,茗煙跟著他往外書房伺候去了,小心問道:“真不告訴老太太?”


    寶玉搖頭歎氣,“那種地方,還不如自己在家裏看書呢。”


    況且他一點科舉的心都沒有。


    不多時,賈政回來,先去拜見賈母,賈母笑著打量兒子一番,“快去洗漱了,跟你媳婦好好說說話,晚上在我這兒吃飯。”


    自打他們搬了外城區,賈政去工部就不怎麽方便了。


    早先住在榮國府,距離皇城不過一刻多鍾而已,現在搬了外城區,每天來回兩個時辰在路上,要知道一天不過也就十二個時辰而已。


    沒兩天賈政便吃不消了,急忙讓王夫人在城裏給他置辦了一座兩進的小院。隻是這麽一來,賈政每十天沐休的時候才能回家了。


    內城的房產畢竟貴,這兩進小院置辦下來的銀子,已經到了他們現在住的大院子的一半了,王夫人肉疼,可是想著賈母的嫁妝,也隻能先忍了。


    等到將來……將來再說!


    賈政坐在椅子上,端了熱茶吹了兩口,道:“我那院子裏光禿禿的,回頭種些樹啊花兒什麽的進去。”


    王夫人一聽這話便上火了。


    她十幾年吃齋念佛堆出來的涵養功夫,不過搬出榮國府兩月多,便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你算算你的俸祿,一年兩百兩銀子都不到,分家的時候我們得的田產,莊子,就算再加上我的嫁妝和珠兒媳婦的嫁妝,一年四千兩銀子出頭。置辦宅子,搬家,又被大房敲出去一筆,哪兒還有銀子給你置辦花草!”


    賈政原本悠閑的心聽了王夫人這話立即呆住了。


    他從小到大便沒為銀子操過心,非但如此,在他心裏,銀子便是阿堵物,是個鬧人的東西。


    “我不過能在家裏待上一日,你何苦說這些。”說完他一甩袖子,去了趙姨娘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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