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平日裏不愛跟我說話, 言語裏也總是瞧不起我。”邢夫人一開口不過一句話, 便叫所有人臉上都現了尷尬之色,“連請安都是草草一句便算完事兒。”


    王熙鳳站在中間,手上還捧著筷子, 一臉粉臉漲的通紅。


    “你是王家千金,”邢夫人掃了一眼王夫人, 道:“這我也知道。不過我終究是你婆婆,你姑媽礙著麵子不管你, 老祖宗也到了享清福的年紀, 但是這府上也不是你能糊弄過去的地方。”


    “我平日裏若是做錯了什麽,”王熙鳳強忍著道:“你說便是了。何苦言語裏這般挖苦呢?”


    王夫人眼神閃了閃,把她那一聲咳嗽咽了下去。


    雖然賈母現在還沒來, 但是剩下所有人都坐齊了, 黛玉的位置就在賈母身邊,在最裏麵, 現在想站起身來離開也太過引人注目, 況且坐她前麵的寶玉已經嚇的愣住了,寶玉前麵還有個湘雲,她想走也起不了身。


    “有些事兒我忍了這許久,必須得說說你了。”


    “你看看誰家的月錢拖到初五才發?”


    李紈手上端著一盤飯,朝後退了退。


    王熙鳳剛想張口分辨, 隻聽邢夫人又道:“我娘家雖不是什麽名門望族,不過也算小富,家裏也有那麽幾十個下人, 就算我父親去了的那一段日子,整個府上一起服喪,也沒見哪月的月錢錯了日子。”


    王熙鳳張口,聲音又快又急,“這月錢都是外麵準備了的,不過是我發而已,況且送到我手上的時候,繩子斷了,這才耽誤了半天,太太何出此誅心之言。”


    邢夫人冷笑,“這月錢究竟是怎麽晚了的,闔府上下怕是隻有這幾個沒出門的姑娘還不知道吧。”


    “我也不知道!”賈母的聲音響起,由遠及近,滿是怒火。


    “你倒是給我說說,這月錢是怎麽晚了的!”賈母指著邢夫人,“你們夫妻兩個,一天到晚不做好事,整日的在府裏胡攪蠻纏!璉二媳婦管家,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幫不上忙就別在這裏添亂了!”


    賈母氣的熱血上頭,一番說說出來便向後倒,鴛鴦急忙將人撐住。


    一見這個場景,所有人都慌了,急忙將賈母扶了回去。


    捶背的捶背,遞水的遞水,還有掐虎口人中,又有人喊,“去拿安宮牛黃來!”


    不多時賈母清醒過來,道:“不過吃個飯也不安生!”她指著邢夫人,聲音虛弱了許多,“我已經免了你伺候飯的差事,你還想怎麽樣!”


    賈母不禁淚垂,“你這是想氣死我作罷。”


    看見老太太已經被氣的有了好歹,邢夫人什麽話也說不出來。支吾半天道:“我是怕她小孩子家家誤了事。”


    賈母看了看跪在地上嗚嗚哭的王熙鳳,道:“你見識淺薄,幫不上忙也就算了,闔府上下,最會添亂就是你們夫妻兩個!你給我好好回去反省!明日不用來了!”


    邢夫人還想再說什麽,王夫人開口了,言語中慢慢的關切,“大嫂,老太太今日是氣著了,你在她麵前待著,怕是她一時半會消不了氣。不如你先回去,等老太太消消氣再說?”


    邢夫人上前行了個禮,道:“老祖宗,那我先走了?”


    賈母怒道:“我當不了你祖宗!”


    這麽一鬧,晚飯也沒吃成,陪著賈母過了大半夜才消停。


    第二天一早,又夏來賈府接黛玉進宮。


    賈府一陣忙亂,急忙替黛玉收拾妥當送她上了馬車。


    出了大門,黛玉覺得方向不對,抬眼看了看又夏。


    “我們去平化街上先看一看。”又夏強忍著笑意。


    黛玉現在的心情是又喜又怕,一方麵覺得不該這麽見王爺,一方麵又覺得……


    沒等她想出來到底是怎麽覺得,馬車便停在了平化街上。


    又夏下車,不一會,瑞定便上了馬車。


    “王府快修好了。”瑞定笑道:“你看見我的繡樓了嗎?”


    黛玉臉上刷的一下紅了,小聲道:“府裏的姐妹們都看見了,寶玉也看見了。”


    不知怎麽搞的,瑞定聽見寶玉這兩個字分外的不爽快,他笑道:“我明明問的是你。”


    黛玉半響不說話,“你這人——”


    就說了這麽三個字。


    瑞定又道:“我知道你看見了,等——搬進去,你就知道了。”


    黛玉不搭理他,半低著頭坐著。


    隻是昨天晚上折騰到好晚,馬車裏又暖暖的,不知怎麽又開始困了。


    馬車一個顛簸,黛玉突然驚醒過來,發現瑞定的手已經伸到她麵前了,她急忙朝後一縮,嗔怒道:“王爺!”


    “我怕你磕著。”瑞定很是義正言辭,“太醫說你有失眠之症,現在想是好些了?在馬車上還能睡著。”


    黛玉沒忍住睨他一眼。


    瑞定看了心中歡喜,眼神讓黛玉瞧了有些害怕。


    她不禁道:“昨天……”黛玉想起昨天在賈母的大花廳裏,那一場拌嘴,幾乎把所有人都扯了進去,不過為了遲發了五日的月錢。


    隻是這話跟王爺又說不得。


    但是轉念一想,她上回就在這馬車裏……也不知道是不是同一輛馬車了。


    “昨天家裏出了些事情。”黛玉小聲道:“睡得有些晚了。”


    瑞定猜想多半是賈赦開始動手了,便道:“虧得你是做客去的,橫豎也礙不著你什麽,你別往跟前湊便是。”


    黛玉點了點頭,又叫了一聲:“王爺……”


    這一聲讓瑞定聽出些百轉千回的味道來,他在心裏細細品味,一時忘了回應。


    “我家去的事情,王爺可跟我父親說了?”


    瑞定不想騙她,道:“一時沒找到合適的機會告訴林大人,而且……你孤身一人,怕是不太方便。”


    黛玉一聲輕歎,眼中淚光點點。


    瑞定不忍心再看,又道:“不過就是這半年功夫,況且沒兩日便要入冬了,再怎麽也不好冬日裏上路吧。”


    黛玉輕輕搖了搖頭,道:“王爺,你可知當日我父親來信,說要讓寶玉去江南讀書,為何到了今日還沒動身?”


    瑞定遲疑片刻,道:“許是你外祖母不忍心骨肉分離。”


    黛玉點了點頭道:“我父親的來信隻比王爺早到兩天,我記得王爺是六月十七回的京城。”


    “後來寶玉又跟我說,夏天天熱,外祖母不忍心讓他上路,秋天……過去江南也要兩月,去了便是過年,外祖母如何能忍心讓他一人在外麵過年,等到了春天……橫豎這一屆已經趕不上了,下次再說吧。”


    黛玉看了一眼瑞定,又慌忙將眼神移開,“王爺,你可是也要這麽糊弄我。”


    瑞定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兩人相顧無言,一路對坐到了城門。


    瑞定臉上擠出個笑容,道:“你先進去,今日母妃怕是要給你留飯了。我還要去看看宅子,後麵還有事情要做,若是中午回不來……”


    “王爺不必如此。”黛玉下了馬車道:“王爺對我的照顧……我總是記在心裏的。”


    瑞定看著黛玉的身影進了皇宮,他腳下一轉,又回了吏部。


    賈府,王熙鳳屋裏。


    王熙鳳正躺在床上,昨天狠狠的哭了一回,現在眼皮子還沒消腫。


    平兒坐在床邊,手裏端著一碗熱粥,道:“您還是先喝一口,身子要緊。”


    王熙鳳雖頭發也沒梳,臉也沒吸,更是一點胭脂都沒抹,但是眼神淩厲目光凶狠,看著比往日還要凶上三分。


    “她這般當著眾人作踐我,與她究竟有什麽好處?”


    “還叫我今後怎麽管家!”


    平兒低著頭,勺子在碗裏一勺勺的攪著。“她本來就是個糊塗人,不管有理沒理都要鬧上一回,奶奶何必與她一般見識。”


    “我不與她一般見識,她卻來作踐我!她還真當我是好拿捏的,她也不看看她是什麽身份!”


    平兒急忙將碗放了下來,往王熙鳳身前湊了湊,道:“奶奶,她畢竟是您明麵上的婆婆。”


    王熙鳳哼了一聲,聲音已經放低了三分,“她算我哪門子的婆婆,我婆婆墳頭上都長草了。”


    “我總覺得這事兒事有蹊蹺。”


    王熙鳳眼睛一亮,“你也覺得!我嫁進來又不是第一年了,她早年都沒在我麵前擺出婆婆的款兒來,現在就更別想了。”


    “隻是……她已經安安生生許久了,怎麽又開始興風作浪了呢?”


    王熙鳳有些不解。


    平兒道:“粥已經溫了,奶奶先將粥喝了吧。”


    平兒伺候王熙鳳喝完了一碗粥,王熙鳳又道:“我想著月錢也不是第一次遲了,她原該知道了的,怎麽卻現在鬧起來。”


    王熙鳳皺著眉頭,道:“你想想,會不會是她得了什麽信兒?”


    還沒等平兒說話,王熙鳳自己就先搖頭了,“不會,她昨兒說的話,闔府上下就這幾個姑娘不知道,難道她已經知道了?”


    王熙鳳瞪著平兒。


    “我倒是覺得她是來詐奶奶的。”平兒道:“她手底下才幾個人,又是自己的獨門獨院,老太太不喜歡她,這府裏上下,就連二姑娘見了她也不怎麽說話的。”


    “不是她那又會是誰?”王熙鳳道:“能戳著她在前麵攪事兒,還能有誰?”


    半響,王熙鳳突然來了一句,“你覺得,會不會是珠大嫂子?”


    “她?”平兒很是遲疑的搖了搖頭。


    隻是王熙鳳覺得自己這份猜測很是有道理,“這事兒是怎麽起來的,還不是她一路招搖從園子裏過去,當日周瑞家的來說,她可是穿了一身都褪色了的舊衣裳。”


    “珠大爺畢竟已經去了。”平兒道:“她總不好穿些鮮豔顏色。”


    “那可不一樣。”王熙鳳眼睛一瞪,“平日裏也沒見她這麽打扮過。昨天晚上她伺候老太太吃飯穿的可不是這一身。”


    眼睛幾乎眯成了一條縫,王熙鳳又道:“我沒進家門的時候,榮府可是她跟著姑媽管家的。若不是珠大哥死了,怕是現在她還管著家呢。”


    “她又不缺銀子。”王熙鳳坐了起來,“她的月錢是我的兩倍,還有蘭哥兒的銀子也是她管著,老太太逢年過節賞她東西是最多的。而且這府裏的開銷,沒有一樣要她掏銀子的,平日裏就算打牌,她輸了老太太還要貼補她,她怎麽會缺銀子!”


    王熙鳳又道:“她這一手可真夠狠的!挑了個人最多的地方,又是人最多的時候,我偏生還不能說什麽!”


    平兒勸道:“奶奶,橫豎您現在也要養身子,不如趁著這個機會裝個病?”


    “你知道什麽。”王熙鳳怒道:“就算我不管了,也不能是這麽被人擼下去!這事兒沒完!”


    平兒又去端了茶杯。


    王熙鳳道:“也該起了,你叫熱水去。”


    等到王熙鳳坐在鏡子前梳妝的時候,看了一眼平兒,似是麵容憔悴,她不免歎了一聲,“這府裏雖然人人都怕我,但是我也知道不少人等著看我的笑話。也就隻有你了……”


    “我這熬了大半夜,你也陪我熬著,我歇了你還得看著這院子裏的大大小小,你看看你這張臉,比我還要疲憊三分。”王熙鳳拉了平兒的手,“你竟是比二爺還跟更貼心些。”


    這一番話說的平兒也紅了眼眶。


    王熙鳳拉著平兒的手用了用力,“你放心,若是有朝一日……我定不負你!”


    平兒重重的點頭嗯了一聲。


    黛玉這會兒已經進了皇宮,坐在吳妃麵前。


    吳妃看著她喝了茶吃了點心,道:“我專門讓又夏算著時辰去的,想來你已經吃過早飯了。”


    黛玉謝了吳妃的關懷,便安安靜靜坐在那裏。


    吳妃看了看她的臉色,道:“這兩日睡的可好了?我已差人去請太醫了,一會兒就到。你也不用太過擔心,你年紀還輕,本就不是什麽大病,略略調養調養便是。”


    黛玉低頭道:“多謝娘娘關心,那藥吃了兩服便能覺出效果來,又停了人生養榮丸,五服藥喝完,我二更便能睡下了。”


    “這就好。”吳妃笑道:“你小小年紀,本就不該有那麽多操心的事情,原先我是不知道,現如今我即知道了,總要替你謀劃的。”


    吳妃看著黛玉的模樣,是越看越喜歡,加上半個月沒見,氣色的確好了許多,心裏是越發的歡喜了。


    “有事兒你跟我說。”吳妃笑了笑,“我那個畢竟是個兒子,思慮難免不周,有什麽事情想不到的,你都告訴我。”


    黛玉紅了臉,又想起早上跟瑞定在馬車裏……越發的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怎麽不見瑞定?”吳妃疑道:“他一早起來便說要去接你,又說今日沒什麽大事,得了空要跟我一處吃飯的。”


    吳妃看了一眼又夏,又夏搖了搖頭。


    黛玉道:“早上聽王爺說要去看宅子,還有別的事兒。”


    吳妃皺了皺眉頭,“許是朝廷上的事情,我們不管他。”


    黛玉本就見識廣博,從小又是教養的極好,陪著吳妃吃了飯,又在院子裏轉了轉,讓吳妃是越發的喜歡她了。


    吳妃拉著黛玉的手,道:“沒兩日便是中秋了,又是皇後娘娘千秋,想必要借著這個放出去一批人去,到時候我安排兩個去你府上照看你。”


    黛玉點了點頭。


    吳妃又道:“早先聽瑞定說了,當日你來京城隻帶了兩個人,一個小丫鬟一個老嬤嬤,前兩日我也聽異雀跟又夏說了你屋裏的情形。”吳妃很是憐愛的摸了摸黛玉的手。


    “瑞定說這人最好要借你父親的名義送進去,到時候我事先讓又夏去給你說一聲。”


    “多謝娘娘。”


    黛玉心知吳妃是為了她好,隻是再多想一步,就是吳妃是為了王爺才待她這麽好,然而一想到王爺,又想到王爺不僅知道她身邊的兩個人,連她的名字都知道了,黛玉便覺心頭亂跳,臉上是越發的嬌豔了。


    隻是王爺究竟做什麽去了,現在還不過來,黛玉不禁抬頭朝宮門口一看。


    瑞定剛好進來。


    四目相對,黛玉慌忙低頭下去。


    瑞定道:“剛去趟吏部,眼下已經忙完了,母妃可給我留了飯?”


    吳妃聽見,忙又讓人去叫新飯菜了。


    三人又圍坐在桌邊,吳妃正想笑笑瑞定,便聽見外麵又夏著急道:“娘娘,皇後宮裏來人了,說是要見林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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