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泰殿裏。


    二皇子今日特別高興, 已經棄了酒杯直接拿了酒壺往嘴裏灌了, 還說什麽,“這酒也太沒味了,比不上軍中之物。”


    皇帝眉頭一皺, 道:“喧喧嚷嚷成何體統,還不將酒壺放下!”


    二皇子一抖, 對於父皇的訓斥很是害怕,似乎又有點喝醉了的架勢, 想也不想就跪在了地上。


    “這孩子。”皇帝的表情反倒舒緩了, “大過年的,不是不讓你喝酒,拿著酒壺算怎麽回事。”


    二皇子一笑, 哆哆嗦嗦又想起來, 誰知手軟腳軟,不知怎麽一搞酒壺就給翻了, 白酒灑了一身。


    皇帝又是眉頭一皺, 看著二皇子被酒汙了的衣服有點不開心,“這一個個都是怎麽搞的,翠竹呢,快帶他下去梳洗。”


    翠竹應了一聲是,將二皇子也帶走了。


    皇後似乎有點累了, 一人靠在盡裏麵的軟榻上,半閉著眼睛,時不時喝兩口參茶。


    不多時, 翠竹姑姑又回了大殿,在皇後身邊伺候著。


    見到翠竹,皇後眼裏精神了許多,方才的疲憊一掃而光,她急急問道:“如何?”


    翠竹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道:“將他安排在側殿西暖閣了,隻是奴婢估摸著二殿下像是知道了什麽,不然……他在軍中據說是烈酒千杯不醉的,今日喝的是綿酒,這才喝了幾壺,怎麽就不省人事了。”


    “怕什麽。”皇後冷笑道,“他那個腦子,就算想辦好事兒,最終也是來添亂的。”


    “事情怎麽樣了?”皇後又問。


    翠竹道:“那屋裏已經用香熏了好幾天,隻要賈元春進去,立即著道兒,娘娘放心。我已經安排人去叫賈元春了,就是……那一位似乎還是不肯放鬆。”


    翠竹回想方才送水見到的場景,“那一位隻是將領口扯開了一些。”


    “他倒是能忍。”皇後眼睛一眯,“老二家裏的那杯酒是多加了蜜的,又加了些花粉絨毛等物,我們試的時候是奇癢難耐,他忍到現在了。”


    翠竹姑姑道:“若是這麽下去……那一位已經換了兩次水了,怕是快要洗幹淨了。”


    皇後臉上也現了焦急之情,瑞定一向謹慎,在他身上做手腳是困難至極,若是錯過了這次機會……下次……下次就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


    皇後想起太子每每在她麵前的辱罵和憤恨,狠狠咬了咬牙,“這次必須成!必須將元春引到老五屋裏去!”


    翠竹姑姑轉身想走,皇後急忙將她拉住,道:“你是說老二在西暖閣,老五在東暖閣?”


    翠竹點了點頭,皇後眼睛一眯,笑道:“我有個主意,老二似乎進來的時候一個人沒帶?”


    翠竹點點頭,湊近了一些,皇後小聲道:“你差人將老五的太監引到老二屋前。”


    “啊!”翠竹一震,立即明白了皇後的意思,“我們吩咐賈元春去伺候二殿下梳洗,誰知道進去卻是五殿下,這樣無論如何都猜不到娘娘身上了。況且我們安排去叫賈元春的那個人……”


    “娘娘此計神妙,這樣越發的保險了!”


    皇後不耐煩,“還不快去,小心誤了時機!”


    翠竹點點頭,借口去催參茶,出了交泰殿。


    側殿裏又進了一個太監,守在了二皇子屋前,站在瑞定門口的忠和抬頭看了看,兩人點頭示意,算是打過招呼了。


    半響,子珍又端了一盆水從東暖閣出來,跟忠和道:“我去再端熱水過來,殿下說有些頭暈,你守著門,不可大聲喧嘩。”


    忠和點了點頭,道:“天黑,你小心些別摔了。”


    不多時,忠和隻覺得對麵的太監不住的看他,他抬頭,聽見對麵的太監小聲問道:“你可是建元二十一年進的宮?”


    忠和一愣,下意識點了點頭。


    “是在京城小刀張家行的禮?”


    忠和又是一愣,點頭的速度越發的快了。


    “我是栓柱兒啊!”那太監急急道。


    “栓柱兒?”忠和重複一遍,好像沒什麽印象了。


    “我跟你一個屋的。”那太監又道。


    忠和皺著眉頭想了想,那段時期的記憶很是模糊,但是似乎記得跟他一個屋子的人似乎是叫栓柱兒來著,隻是……當初黑瘦黑瘦的一個小子,現在也白白淨淨的了。


    “我前兩天出去辦差,好像看見你弟弟了。”


    忠和一愣,弟弟,當初他被賣了就是為了給弟弟治病,二十兩銀子。


    “你弟弟似乎很是落魄,腿好像也斷了。”栓柱兒又說。


    忠和一聽這個,下意識就朝那邊走了兩步,道:“怎麽搞的?”


    栓柱兒低著頭微微一笑,就知道這個有效果。他再抬起頭來的時候,滿臉的忠厚老實,“我見他跟你長的特別像,而且那天我的差事很是順利,便跟著他去了茶館,後來……”


    忠和已經完全離了東暖閣門口,跟栓柱兒兩個幾乎是站在了側殿中間,離兩邊的屋子距離都差不多。


    忠和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心想這屋裏隻有他們兩個,也不算是離了門口,便又沉浸在栓柱兒的話裏,於不知不覺中又被帶偏了幾步。


    元春跟在“翠竹”後麵出了坤寧宮。


    “翠竹”走的又快又急,元春差不多得一溜小跑才跟的上,況且此時已經過了子時,雖然有照亮的燈籠,可是畢竟不比白天明亮,她全部心神都在別摔跤上。


    況且她雖是女史,但是在宮裏依舊算不得主子,充其量是個高級一些的宮女,作為下人,如何能詢問主子排差事呢。


    “翠竹”將她帶到了交泰殿中間的空地裏,手往側殿一指,道:“你自去伺候,我回大殿伺候娘娘了。”說完,“翠竹”也不等她回答,轉身便向正殿走去。


    元春不疑有他,幾步走到側殿門口,守大門的太監指著廊下的熱水道:“五殿下和二殿下都在裏麵。二殿下沒帶人來,你小心伺候著。”


    元春心裏又驚又羞,頓時漲紅了臉皮,隻是她進去一看,側殿東西兩個暖閣,西暖閣門前兩個太監守著,其中一個看著很是眼熟,又想起五殿下跟皇後不睦,來皇後宮裏必帶宮人的傳聞,知道這裏麵是五殿下了。


    元春頭低低的,心裏盤算的飛快,五殿下門口兩個人守著,是斷然進不去的。


    她端著水,腳下步伐一點不亂,推了門進去了。


    東暖閣裏熱氣騰騰,元春才從寒冷的外麵進來,一激之下隻覺得頭暈目眩,連盆子也端不穩了。


    瑞定聽見有人進來,道:“快拿熱水來。”


    方才灑在他身上那杯蜜酒,洗了兩遍還覺得不舒服,他已經將外衣脫下搭在了屏風上,自己則是坐在床上,鬆開中衣的領口,想好好擦洗一番。


    元春在宮裏已經待了一年多了,幾個皇子的聲音如何分辨不出,瑞定一開口她便知道自己進錯屋子了,隻是……元春咬咬牙,似乎什麽都沒想,但是腦袋有個念頭是越發的清晰了。


    五殿下府上現在一個人都沒有。


    元春低著頭,走到瑞定麵前跪下,將水盆高舉過了頭頂,道:“殿下,熱水來了。”


    “你是誰!”瑞定猛然間站起身來,元春被這麽一嚇,手上的熱水盆差點翻了。


    元春咬咬牙,雖然知道五殿下跟皇後不和,但是這時候也隻能搬皇後娘娘出來救急了,柔聲道:“宮中人手不夠,娘娘差奴婢給您送熱水過來。”


    瑞定跟元春隻見過幾麵,唯一聽過賈元春說話,就是上次她封了女史領旨謝恩。中秋跟除夕中間隔了好幾個月,早就忘的差不多了。


    瑞定自然是分辨不出賈元春的聲音的,況且東暖閣裏就是幾盞小油燈,並不很清楚,宮裏的宮女們又是統一的衣服,跪在那裏低著頭幾乎是一模一樣。


    “你將水放在桌上。”瑞定緩緩道。


    門口有忠和在,這人如何能進來。瑞定心裏起了十二分警惕,肌肉繃得緊緊的,道:“水放下,你出去吧。”


    元春心裏一驚,想起她還在賈府的時候,府裏流傳的關於大伯父賈赦的傳聞,咬咬牙一狠心,伸手拿過盆邊的帕子,輕聲道:“怎能讓殿下自己動手,還是讓奴婢來吧,殿下坐著就好。”


    說著她便上前兩步,伸手想去給瑞定擦臉。


    這麽一近身看了正臉,瑞定倒是認出這就是賈元春了,他心裏原本一百分的警惕頓時提升到了一百二十分,伸手往身前一擋,厲聲道:“你速速離開!”


    元春眼圈一紅,像是要掉下淚來。


    然而到了這一步,卻沒什麽回頭的餘地了。


    她腦海裏飛速的閃過這幾個月聽說過的二殿下秘聞,一邊朝瑞定走,一邊伸手想去解自己領口上的扣子,隻是羞憤難耐,領子上的又是盤扣,怎麽也解不開。


    瑞定伸手去抓她袖子,有心不與她有身體碰觸,誰知道袖子倒是拉上了,一用力之下,這袖子不知怎地,竟然從中間斷了。


    元春臉上越發的紅了,手上一抖,發現領口不知怎麽就開了,露出半個雪白的脖子來,“殿下。”她軟軟的就想往瑞定身上倒去。


    此時也不顧上什麽身體接觸了,瑞定一腳將她踢開,情急之下難免用力過大,元春向後一倒,撞在了屏風上,哐當一聲,屏風倒在了地上。


    元春掙紮時手裏抓到了瑞定掛在屏風上的衣服,看著自己這副狼狽樣子,扣子解開一個,衣袖被扯去半個,摔在地上又羞又疼,在疼痛的刺激下,腦袋倒是清醒了過來,她忍不住哭了出來。


    瑞定一陣煩躁,大聲道:“來人!”


    話音沒落,便聽見房門被撞開,打頭的是二皇子,後麵跟著兩個太監,還有端著水盆回來的子珍。


    二皇子一邊往裏走,一邊急道:“方才聽你屋裏動靜很大,不知——”二皇子看見地上躺著的元春,瞳孔一縮,不說話了。


    元春被幾個人看見自己衣衫不整,胡亂間將瑞定的外袍一裹,心裏電光火石間想起這段時間的種種不尋常之處,心知自己八成是被皇後騙了。


    可是現在……元春一咬牙,緊緊抓著身上瑞定的衣服,一頭撞向了桌子腿。


    交泰殿裏,皇後坐在榻上,翠竹在一邊伺候著。


    皇後看著不遠處笑盈盈的吳妃,時不時跟太子遞兩個眼神,小聲道:“現在怎麽樣了。”


    翠竹給皇後添了水,道:“娘娘妙計天衣無縫,賈元春已經進了五殿下屋裏。她身上的新衣又是特製的,隻要一點點力氣便能撕個粉碎,屋裏的藥又是針對女子的,隻要她起了這個心,五殿下哪裏把持的住。”


    皇後想起皇帝宮裏一個個的進人,又想起太子屋裏也是妾室不斷,點了點頭笑道:“他又不是柳下惠,況且賈元春也是個美人。”


    “娘娘說的是。”翠竹附和道:“宮裏的小宮女從中秋開始便不停的談論五殿下。”想必是計劃進行的很是順利,翠竹也放鬆了許多,她笑道:“聽的奴婢都要動心了,賈元春如何能按捺的住?”


    皇後點頭。


    翠竹又道:“況且自打她要去二殿下府上,我又安排人說二殿下一介武夫,性格暴虐,打死過妾室宮女。那賈元春精通詩書,又寫得一手好字,想必賈府也是花了大力氣培養的,如何肯甘心去二殿下府上?”


    “若是沒機會也不說了,現在大好的機會擺在眼前。娘娘,你就等著今晚上他們成就好事吧。”


    皇後臉上的笑容越發的燦爛了。


    交泰殿裏已經安靜了許多,雖然除夕夜是個熱鬧日子,不過熬到這個時候,精神頭畢竟不足了。


    雖然一杯杯參茶喝著提神,但是已經三三兩兩的坐在一起聊天了。


    正在這時,門口奔進來一個太監,很是急切的跪在了皇帝跟前,小聲道:“陛下,側殿那裏出事了,二殿下為了個宮女跟五殿下打起來了。”


    這太監雖然聲音小,隻是他進來的時候眾人差不多都止住了說話,所以他這一說,基本上所有人都聽見了。


    “啊!”吳妃一聲驚呼,立即站起身來,就想往側殿走。


    皇帝嗯了一聲,吳妃一震,求助的眼神看著皇帝。


    皇帝站起身來,大步向前,道:“朕去看看。”


    皇後跟翠竹對視一笑,“陛下千萬別急,老五是個妥帖性子,倒是老二……”


    看見皇帝起身,吳妃也急匆匆跟了上去。


    二王妃一跺腳,隨著她們一起過去了。


    理親王左右一看,也跟了上去。


    老三老四兩個分別給自己母妃使個眼色,也往側殿去了。


    剩下幾個妃嬪女眷左右看看,李貴妃不急不慢又喝了口茶,這才站起身來,道:“我也去看看。”在皇後宮裏出事兒,怎麽也能找到機會踩皇後兩腳,這個機會可不能放過。


    虞嬪私下裏投靠了吳妃,自然也是要去的,她見李貴妃起身,道:“姐姐慢些走,我與姐姐一同去。”


    年幼的皇子公主們隻恨不得沒聽見,依舊坐在桌邊喝茶。


    齊妃看了一眼虞嬪的背影,跟坐在她身邊的陳妃咬著耳朵道:“她雖占著長輩的名號,不過她才幾歲,還沒兩個皇子大,也不知道避嫌,真把自己當回事兒了。”


    陳妃若有所思道:“她怕是私底下求了吳妃什麽事兒,眼下不好推脫罷了。不過這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畢竟是皇後宮裏出的事兒,去了是看了皇後娘娘的熱鬧,不去的話又略顯冷淡。”


    齊妃笑道:“要我說還是不去的好,熱鬧不是那麽好看的,而且沒聽見嗎?為了個宮女打起來了,場麵能好看嗎?”


    東暖閣裏,皇帝坐在椅子上,瑞清和瑞定兩個已經被分開了,齊齊跪在地上。


    方才被賈元春裹在身上的外袍又被瑞定扯了回來,雖然覺得有幾分惡心,但是這外袍還必須得穿上。


    賈元春依舊暈在內室的地上,皇後已經差了人去請太醫了。雖說宮女生病不得請太醫醫治,不過眼下這個情況,皇後雖覺得賈元春死了也能潑髒水,不過她還是得活著。


    活著到了瑞定府上,剩下的事情才好說。


    “怎麽回事兒,說吧!”皇帝的聲音裏壓抑著怒氣,聽來讓人很是膽戰心驚。


    “陛下莫急,當心氣壞了身子。”事情雖然跟皇後設想的不太一樣,不過進來的時候,賈元春的那個樣子,瑞定衣衫不整,再加上瑞清這個名義上賈元春的主人跟瑞定打的這一架——嗬嗬,瑞定就算想脫離開來也沒那麽容易了。


    皇後開心極了,眼睛都快眯成一條縫,不急不慢的安穩著皇帝。


    “瑞定你也是。”皇後道:“這宮裏的女人多的是,賈元春雖然模樣不錯,不過比她好的大有人在,況且你明年就要大婚了,何苦在這檔口——”皇後咳了一咳,“賈元春我又已經許了瑞清,為著你們兄弟的情誼,你也不能做出這種事情來啊。”


    皇後痛心疾首說完了瑞定又說瑞清,“不過一個宮女,何苦為了她跟你兄弟打架呢。”


    隻是她開心壞了,語氣裏難免帶了幾分幸災樂禍。


    “你少說兩句!”皇帝訓斥一句,說完眼神在瑞定和瑞清兩個之間不住徘徊,“你們兩個怎麽回事?瑞清,你是哥哥,你先說!”


    瑞清瞪了瑞定一眼,道:“父皇!兒臣原本在西暖閣梳洗,誰知聽見東暖閣裏一陣喧嘩,還有重物落地的聲音,我撞開門一看,賈女史已經倒在地上了,衣服袖子被扯掉半個,領口開了,身上裹著瑞定的衣服,見我們進來,她便撞了桌角。”


    “兒子氣不過,便一拳輪了上去!”


    皇帝眉頭一皺,又看著瑞定道:“你又是怎麽回事!”


    瑞定不答話,先是看了一眼皇後,“怎麽回事?在皇後宮裏出的事兒,怎麽回事要問皇後娘娘!我的宮女去提水為何耽誤了如此之久!守門的太監為何放了不相幹的人進來!皇後娘娘為何特地差遣了賈女史來伺候?”


    瑞定一半是真火,一半也有些借題發揮,他怒視皇後,“皇後娘娘管理後宮幾十載,怎麽能讓人在交泰殿裏出了這等紕漏!”


    說完瑞定語氣軟了三分,道:“父皇,你若問兒子怎麽回事兒,我隻能說一句:我不知道!”


    皇後氣的臉都有點歪了,可是礙於皇帝還沒發話,她也隻能暫且忍下這口氣。


    太子看著瑞定的眼神也充滿了仇恨,都恨不得上去踢他了。


    吳妃心裏一聲長歎,緊繃的神經鬆弛下來,瑞定該說的都說了,剩下就要看皇帝怎麽想了。


    隻是皇後是正妻,又有嫡長子太子,再怎麽樣也是傷筋不動骨,吳妃腦子裏飛快的盤算起來。


    皇後想做什麽,她們母子兩個如何在這件事兒上得利。


    皇帝一言不發,眼睛直直瞪著瑞定,半響他道:“賈女史可醒了?”


    已經看過診,就等著皇帝宣召的太醫低眉順眼進來,消無聲息跪在地上,道:“賈女史還未曾蘇醒。”


    “可有性命之憂?”皇帝又問。


    太醫小幅搖了搖頭,道:“賈女史力氣小,沒撞出什麽好歹來。臣觀她脈搏平穩,無性命之憂。”


    “那她為何還不醒!”皇帝一拍桌子。


    太醫低頭道:“頭部受創可重可輕,雖無性命之憂,不過也有人數天才醒的。”


    皇後鬆了口氣,跟翠竹對視一眼,那藥太醫果然看不出來。


    瑞定看了太醫一眼,這太醫是皇後叫來的。


    吳妃知道兒子不用她操心了,想著方才進來的場景,小聲道:“臣妾方才跟著陛下進來,看見那賈女史頭上一點傷痕也沒有,想來也不會很重,想必一會兒就能醒。”


    吳妃語氣平緩,一點起伏都聽不出來,好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一樣。


    隻是宮裏人說話,每一句都有目的。


    皇帝聽沒聽不來不知道,皇後的臉色卻變了,這明擺著就是說賈元春是假撞。


    李貴妃看見皇後臉色一變,立即接茬道:“誰說不是。想當年王美人——”她故意停頓一下,引人遐想,“可是撞了一地的血呢,也沒見她有事兒啊。”


    皇後的臉色越發的不好了。


    太醫連忙又補充了一條,道:“方才醫女給賈女史檢查的時候,發現她腹部曾遭重擊,又在衣服上發現一腳印,應該是被人踢的。”


    瑞定大大方方道:“我踢的。”


    皇後急忙道:“你何苦下這麽重的手,她不過一個弱女子。”


    瑞定冷笑一聲,“這也是跟太子殿下學的,每年毓慶宮鹹安宮加起來怕是要換二十幾個宮女了吧。況且她往我身上撲,我還能接住她不成!”


    皇後被噎的說不出話來,太子每年打死十好幾個宮女是宮裏的公開的秘密了。


    “你敢對母後不敬!孤打死你!”太子抬腳就朝瑞定踢來。


    “都少說兩句!”皇帝抓起茶壺就朝太子砸過來,不過臨出手的時候還是稍稍挽救了一下,茶壺跌在地上碎了。


    “陛下息怒!”


    所有人都跪在了地上。


    皇帝看著太醫道:“朕知道你有法子,立即讓賈女史醒來,朕有話要問!”


    “是!”太醫一震,拎著他的小藥箱去了內室。


    就在這時,原本留在大殿跟陳妃說話的齊妃帶著個宮女打扮的人走了進來。


    在虞嬪沒進宮之前,齊妃是最最受寵的一個,更是在生了個公主之後被破格封了妃,今年才不過二十二歲。


    見到是她進來,皇帝臉上陰轉晴了。


    齊妃笑盈盈朝皇帝拜倒,“陛下,臣妾想著皇後娘娘治理宮務多年,一向沒出過什麽紕漏。想來想去,臣妾隻覺得怕是有什麽誤會,便去坤寧宮裏找了這跟賈女史同住一屋的宮女,陛下不如問問她,這賈女史是怎麽出來的。”


    這被帶來的人正是抱琴,她跪在地上很是害怕,似乎縮成了一團。


    皇帝見她這幅模樣皺了皺眉頭,皇後見狀看口道:“抱琴,你與賈女史同住一屋,你倒是說說,這賈女史是如何沒有奉召,卻到了交泰殿呢?”


    聽到皇後這話,抱琴一抖,不可置信抬頭看著皇後,隻見皇後目中兩道精光,抱琴急忙底下頭來,小聲道:“回稟陛下,回稟娘娘,賈女史她是……她是被——翠竹姑姑叫出來的,說是娘娘宣召。”


    皇後就等著抱琴說這話,不過有人反映比她更快。


    齊妃冷笑一聲,“你說這話得好好掂量掂量,翠竹姑姑可一直在大殿裏伺候。”


    “妹妹這話說的不對,那帶著瑞定去梳洗的難道是鬼不成?”吳妃抓著她話裏的漏洞,立即反駁道。


    “翠竹就出去這麽一次。”皇後嚴肅道,“再就是去催茶水。不過交泰殿跟坤寧宮雖是兩個相隔的宮殿,一來一回也沒有這麽快的。你這般信口雌黃,是何居心!”


    皇後突然發難,抱琴被嚇的哆嗦了一下。


    皇帝道:“去叫看守宮門的太監過來。”


    殿裏又沒人說話了,隻是皇後心裏對瑞定還有吳妃的仇恨是越發的深了,皇帝這般做法,分明是要給瑞定開脫。


    不多時,交泰殿還有坤寧宮守門的太監都被叫了過來,皇後剛想開口,卻被皇帝阻止了。


    皇帝道:“一個一個來,先把坤寧宮的帶進來。”


    守門的太監都是兩人一班,當下兩人跪在地上,對為什麽被叫來還是一點頭緒都沒有。


    皇帝問:“方才有誰出去過?”


    太監想了想,異口同聲道:“有一姑姑帶著宮女出去。”


    “可看了腰牌?”


    兩個太監對視一眼,頭越發的低了,小聲道:“那姑姑看著眼熟,像是娘娘身邊的翠竹姑姑,帶的又是賈女史,便……便……”


    皇帝哼了一聲,放了這兩個太監出去,又叫了交泰殿守門的太監,問了同一個問題,“方才有誰出去過?”


    兩個太監依舊異口同聲道:“有一姑姑出去過。”


    “哦?”皇帝道:“出去了再沒回來?”


    太監點點頭。


    “看了腰牌沒有,哪個宮的?”


    這兩個太監依舊不敢說話,半響才冒出來一句,“像是翠竹姑姑……沒看。”


    皇帝不說話了,皇後心裏對吳妃和瑞定的嫉妒又創新高,皇帝什麽時候問的這麽仔細過,十幾年皇帝都沒對這種事情上過心了。


    不過……皇後又想想自己的計策,萬無一失,便安心下來陪著皇帝沉默了。


    虞嬪仗著皇帝的寵愛,又掛念著自己的肚子,覺得這麽拖延下去不是事兒。率先開口道:“這麽說宮裏還有一個跟翠竹姑姑長的極為相似的人了?還在除夕夜找了賈女史出來伺候?”


    眾人不說話了,宮裏長的像翠竹的人……


    這時,奉命去讓賈元春醒來的太醫一腦門子汗出來了,“回稟陛下,賈女史醒了!”


    “帶她上來。”


    賈元春中了皇後的藥,身子本就軟綿綿的,又被瑞定狠狠踢了一腳,接下來裝了桌角,又被太醫下了狠手搞醒,原本紅潤的麵色立即變成了蠟黃,病怏怏的。


    抱琴一見她就忍不住哭了出來,然而當著皇帝的麵,不敢出聲,隻能死死咬著下嘴唇,悄無聲息的往下流著淚。


    賈元春有氣無力行了禮,雙手撐著地,連脊背都挺不直了。


    “朕問你。”皇帝說了這三個字,突然停了一停,語氣舒緩了好多,“是誰叫你出來的。”


    賈元春心裏對事情的真相已經猜到了七八分,比方皇後的布置,還有借著她想讓二皇子跟五皇子鬧翻等等。


    不過賈府裏的齷齪事情,王夫人一向是瞞著她的,因此賈元春也就能猜到這麽多了。


    她磕了個頭,道:“是翠竹姑姑來喚奴婢的,說皇後娘娘宣奴婢去前麵伺候。”


    “你看清楚了,你確定是翠竹?”皇帝又問。


    翠竹這時也跪在了地上,“陛下明鑒,奴婢一直在交泰殿伺候,奴婢發誓,若是離開交泰殿了,叫奴婢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賈元春已經猜出那人是假扮的,也不用人問,直接道:“翠竹姑姑走的飛快,奴婢在後麵跟著。現在想想……奴婢的確沒看見翠竹姑姑的正臉,隻是聽那人說了兩句話,而且……似乎那人的聲音要更加的沙啞一些。”


    皇帝歎了口氣,心裏已然有了人選,他瞪著瑞清的頭頂,眼睛眯成一條縫,又移到了瑞定身上。


    “去查,去宣慈寧宮的楊嬤嬤前來。”


    皇帝看著賈元春,目光又凜冽起來。


    “誰叫你來的暫且不提,可是你如何進了瑞定的屋子,還這般恬不知恥!”


    皇後一聽這話心說壞了,皇帝用了“恬不知恥”這四個字,明顯是已經偏向瑞定了,她越發的注意著賈元春了,就等她話語裏出現個什麽破綻,好抓住不放了。


    賈元春又磕了個頭,流了兩滴眼淚出來,“奴婢進了側殿,守門的公公說五殿下跟二殿下都在裏麵,還說二殿下沒帶人來,讓奴婢進去伺候。”


    吳妃聽見這話終於忍不住了,“那你就摸到瑞定屋裏去了!賈女史當真好教養!”這話說的是賈元春,目光卻看向皇後,還有女史這兩個字,讀的分外的重。


    皇後眼睛一眯,剛想爭辯,想了想還是忍了下來。


    隻聽見賈元春又道:“東暖閣門口沒人,西暖閣門口站了兩個公公,奴婢想起守門的公公說二殿下沒人伺候,這才進了東暖閣。”


    話說到這兒,賈元春的眼淚掉的越發厲害了,似乎就要放什麽大招了。


    瑞定正色道:“請父皇將那兩個太監叫來詢問,還有我的宮女,她去取熱水,耽誤了很久才回來。”


    雖然知道問不出什麽東西來,但是打斷了賈元春的敘述,瑞定深知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況且賈元春眼淚掉的那麽厲害,想來也是要往他身上栽贓嫁禍了。


    一來是打斷她的士氣,二來也是給她機會再考慮一下究竟要怎麽說。


    因為瑞定想來想去,發現這事兒他已經是說不清了。


    屋裏就他跟賈元春兩個人,若是賈元春死咬著不放,他能怎麽辦?


    隻是讓賈元春承認她鬼迷了心竅,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皇帝聽了瑞定的話,又將兩個太監,還有守著側殿的太監,以及瑞定的宮女子珍叫了進來,果不其然,他們的口供倒是一樣的。


    “奴才眼睛眯了東西,這位公公給奴才吹了吹。”皇後派來的太監先開了口。


    忠和也死咬著這個理由不放,跪在地上不住的磕頭,“殿裏燈光不顯,賈女史跟子珍身量差不多,又是一樣的衣服,低著頭,奴才便沒多心。況且她問也不問就進去了,奴才還當這是子珍取了水回來了。”


    子珍道:“奴婢去了小廚房,小廚房的管事說方才沏了參茶,讓奴婢稍等片刻。”


    又牽扯到了小廚房,隻是既然已經問到了,皇帝又叫人將交泰殿小廚房裏的宮女太監也叫了來,沒問出什麽新鮮的內容來。


    這時皇帝又想起來賈元春,問:“然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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