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兩個各自想著心事,半響一句話沒有,倒讓守門的又夏有些著慌,莫不是娘娘的話說的有點重,殿下聽了心裏不舒服?


    雖說母子連心,不過昨兒才聽說太子在坤寧宮裏跟皇後摔了杯子。


    她將簾子一掀,笑道:“冬天天涼,奴婢給您換換熱茶。”


    母子兩個都是一震,從思索中出來,齊齊道:“不著急。”


    又夏這才放心,去門外站著,誰料剛出來站了沒一會,就見門房的小太監急急忙忙回報,“貴妃娘娘來了。”


    “快請進來。”又夏道:“去泡了舅老爺前些日子送的大紅袍來,我去請娘娘。”


    吳妃聽見李貴妃來訪的消息,狐疑道:“這是怎麽了,怎麽今兒一個個都來看我了,難不成我這裏有什麽香餑餑?”她看了瑞定一眼,道:“去拿筆墨紙硯來。”


    “兒子來看娘天經地義,不過我得給你找點事兒做,寫春聯寫福字去,免得將來說出去不好聽。”


    又夏一直關注著吳妃,見她話已經說完了,門簾一掀,道:“娘娘請。”


    西暖閣裏,兩個宮女給磨墨攤紙,外麵吳妃已經請李貴妃坐了上座。


    “茶不錯。”李貴妃摘了手上貂毛做的軟套,交給吳妃宮裏的小宮女去烘著,抿了一口,“宮裏也就你這兒能按季節喝到好茶了。”她將茶杯往桌上一放,咣當一聲。


    “您今兒是怎麽了?還是皇後娘娘又……”


    李貴妃沒接茬,看了吳妃一眼,“方才我看見虞嬪來你宮裏了,她一向除了陛下誰都不放在眼裏,來你這兒……可是有什麽事兒?”


    李貴妃跟吳妃兩個,算是這麽多年宮鬥的勝利者,況且兒子也大了,現在皇後和太子反而是她們的共同敵人,因此已經和解了好幾年。


    當然這和解,隻能意會不能言傳,而且僅僅限於表麵上,以及一些無關緊要的瑣事。


    吳妃笑笑,道:“還不是得了皇帝的賞賜,來我這兒耀武揚威來了。言語裏滿滿都是什麽宮務如何如何,戳著我出頭,她想在後麵得利罷了。”


    瑞定聽見外麵的話,兩位一言一語的試探,下筆不由得頓了一頓。


    “她還太年輕……”李貴妃若有所思,“雖然皇帝的心在她身上,可是這宮裏……皇帝的心又能放多久呢?早年的王美人,還不是……”


    哀怨完了,李貴妃直接問道:“明年開春的新衣,皇後派給你管了?”


    吳妃點了點頭,猶豫道:“皇後娘娘一向將宮務抓得緊緊的,況且還有個翠竹,皇後忙不過來的事情她全包了。這次這麽痛快,我生怕她給我下套子。”


    李貴妃一笑,“無非就是賠點銀子。我是聽說了,今年秋天那兩場雨,庫房裏不少青綠色的衣料受潮了。你想想,青綠色的衣料,可不是給宮女們做春衣的顏色嗎?”


    吳妃一震,道:“還是您消息靈通。”


    “我要不說,你遲早也能打探到,無非就是晚上一兩天,況且你家裏,兩個兄弟都出息的很,哪兒在乎這點銀子呢。”


    李貴妃笑,又喝了口茶,“你知道了就行,我不過給你提個醒,早幾天做準備也是好的。”


    吳妃道了謝。


    李貴妃又道:“你這兒的茶……她們就知道皇帝喜歡和清茶,一年到頭都是雨前、龍井或者碧螺春的備著,可也不看看那話是什麽時候傳出來的。”


    聞了聞茶葉的香氣,李貴妃笑盈盈道:“春夏自然是要喝清茶的,不過秋冬季節,還是普洱、鐵觀音或者大紅袍的好。”


    吳妃一側頭,道:“去給貴妃娘娘包上二兩大紅袍。這快開春兒了,等到新茶上來,我再請姐姐嚐嚐清茶。”


    李貴妃臉上的笑容越發的親切了,道:“其實我今兒來不是為了這個,還有件事……”


    兩人聲音越來越輕,瑞定是一點聽不見了。


    大廳裏,吳妃跟李貴妃湊的越發的近了。


    “皇後宮裏那一位……怕是要進了老二屋裏了。”


    吳妃猛然間抬頭,看著李貴妃道:“此話當真!”


    李貴妃點了點頭,“你想想,從中秋她封了女史開始,皇後話裏話外的連番暗示,接連請我們幾個有兒子的去她宮裏坐坐,可不就是為了賈元春的去處嗎?”


    吳妃嗯了一聲,有點咬牙切齒,“賈元春若是個好的,怕是早進了太子宮裏了,還能輪到我們。”


    “可不就是這個道理,皇後不喜歡當過宮女的,賈家那個德行,男丁沒一個爭氣的,沒幾年就要成了戲文裏常說的‘糟心親戚’,皇後一點虧都不吃,難道就讓我們吃這個虧?”


    李貴妃附和一句,繼續道:“我昨兒給皇後請安,看見她招了老二家裏的來問話,又說讓她收拾屋子。老二家裏的出來跟我剛好打了個照麵,眼圈有點紅。”


    吳妃搖了搖頭,“皇後娘娘那個人……心思忒重了,沒說出口的……怕是做不得數。”


    “這次八成是真的。”李貴妃越說越開心,聲音不免也大了幾分。


    “我進去的時候,聽見皇後跟翠竹說‘……你慢慢透給她一些……過了年就去……東西慢慢收拾著’,後來我請了安,皇後臉上也有喜色,跟我說‘這下總算是解決一個燙手山芋,以後你們來我這兒可不許推三阻四的了’。”


    吳妃若有所思,“這樣看來,倒是真的了?”


    “可不是。”李貴妃道:“這兩天我細心觀察著,皇後也不讓賈元春出門了,采柳也去打聽了,賈元春東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


    吳妃想想,的確過了臘八之後就不怎麽能見到賈元春了,早先皇後可是兩三天就派她出來一次的。


    “唉,”吳妃歎氣,“要說賈元春模樣性情倒是不錯的,可惜被拖累了。”


    李貴妃睨她一眼,“給你你要?”


    吳妃咳嗽一聲,正色道:“我家瑞定屋裏一個都沒有,第一個哪兒能進這種人呢,我還指望著明年他娶了正妃,後年生個嫡子呢。”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笑了笑,李貴妃又喝了兩口茶,她的貼身宮女提著吳妃送的大紅袍。


    “這茶葉怕是比金子都貴。”李貴妃看了一眼小小紙包包住的二兩大紅袍,二兩金子都不一定能買到這麽好的,她笑道:“不過我今兒來也算是有功受祿,采柳,我們走。”


    吳妃親自送了李貴妃出門,回來看瑞定已經寫了七八付春聯,還有十幾個福字,算算時間是一點沒浪費,道:“你倒真是夠沉穩的了。”


    隻是每每回憶起那場讓瑞定從調皮搗蛋變成沉穩冷淡性格的變故,吳妃真恨不得兒子被養成紈絝子弟,又恨不得去坤寧宮裏將皇後掐死,再去解決了太子。


    瑞定見吳妃臉色不好,笑了笑,放下筆來,坐在吳妃身邊,道:“賈女史的去處定了?”


    吳妃點了點頭,道:“可憐你二哥了。”


    瑞定想了想,道:“二哥早年在慈寧宮裏長大,沒想到……”


    說到二皇子瑞清,吳妃也不由得唏噓兩聲。


    “誰說不是,他母親雖說是個宮女,不過他可是皇子,身份尊貴。我進宮的時候,他都已經四五歲了,話也說不到一塊去……”吳妃看了看自己兒子,“原先以為太後養二皇子是為了怕皇後動手,畢竟那時候皇後已經……”


    “唉,這些陳年舊事。”吳妃做了總結,“誰知道太後派給老二的幾個嬤嬤宮女,忠心老實不用說,可是沒人敢跟老二說話,這麽一來沒人教,他說話比老三都晚,這麽一來二去,倒是坐實了老二腦子不好使的傳聞。”


    瑞定陪著道:“不過太後若是知道太子今天變成這副樣子,想必能從敬陵裏氣出來,然後再給氣回去。”


    “怎麽說話呢?”吳妃瞪他一眼,笑道:“那是你祖母。”


    母子兩個對視一笑,有些話不說出來大家都心知肚明,太後說到底還是太子一個人的祖母,為了太子早年可沒少跟皇後狼狽為奸,隻是可惜……太子長歪了。


    在她們這些人的寵溺,還有剩下人有意無心間的吹捧下歪了。


    瑞定陪著吳妃看了看他寫的春聯還有福字,得了兩句誇獎便到了傳午飯的時辰,“去說一聲,五皇子的飯擺我這兒了。”吳妃在兒子麵前也不太講究儀態,坐在椅子上招呼小宮女給她錘錘腰,道:“這一上午折騰的。”


    “舅舅那裏,要先打聲招呼嗎?”瑞定問道。


    吳妃沒說話,搖了搖頭,“雖然這宮裏上上下下都歸皇後管,她也必定留了後手,不過她挖個坑想讓我跳,沒那麽容易。”


    “去清點東西的時候,讓她們仔細著點,皇後能用的招數也就那麽一樣,以次充好,把受了潮的布料藏在好東西中間。”瑞定提醒了一句。


    “嗯,你放心,就算我事先不知道這事兒,也沒那麽容易上套。”


    不多時,禦膳房的太監們便捧著一個個食盒來了承乾宮。


    冬天天雖冷,不過這食盒外麵有棉花套子裹著,裏麵還有小炭爐煨著,拿出來的時候還是熱氣騰騰的。


    瑞定聽見傳飯,不由得想起派出宮去的異雀和安和,按說差不多也該回來了。


    隻是飯剛上桌,門口又有小太監傳話,“陛下來了。”


    吳妃無奈歎了口氣,道:“真是徹底沒法吃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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