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動作稍緩的刹那間,房間裏的兩人已經不見了蹤影,帝仲有些意外眼前一瞬即變的場麵,四下打量發現自己似乎被離奇的換到了另一個奇妙的空間裏,連溫度也赫然驟降到冰點,他默默收回古塵,手指溫柔地輕握住扔在戰栗的刀柄,一邊順著眼前唯一的「路」繼續往前,一邊低低安慰:「傳說迦樓羅以毒龍為食,毒龍應該是藥龍一族的分支吧?那也是你的同族,他的純青琉璃心讓你感覺不舒服了嗎?沒事,原海冰封已解,泉眼恢複轉動,很快就會有新的龍神誕生,代替你守護同族。」


    這條路長到看不到盡頭,越深入越寒冷,不知走了多久之後眼前才被一片蒼白的大雪覆蓋,凜冽的風肆無忌憚地吹過臉頰,真實的讓他的皮膚感到宛如刀鋒掠過的痛,帝仲好奇的抬手接住一片鵝毛大雪,目光頓沉:「應該是九尾狐的幻術,好厲害的能力,不僅在我眼皮子底下救走兩個人,還把我一起拖入了幻覺。」


    他輕笑扔掉手裏的雪花,原本法術這種東西其實也是他的弱點,所以他並不奇怪蕭千夜會屢次在法術上吃虧,畢竟血脈傳承本就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


    眼前是一片無邊無際的雪原,比泣雪高原的天氣還要惡劣幾分,刺骨的寒意滲透皮膚,卻倏然勾起記憶裏某些難以遺忘的回憶,帝仲莫名轉了一個方向,仿佛冥冥之中有種讓他心跳加速的聲音正在順風而來,果然,穿過一片貧瘠的高山岩石,一個同樣貧瘠的村莊映入眼簾,炊煙從冰天雪地裏緩緩升起,帶來一縷縷溫暖,讓他的眼眸也因此閃爍,久久佇立著一動不動。.


    那是他曾經的故鄉——真是奇怪,明明已經千萬年不曾想起過這個地方,他竟然還是會在瞥見的第一眼清楚地回憶起過去種種。


    如果從村莊一直往北走,應該就是他曾經的家吧?


    想到這裏,帝仲鬼使神差地動了腳步,明明知道這隻是九尾狐的幻術,他還是帶著深切地期待不顧一切的走向了記憶裏的位置,很遠很遠,他就被院子裏一朵水紅色的小花吸引了全部的目光,那是惡劣雪域裏唯一的紅色,弱小的花枝會迎著烈烈冷風頑強地活著,他像過去那樣踏入熟悉的小院,伸出手輕輕的撫摸著水紅色的花瓣,仿佛還能嗅到淡淡的花香,他微微一頓,將手指下移到枝幹,就在他準備直接掐斷花枝的一刹那,一個魂牽夢繞的聲音生氣的打斷他的動作:「別手欠!再敢把花折了,我就把你趕出去!」


    帝仲僵在原地,大腦本能的提醒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假象,身體卻根本不受控製的往聲音的來源處追望過去,他記憶裏最重要的那個人鼓著腮幫子站在門口,手裏揮著洗幹淨的野菜揮了揮,見他的手從花枝上放下才心滿意足的點了點頭,催促:「快進來吧,隔壁的王嬸送了隻雪兔子給我,你不是最喜歡吃燉雪兔了嘛,快去換身衣服洗個手,一會等瀟兒回家一起吃。」


    「瀟兒?」很明顯這是一個不應該出現在姐姐嘴裏的名字,帝仲眉頭緊蹙,似乎一瞬間從幻術中清醒了幾分,但是姐姐的神態卻自然的沒有絲毫違和,一邊繼續忙碌著手裏的活,一邊不假思索的接話,「嗯,家裏沒有薑和酒了,我讓她去村頭集市裏買點回來,你呀,每次都不告而別讓我們擔心好久,以後可不能這樣了。」


    帝仲沒有回話,他很平靜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下,逐一掃過家裏的每一寸角落,通常而言,諸如幻境一類的法術最忌諱的就是出現不和諧的人或物,因為一旦讓幻境裏的人察覺到不對勁,就會如碎石砸入死水攪起漣漪,很容易就會導致整個法術被破壞,但九尾狐的幻術似乎並不如此,它讓兩個毫無交集的人融合在同一時空裏,但可怕的是,即便如此他竟然感覺不到絲毫的違和,整個幻境沒有絲毫起伏,仿佛那些碎石砸入的是深淵,沒有任何回響。


    但不得不說,對方確實精準的看穿了


    他心底最不願意觸及的兩個軟肋,一個是消散在時空裏不複存在的姐姐,一個是漸行漸遠終將離別的雲瀟。


    古塵再次戰栗,這次不是出於對迦樓羅純青琉璃心的不安,而是提醒主人他的精神正在逐漸被入侵,帝仲這才回過神來,他默默握了握刀柄,用幾不可聞的語氣低低說道:「別急。」


    「嗯?」回答他的是還在忙碌的姐姐,那樣溫柔的臉映照在雪原蒼白的陽光下,卻透出一種朝氣蓬勃,讓他明知是假象還是鬼使神差的笑了笑,姐姐走過來笑咯咯的捏了捏他的鼻尖,掀起窗簾張望了一會,然後踢了他一腳訓道,「別傻坐著發呆,你要是閑的沒事就出去看看瀟兒回來了沒有,她喜歡買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一會買多了拎不動,你去幫她吧。」


    「好。」他點頭答應,走出房門之後,那些早就遺忘了名字和樣貌的鄰居也熱情的和他打著招呼,帝仲的心無法抑製的一顫,他自幼孱弱,在這樣貧瘠嚴寒的土地上,是靠著姐姐和街坊的照顧才平安長大,他對這個貧窮落後的故鄉有一種割舍不了的情懷,所以才會在離開終焉之境後第一時間找了回來,然而等待他的隻有浩瀚的白雪,那些人那些事覆滅在雪原之下,再無一點生機。


    心神不寧之際,一個人影從背後跳出來,本能的警惕讓他毫不猶豫的抬起了手裏的長刀,下一秒他被人笑嗬嗬的摟住了腰,雲瀟眨巴著大眼睛委屈巴巴的看著他,小聲嘀咕:「幹嘛?就嚇唬你一下,幹嘛提刀想砍我?」


    「沒有。」他喃喃否認,一瞬間手臂的力量就完全散去,即使在真實的世界他也沒有見過這樣抱著他、對著他笑的雲瀟,她在冰天雪地裏擦了一把額頭密密的細汗,眉飛色舞的向他炫耀著今天早市裏買到的新奇小玩意,在反應過來之後懷裏就被塞滿了東西,雲瀟牽著他的手往回走,嘴裏似乎一直在說話,而他隻是一眨不眨看著她,他走在九尾狐的幻術裏,甚至有種迫切的期望——如果是真的該有多好啊?如果是假的……那一輩子醒不來其實也不錯。


    古塵焦急的提醒主人危險正在逼近,帝仲不僅沒有回應古塵的低呼,反而直接將其放入了掌心的間隙裏,他幫著雲瀟和姐姐一起收拾好了東西,看著兩人親昵的湊在一塊有說有笑燉著雪兔,很快誘人的香味就撲鼻而來,雲瀟嘴饞的先挑了一塊嚐味道,又被燙的拿手一直扇風,姐姐嘴上埋怨著,手上還是快速給她倒了一杯溫水遞上。


    雪原上生活的人們會在房間裏點上炭爐,等到黃昏過後夜幕漸黑,一家人圍在一起吃飯,這樣簡單又溫馨的生活,是他夢裏都不敢幻想的畫麵。


    他沉溺其中,等到夜越來越深的時候,姐姐打著哈欠起身準備回房休息,出門前又想起來什麽事情認真叮囑:「你早些休息,明天去幫隔壁的王嬸修修後院的屋頂,前段時間大雪被壓塌了一角,王嬸的兒子去外麵趕集要下個月才能回來,你別老是亂跑了,大家都是鄰裏你沒事多幫著點,就你愛吃的那些野菜、雪兔,可都是人家王嬸自己種的養的呢。」


    「好。」他還是點頭答應下來,忽然有些好奇的轉向還在房間裏的雲瀟,微微一頓才脫口問道,「你不去休息嗎?」


    「我去哪休息啊?」雲瀟收拾好桌上的東西頭也不抬的反問,帝仲遲疑的看著她手裏正在鋪床的動作,似乎瞬間明白了什麽,起身,「早些休息,明天……明天我再來看你。」


    「你去哪呀?」雲瀟奇怪的喊住他,「傍晚的時候又開始下雪了,現在天黑了外麵不安全,別亂跑了快睡覺吧。」


    她走過來,仿佛理所當然的拉住他按在椅子上,試了試水溫之後才用幹淨的毛巾沾濕給他擦了把臉,又拽著他的手強行泡在水裏嘮叨:「這個傷是怎麽搞得,你是不是又和什麽東西打架了?不能打架,姐姐會生氣的。」


    帝仲低頭看著手腕上火焰灼傷後留下的疤痕,剛才還迷離的眼眸終於漸漸鋒芒起來,但他隻是不動聲色的笑了笑:「沒什麽,下次不了。」


    「你每次都這麽說,藥材可是咱們這的稀缺品啊,隔壁王嬸的兒子就是出去采購藥材到現在還沒回來呢,你不要去和那些野獸打架,受傷了還得浪費藥材給你治病。」雲瀟嗔怪了一句,他心不在焉的點點頭隨口應下,雪原一年四季都是嚴寒刺骨的,而她卻淡然的脫下了外套換上薄透的睡袍,抓著被子的一角鑽了進去,帝仲啞然失笑,有些自嘲的揉了揉陣痛的額心——幻術無法理解人心的複雜,隻會呈現出人心最為渴望而不可求的東西,殊不知那些看似蠱惑的過往,實則也會如尖刀利刺一般,讓人痛心徹骨。


    帝仲悄然握合掌心,內部的古塵察覺到主人的情緒微微一震,他淡淡笑了,透過神力傳音:「放心,我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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