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兆霆怎麽看不出來他臉上的嫌棄,不依不饒的遞上一個玉鐲,即使毫無底氣還是非常認真的囑托:“這是阿玖十歲那年我送給她的禮物,雖然不是什麽很貴重的東西,但她一直很喜歡戴在手上,她現在瘋瘋癲癲的看見誰都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唯一信任的盲女又是白琥親手培訓出來的修羅場殺手,你拿著這隻鐲子,或許、或許她就不會鬧了。”


    蕭千夜接過來收起,內心也被白兆霆的眼神掀起一絲絲波瀾,他大步走回幽冥泉,因為兩處穴脈被帝仲的神力封印,眼下的他無法使用上天界的光化之術,隻能借由飛鳶的火焰掩護離開。


    弦歌島正值深夜,凜冬時節的烈風吹起冰珠,肆無忌憚的掠過這片同樣陰冷的土地,凍得圍攻的士兵們瑟瑟發抖,在距離軍營一千米外的湖水中,相柳毫無防備的打著盹,舒服服的泡在水裏悠然自得的搖晃著九個腦袋,蕭千夜輕手輕腳的靠近,很遠就瞥見湖水被它的毒液影響一圈一圈的冒著紫色水紋,連同岸邊的碎石也一並變得烏煙瘴氣。


    長劍從掌心的間隙裏落下,風雪紅梅特殊的幻象混合著弦歌島上滿地的冰珠倒也不顯違和,隻見紅梅的花瓣輕飄飄的落在相柳的身上,淡淡的香氛讓泡澡的妖獸迷惘的睜開眼睛,還好奇的用腦袋蹭了蹭,就在它準備轉身的一刹那,劍光迅如閃電的迸射而出,幹淨利落的砍斷一條蛇頭,血水瞬間染紅了湖泊,妖獸的腥臭味讓蕭千夜厭惡的屏住呼吸,手上的劍勢愈快愈狠,他沒有給鬆懈的相柳任何反應的機會,在劍氣消弭之前就果斷將其直接斬殺。


    他麵不改色心不跳,隻是冷漠的看著眼前這隻倒在血泊裏連聲音都沒能發出就被偷襲斃命的九頭蛇,這是眼下最安全的手段,鏟除相柳,就等於斷了白琥的一臂。


    四下裏靜悄悄的,蕭千夜抖落劍尖最後一滴血汙,無數劍影如朦朧的屏障籠罩下來,阻斷了風勢不讓氣息擴散,冷風讓他的精神久違的一震,仿佛又感到身體的某處湧出鑽心的劇痛,他不得不緊緊握劍一動不動才能保持平衡不摔倒,那個讓他牽掛的人,在最危險的地方,堅持著一件不知道會走向何種結局的事情。


    一如當年他孤注一擲的拋棄一切,隻為了將自己的祖國從碎裂之中拯救出來。


    蕭千夜深吸一口氣,放下心底數不盡的擔憂,默默壓住身體的負擔轉身朝軍營走去——白琥的軍營其實並不是正規軍隊,而是由他親手訓練了二十年的修羅場精銳組成,那些在寒風裏守夜的人雖然被凍得麵如死灰,但一個個眼神依然銳利鋒芒,所攜帶的武器也是不盡相同,而白琥作為主帥,他的帳篷不僅在最安全的地方,周圍還點了幾個篝火取暖,時不時有人端著美食美酒送進去,歌姬的吟唱聲和女人時緩時急的喘氣聲此起彼伏的傳出,他根本不像是帶兵執行任務,反而像是這麽多年的忍氣吞聲終於一朝翻身,正在極盡奢侈的享受著。


    這種事情如果放在軍營,那是會動搖軍心引起不滿的行為,但是放在白琥的身上,被修羅場洗腦宛如機器的殺手們冷漠的靜坐在帳外,死心塌地的保護著裏麵晝夜笙歌的主帥。


    蕭千夜是從另一邊潛入,雖然嘴上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但身體卻鬼使神差的來到了這裏,他此行的目的並非白琥,畢竟他被帝仲封著穴脈能力受限,如果貿然和這麽多訓練有素的殺手起衝突實在得不償失,萬幸的是他很快就找到了白璃玖,作為眼下唯一能威脅到白兆霆的人,白璃玖被扔在旁邊的帳篷裏,由於這個瘋瘋癲癲的女人見人就會發出撕心裂肺的哀嚎,白琥不耐煩的把她一個人關了起來,送了食物和水保證她不死,隻在外麵安排了人看守。


    以他的身手還是輕而易舉就摸了進去,帳篷的角落裏放著一張淩亂的小木床,同樣破舊的桌子上點著一盞小小的煤油燈,一生錦衣玉食的公主殿下此刻正披頭散發的縮在床上,被砍斷的手簡單的包紮著白色綁帶,血水已經滲透出來,又被嚴寒凍出了一層血色冰霜,但她好似完全感覺不到身體的疼痛,隻是一個人抱肩顫抖,嘴裏嘀嘀咕咕說著沒人聽得懂的喃語。


    蕭千夜一時怔住,因為震驚而止住了腳步沒有上前——不過短短半年多的時間而已,那個在螺洲灣囂張跋扈,一言不合就能將仆人殺了做花肥的公主已經變成了一個蓬頭垢麵的瘋子,她在這麽冷的寒冬裏穿著一件單薄的紗衣,隱約還能看到懷有身孕微微隆起的小腹,原本保養的極好的皮膚寸寸龜裂,透出死一樣的蒼白。


    忽然間,白璃玖抬起頭朝他望了過來,隻是這一次她的神態安靜,眼睛也沒有絲毫的顫動,完全不像傳聞裏已經瘋癲大半年的模樣,蕭千夜心頭一驚,再次聽見她的聲音,雖不再有當時的高高在上,但依然保留著公主的傲氣,拚盡全力的仰著頭和他直勾勾的對視:“是你……你毀了螺洲灣還不夠,還要毀掉太曦列島嗎?你也是他們一夥的?”


    “我是來救你的。”蕭千夜也是很快恢複了鎮定,他的話宛如諷刺的利箭深深紮進了白璃玖的心,咬牙,“救我?你和我非親非故,在你眼裏我連隻母狗都不如,你為什麽要救我?”


    “我確實沒理由救你,但我答應了別人要救你。”蕭千夜大步上前,將那隻鐲子輕輕放在床榻上,白璃玖呆呆看了好一會,忽然一把抓起來寶貝的抱在懷裏,僅僅是一個刹那的哽咽,她的淚水就如斷線的珍珠再也不受控製的落下,“二哥,是我二哥讓你來的嗎?我知道他躲入了皇陵了,白琥帶了十萬大軍在弦歌島圍堵他,他應該自身難保了吧,竟然、竟然還想著救我……”


    “畢竟血濃於水。”蕭千夜下意識的接話,對眼前這個曾經讓他倍感厭煩的女人似乎也不那麽排斥,主動伸手,“走,先離開這裏,活下去,才有翻盤的可能。”


    白璃玖擦幹眼淚,當時她對這個英俊帥氣的年輕公子一見鍾情,理所當然的拿出自以為最直接的手段,她向他闡明自己太曦皇朝公主的身份,允諾給他數不盡的榮華富貴,甚至在遭遇拒絕之後不死心的給他下藥,當時的公主是何等的趾高氣昂,又有多少人覺得是他不識抬舉,不過半年而已,她國破家亡淪落成囚,反而是這個對她嗤之以鼻的男人,朝她伸出了援助之手。


    第一次抱住他的時候,她貪婪的想讓這個男人臣服在自己腳下,現在被他抱起,她受寵若驚的低下頭一眼也不敢看他。


    蕭千夜沒有注意到懷中女子起伏的情緒,失去相柳的眼線,他很快就無聲無息借著夜色重新回到幽冥泉邊,飛鳶的火焰感覺到他的氣息立刻“噗嗤”一聲環住兩人沿著水流深入。


    這一晚上白兆霆都在泉眼邊上焦急的踱步,幾次想找飛鳶飛琅詢問情況,又幾次被兩人臉上的凝重勸退,這會他終於看到水流泛起波紋,蕭千夜抱著小妹一躍而出,二話不說將手裏的人遞給他,自己則疲憊的揉著眉心直接靠著牆壁坐下休息,來不及管他臉上忽然出現的痙攣是怎麽一回事,白兆霆又驚又喜的脫下外套蓋在了小妹身上,白璃玖像個丟了魂的木偶呆滯的看著他,直到確認這個人就是自己的二哥才“哇”的一聲抱著他大哭起來。


    “阿玖……”有些疑惑小妹的狀態和他所聞判若兩人,白兆霆一邊小心的幫她擦去臉上的血汙,一邊盡力保持著冷靜認真問道,“阿玖你沒瘋,你是騙他們的嗎?”


    白璃玖上氣不接下氣的點頭又搖頭,抽泣的回道:“半年前螺洲灣事變的時候,我被沈眠歲救走帶到了他的那隻巨鼇上,當時我嚇得不輕,整個人有點迷迷糊糊的,後來、後來他的那隻巨鼇又被殺了,我被水流衝走沉入了一條大河裏,我抓住盲女不敢鬆手,快要淹死的時候我們才被人救了起來,再等我醒過來就在一個陌生的地方,蒼禮說要送我回家,他挑了一隻九尾狐,讓我躺在它的背上睡覺,那隻狐狸身上有很奇怪的味道,漸漸地我就不清醒了。”


    “九尾狐確實是一種很擅長幻術的妖獸。”飛鳶忍不住插嘴提醒,“公主若是不會武功,又沒有修行過法術,那長時間靠在它的身上一定會被影響神誌的。”


    白璃玖隻是抓著自己的哥哥的手腕,越抓越緊,仿佛隻要鬆開手她就會重新回到噩夢裏:“回來之後的事情我就記不太清了,隻記得有一天白琥闖入了我的寢宮,趕走了所有的婢女侍衛,然後、然後他……”


    話音未落,白璃玖顫顫摸了摸自己已經微微隆起的小腹,但這一次她強壓住屈辱保持冷定繼續說道:“那天之後我其實就慢慢清醒了,但我發現父皇母後還有哥哥們全都被殺了,我隻有在白琥麵前裝瘋賣傻,他一開始留著我就是因為二哥你逃走了,他想拿我逼你投降,後來他發現我有了身孕,因為是他的孩子,他還好心給我請了大夫,我擔心大夫發現我是在裝瘋,所以隻要有人就拚命反抗,幾次抓傷別人不讓人靠近。”


    白兆霆安慰著小妹,第一次感覺這個嬌生慣養的妹妹有了一絲堅強,白璃玖咽了口沫,坐直身體看向蕭千夜,一字一頓的道:“你是不是還在找秀爺?幾個月前我見過他一次,他應該是大宗主請來的,我不知道他來這裏做什麽,白琥和他認識,想讓他抽時間幫忙看看我的病好保住孩子,不過他隻看了我一眼就走了,還讓白琥不要在我身上多浪費時間,所以現在白琥就不管我了,他應該還在望舒城沒走。”


    蕭千夜緊蹙眉頭,萬萬沒想到這麽重要的消息竟然是從他曾經最厭煩的白璃玖口中說出!大宗主找解朝秀的目的是什麽?一定是為了控製太曦列島的百萬大軍,讓他們乖乖變成傀儡,任憑擺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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