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嶼的生活和預想中一樣平靜無瀾,鳳姬已經醒了,被破軍重創的身體也在火種的治愈下緩緩恢複,但她看起來仍是極為虛弱,甚至連坐起來這個簡單的動作都顯得格外吃力,雲瀟會在每天清晨過去鳳闕借助火種之力幫她調息,然後在下午時分帶著靈霜一起去蒼穹樹海找尋靈菇,一直到夕陽西下之時,她才會一個人返回樹屋。


    一切看起來都很平常,但蕭千夜的心中卻仿佛懸了一柄隨時會落下的利刃,總是在每一個沉默的刹那間,神色恍惚的凝視著她默默出神。


    “來,嚐嚐這個。”雲瀟神秘兮兮的從籃子裏捏了一顆長相怪異的蘑菇放到他眼前晃了晃,這是一株通體晶藍、有些像蓮花的蘑菇,放到鼻下之後能嗅到特殊的清香味,她笑嗬嗬的坐到他的身側,用旁邊的清水稍稍洗了洗,“蒼穹樹海裏有好多靈力充沛的蘑菇,據說是千百萬年以來,居住其中的寄靈在漂浮的過程中,汲取了浮世嶼特殊的神力落在草木上生長而成,吃一顆就能延年益壽,增補功力呢。”


    蕭千夜心神不寧的聽著,一個發呆的時間那朵蘑菇就被雲瀟直接塞進了嘴裏,頓時汁水滑入喉間,帶著沁人心脾的芬芳,真的讓他一直頹靡的精神振奮起來,雲瀟好奇的看著他的反應,小聲問道:“感覺怎麽樣?靈霜說這是最罕見的一種,還說我運氣好,他們好多年沒有遇到過這個品種的靈菇了。”


    “嗯,蠻好吃的。”他木楞的回答,聽見一聲大笑,雲瀟靠在他肩頭眨巴著眼睛,“沒問你好不好吃,你身上的穴脈被封住了,我又解不開那種法術,隻能摘點靈菇回來讓你舒服一點。”


    “哦……”仿佛腦子還是有些轉不過彎,蕭千夜隻是模糊的發出了一個音符,雲瀟百無聊賴的踢著腳尖,“我去看過姐姐了,她現在隻能住在鳳闕那個巨型鳥殼裏,不過身體已經不需要火種就能慢慢恢複了,我讓她不要回飛垣了,明溪雖然不是什麽好人,但他確實很適合做皇帝,飛垣上世世代代生活的異族人經過這些年的剝削和壓迫,也終於學會拿起武器保護自己了,所以呀,她可以安安心心的留在這裏,等痊愈之後還能和舒少白一起周遊世界呢。”


    蕭千夜聽到這句話,心裏微微一震,目光頓時黯淡的沉了下去,遲疑許久才終於接話:“雖然舒少白是吞噬了夜王了古代種,有著和夜王極為相似的能力,但是如果上天界真心想對付鳳姬,他很難能護她周全。”


    雲瀟沉默了片刻,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麽,喉嚨又仿佛被卡住沒有發出聲音,蕭千夜抬頭看著她,用力攥著自己的拳頭,隻覺得掌心裏都是虛汗:“還有你的族人,他們為了逼你,可以做出任何事情。”


    “放心,我的族人都很團結。”雲瀟最終隻是喃喃,用輕到聽不見的聲音道,“他應該也不會逼我的,事實上當時在無言穀他就答應放我走了,隻是……”


    雲瀟頓了頓,找了理由對他咧嘴笑了笑:“隻是我不知道他到底把你扔到哪裏去了,世界這麽大,我又不會他們的點蒼穹之術,我爹倒是會一點,但技術和你半斤對八兩,如果一點線索都沒有,豈不是又要找到猴年馬月?所以我才一不做二不休假裝答應他,騙他帶我去東濟找你的嘛!反正我們就留在浮世嶼,上天界找不到的。”


    蕭千夜沒有接話——仿佛是為了讓他安心,這件事情她已經有意無意的強調了幾遍,然而越是這樣,他心底的恐慌就越多。


    大概是為了掩飾內心的真實情緒,雲瀟立刻又從籃子裏翻出了另一種靈菇遞給他,指了指他胸膛的傷口說道:“這裏是被古塵刺傷的吧?還好已經用龍鱗止住了血,快試試這種靈菇,靈霜說這個對治傷最管用了……”


    “阿瀟。”蕭千夜按住她的手,將靈菇放回了籃子,兩束目光對視的瞬間,整個樹屋忽然間就陷入了寂靜,雲瀟心虛的低下頭不敢看他,卻聽見一聲淡淡的笑在耳畔響起,“阿瀟,小時候我總是覺得你貪玩任性,又不愛練劍又喜歡偷偷溜出去玩,我從小就被我爹管的很嚴,從記事起他就按照軍營的規定對我嚴加管束,所以到了昆侖山之後,你熱情開朗,沒有一點貴族小姐該有的矜持,真的讓我好不習慣。”


    “我又不是什麽貴族小姐,不講究那些。”雲瀟小聲嘀咕,奇怪的看著他,不明白他怎麽好好地忽然說起這些往事,蕭千夜還是認真看著她,隻是眼裏一點情緒也沒有,仿佛隻是在出神的呢喃自語:“我知道自己是要走的,而且隻要走了就絕對不會再回去,即使大家都說師父更偏愛我,但我清楚師父的衣缽最終都會由天澈繼承,你是論劍峰大峰主的女兒、是掌門師父的弟子,也是天澈的師妹,你就是那個最好的左膀右臂,一定能攜手將師門的訓誡發揚光大。”


    “我?”雲瀟忍不住輕聲問,心裏有一種奇特的複雜感情,“可是我從來沒有想過這些事情。”


    “嗯,我說了你一貫貪玩。”蕭千夜毫不避諱的接話,讓她臉頰一紅,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後來師父讓我陪你,甚至讓我教你劍法,我想著不能讓你那麽散漫下去,總是一大早就把你喊起床,我希望你能好好練劍,將來不僅能幫著天澈壯大昆侖山,你也能保護好自己,畢竟是個從小生活在山上的女孩子,山下的世界是複雜的,你的性格很容易被騙被欺負,有一門手藝加身,以後就算我不在你身邊,你應該也能保護好自己。”


    說到這裏他終於苦笑起來,似乎是艱難的咽下一口酸澀的沫,睜大了眼睛,眼神寧靜又幹淨:“很奇怪吧,那時候我隻有十幾歲,卻在思考未來很遠很遠的事情,每一樣都沒有把我規劃入你的人生,隻希望你能獨立自強。”


    “那現在呢?”雲瀟靠在他的懷裏低聲追問,聽見他的心跳不知受到何種情緒的影響正在劇烈的跳動,蕭千夜深吸一口氣,身體有些不受控製的微微左右搖晃,“現在?現在我很不得打斷你的手腳,也想把你綁在身邊。”


    “喂!”雲瀟忍不住被他逗笑,眼裏卻是一瞬間不知不覺的被淚光濕潤,蕭千夜蒼白的臉上終於浮起了一絲淡淡的血色,“人真是很奇怪的生物,那時候的你被身上未知的‘怪病’所擾,無論是練劍還是法術都必須小心翼翼,可我還是強硬的要求你認真學習,現在的你已經有了皇鳥的原身,有了神界天火的力量,而我卻想把你重新變成一個什麽都不會、什麽都不懂的小師妹,連我自己也覺得可笑。”


    這些回憶鋒利如刀,讓他的緊緊抱著懷中的女子,薄唇顫抖著似乎要說什麽,卻終究硬生生咬住了牙,隻是低下頭去輕輕舒出一口氣:“你要是什麽都不知道該有多好啊,什麽浮世嶼的鳳凰原身,什麽神界的天火,還有那個陰差陽錯逃到人界的魔神破軍,我不在乎,我一點也不在乎,我醒過來的第一反應就是想帶著你遠走高飛,可我知道……我知道你在騙我。”


    雲瀟沉默著,身體的卻在他的懷裏更加劇烈的晃動,她清楚的感覺到一個冰涼的吻極輕極輕的點落在自己的額心,仿佛能凍結她的內心:“阿瀟,任何人答應帝仲我都能阻止,隻有你……你答應了他,我拿什麽阻止你?”


    “我……”她艱難的發出一個音,頓時喉嚨就被酸楚淹沒無法出聲,蕭千夜輕拍著她的後背,問道,“真的隻能這樣嗎?”


    “我……不知道。”雲瀟已經將整張臉都埋入了他的懷裏,終於在他麵前卸下全部的偽裝,壓抑已久的恐懼讓她忍不住顫栗起來,低低回道,“我不知道,他從對阿琅出手開始應該就已經在計劃了,如果這麽久了他都沒有找到更好的方法,我、我相信……這是唯一的辦法。”


    “你相信他?”蕭千夜閉著眼睛被刺痛心扉,“是啊……你從來都是相信他的。”


    “不,不是這樣!”雲瀟竭盡全力的為自己辯解,一把按抓他的手腕驚恐的搖頭,“我不是因為相信他才這麽做的,我確實能想起來一點點神界的事情,破軍不是和我關在一起的,他在更深的底層,已經不知道被關押了多久,他的特性是先破後立、先耗後補,是一種近乎逆天的力量,連天帝都不能徹底消滅他,如果不是竄逃到人界,受到境界影響必須搶奪宿主才能生存,他幾乎是沒有天敵的,他在人界就是最脆弱的時期,是殺他最好的機會。”


    她的心在劇烈的動蕩,臉色蒼白的咽了口沫,仿佛被某些破碎的記憶影響,眼裏有深刻的緊張:“我知道帝仲的打算,因為破軍原有的宿主修羅鬼神已經徹底被你們殺了,他野心勃勃的盯上了冥王,可冥王身上有著神界天帝的力量,讓他一時受挫無法吞噬成功,所以才演變成現在這副看似兩兩相融、甘心認冥王為主的場麵,其實不是,他在等著冥王被死灰複燃的反噬之力逼瘋,冥王也在控製著他,而我……我可以消除這份隱患,甚至可以不動聲色鏟除他。”


    “煌焰想殺你不是一兩天了,他瘋起來自己也控製不住的……”蕭千夜的雙眉微微蹙起,卻聽見她更加堅定的回答,“他殺不了我。”


    兩人互望著彼此,雲瀟終於站起來,抱著他的頭放到自己懷裏,她的心跳已然恢複平靜,以一種鏗鏘有力的節奏跳動著:“隻要我不鬆口,冥王也好破軍也罷都殺不了我,放心,放心等我回來好不好?這麽多年無論遇到什麽危險,從來都是你站在我麵前叮囑承諾說自己一定會回來,這次換我了……等我回來,我一定平安回來。”


    他一個字也沒有回答,恍若失神的明白了一個被疏忽已久的事實——原來等待的人才最為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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