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落地的時候他已經不知道被帝仲帶去了哪裏,胸口的陣痛讓理智無比清醒,身體卻仿佛斷線的木偶散架的癱軟在地,蕭千夜直勾勾躺著,遠方的白雲悠悠的飄過,他眼珠一斜就看到帝仲貼著他坐了下來,冷道:“這是哪?”


    “不知道。”帝仲隨口回答,神態裏寫滿了未知的疲憊,“隨便找了個地方,先幫你療傷止血。”


    “哼。”蕭千夜不屑一顧的冷哼,就在他想要坐起來的一刹那,古塵的刀鋒貼著臉頰用力紮入土地,帝仲也是冷眼看著他,一字一頓的警告,“別亂動,你該清楚被古塵所傷會是什麽後果,我們從葬龍淵帶出來的龍鱗不多,別扯著傷口,惡化就麻煩了。”


    “你自己拿刀砍我,還怕傷口惡化?”蕭千夜雖然沒有再動,語氣儼然是不滿的,帝仲隻是微微一笑,將龍鱗碾成粉末撒在傷口上,“是你先動的手,何況殺了你對我有什麽好處?我說了要你幫忙一起殺破軍。”


    “不可能。”蕭千夜甩開他的手,不耐煩的拒絕,“除非你換個方法,否則不可能。”


    “不可能。”帝仲也是很幹脆的回答,不由分說的繼續塗抹龍鱗的粉末,低道,“我比你早一步見到天帝,他其實什麽都清楚卻沒有阻止我,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意味著他默許了這種做法。”


    他下意識的想坐起來又被毫不客氣的按了回去,帝仲歎了口氣,目光複雜的繼續說道:“千夜,破軍是天帝放天火離開神界的時候意外跟著一起逃走的,這件事隻有天帝一人知曉。”


    “哦?”蕭千夜挑了挑眉,立刻就明白了帝仲的潛台詞,“所以他不願意親自動手處理破軍之災,因為他不想神界知道他曾經動了私心放走天火是吧?”


    帝仲眸光一暗,唇邊卻還是笑意盈盈,從他懷中取出那塊來自魔界的金鏡碎片,回了一句:“他不動手,就隻有我們自己解決此事,我承認一開始確實有私心,如果她沒有拒絕我,或許我根本連這樣的想法也不會冒出,但是在冷靜下來之後我認真思考了很久,也設想過很多不同的結局,然而無論是哪一種我的勝算都不高,甚至可以說是很低很低,你看這塊碎片,它隻有指甲大小,卻能把整個人界攪得天翻地覆!破軍是什麽?是神界天獄最危險的逃犯之一,他比一萬麵金鏡加起來還要可怕,這就是天帝一定要徹底掐斷六屆通道的原因,天道有序,你的一粒塵埃,或許會在別處掀起腥風血雨。”


    帝仲頓了頓,似是微微歎了口氣,苦笑:“都說人定勝天,可惜在絕對的力量麵前,一個人的意誌力是很渺小的存在,沒有那麽多奇跡會不偏不倚的落在你的頭上,就如同你當年麵對奚輝,你知道就算全飛垣齊心合力也不可能贏得了他,所以不得不忍辱負重,一路背負罵名直到絕地反擊,現在麵對破軍,你也必須要有這樣的覺悟才行。”


    “如果我沒有那麽高的覺悟呢?”蕭千夜安靜的聽著,用同樣平靜的語氣反問,“帝仲,我已經影響不了你的生死了,換別人幫你吧,上天界隨便來一個我也不是對手,何必挑個最差勁的人做你的幫手呢?”


    “不必這麽看輕自己。”帝仲淡漠的糾正他的話,“雖為同修,但紫蘇和瀲灩都差點死在煌焰的手下,我的力量足以和他抗衡,而你,是我的一部分。”


    “我不想成為你的一部分。”蕭千夜啞然失笑,“自從你蘇醒之後,我就一直活在你的陰影下,我不是你養的那隻窮奇,現在你自由了,還我自由吧。”


    帝仲沉默著,心裏微微一悸,在將最後一點龍鱗的粉末撒入他的傷口之後終於歎了口氣:“好吧,人各有誌,既然你執意不肯幫我,我再怎麽逼你也是強扭的瓜不甜,但是不幫忙可以,你不能阻礙我。”


    蕭千夜按著傷口坐起來,調整著氣息淡淡回道:“你有你的堅持,我也有我想要保護的人,如果你覺得我礙事,下次動刀就別手下留情了。”


    帝仲將他的表情收入眼底,自己的臉上浮起了一抹不悅之色,卻又低低笑了起來:“我不用殺你也能讓你插不了手,無論是去上天界,還是快速抵達其他流島,光化之術都是必備的核心術法。”


    話音未落,蕭千夜的心“咯噔”一下終於感覺到身體出現的微妙變化,被古塵的刺傷的胸口雖然止住了血,但在龍鱗的粉末之中隱隱有金色的神力在竄動,瞬間他就明白了對方剛才鎮定自若的談話隻是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好不動聲色的在暗中動手腳,帝仲的眼角邊緩緩蔓延開一抹森寒刺骨的光,朝著他的方向上前了一步:“我封住了你兩處穴脈,這會讓你無法自由運轉屬於我的上天界神力,也就不能再使用以光化之術。”


    “你……”蕭千夜提劍退了一步,暗暗捏合著五指感知著身體各處的反應,帝仲隻是巍峨如山的站著,一字一頓繼續說道,“放心,不會影響你的劍術,我當然知道你不可能同意我的計劃,所以從一開始我就沒打算告訴你真相,但我也沒有不自量力到覺得能一直瞞著不被你察覺,所以我很早以前就在做兩手準備,千夜,如果你帶著雲瀟回浮世嶼,她就會徹底消失在我可以控製的範圍內,我說過逃避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你們可以一輩子留在浮世嶼,但是你的親人、朋友、師門怎麽辦?你從來不是隻考慮自己的人,否則飛垣早就完蛋了。”


    他一邊說話,餘光已經瞥見對方手裏的骨劍凶狠的朝自己砍來,但是這種因為極端的憤怒而大失水準的劍路毫無威脅,隻要輕輕側身就能躲避,他能感覺得到對方此刻內心的焦灼,但依然用最平淡的口氣繼續說道:“還記得東濟島嗎?你在那裏第一次遇見了破軍,軍督大帥藏鋒很看重你,我把你扔到那裏去,他應該不會虧待你。”


    蕭千夜根本聽不進去他在說些什麽,隻有陰寒的恐懼從心底最深處不受控製的湧出,讓他步步緊逼的劍屢次偏離方向,帝仲低著頭,薄薄的唇勾起了一抹奇妙的笑,遮掩住了他此時的情緒,鎮定自若的將所有的事情安排妥善:“知道為什麽要選在東濟島嗎?因為飛垣目前正在建造的那架機械凰鳥大概還需要半年才能完工,飛垣各地重建所需的精鋼柱原料就在已經被東濟吞並的西岐,鏡閣一定會千裏迢迢過去采購原料,但是即使他們將你大哥手上的風神安裝放入中樞裏,從飛垣啟程到達東濟島也仍需要半年左右的時間,那麽加起來就差不多是一年的時間……一年,足夠我殺了破軍,一年之後,他們會遇見你,你也可以回家了。”


    “一年……”終於聽清楚了這兩個字,蕭千夜全身發抖,“她呢……你到底要幹什麽!”


    帝仲繼續遊刃有餘的躲避著錯亂的劍鋒,顯然這些事情也早就在計劃之中:“辛十娘那三十個孩子的情況我都知道,紫蘇那裏有醫治他們的方法,雲瀟帶著六欲頂兩萬個幼兒托付給辛十娘,那她幫忙去紫蘇那裏取藥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吧?她一直回避我,這是為數不多能讓她放下戒備和我獨處的機會,到了那個時候,她願意也好不願意也罷,她都必須從浮世嶼取回火種,為我所用。”


    話音未落,帝仲忽然感覺到頸上一片微涼,他不敢相信地看著手上濕潤的鮮血,那樣淩亂無章的劍鋒竟然真的割破了他的皮膚!


    下一秒帝仲淡漠的抬手按住傷口,仿佛是下了什麽決心古塵終於揮動反擊,刀光劍影之間過去所有的情義都徹底湮滅:“千夜,這是我能做的最大退步了,可以讓你在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休息一年,你有一年的時間調整日益下滑的身體狀態,藏鋒是個精湛的大夫,他能幫你!煌焰不是奚輝,但凡你有一點破綻他就能殺了你!如果你還任意妄為,那還不如讓我現在殺了你。”


    “那你就殺了我!”蕭千夜布滿血絲的眼裏充溢著殺氣,那個刹間,空氣中仿佛結起了無可逃避的網,兩人手下的動作如出一轍,快得不可思議地穿梭在鋒芒中,雖然看出來他放手一搏的意圖,帝仲卻是暗暗用神力封住了古塵的刀鋒,雙方同時用力,隻聽“哢嚓”一聲清脆的崩裂,骨劍從劍柄開始赫然出現一條深深的裂縫,而蕭千夜也在這一瞬間失去平衡,微微往左側傾斜了一下,皮膚被無形的力量割破,血洶湧而出。


    帝仲的神色冷漠的如同暗夜裏的死神,不知道為何覺得心裏一空,鬼使神差的上前攙扶了一把,喃喃自語:“最後問你一遍,答應、還是拒絕?”


    答案是不容置疑的,蕭千夜甩開那隻攙扶著自己的手,即使身體被震得好似散架,還是拚勁最後的力氣毫不猶豫的繼續朝他提劍刺去。


    帝仲沒有躲,又或者是感覺自己根本躲不開,骨劍在砍破他護身神力的刹那間碎成殘片,讓他踉蹌著大退了一步,默默咽回一口洶湧而上的血沫。


    那個瞬間,兩人的臉上都有劇痛的神色。


    “很好。”帝仲的手陡然凝滯了一下,冷讚,“希望他日對上破軍,你也能有和今天一樣的氣魄。”


    這句話仿佛砍斷恩情的利刃,在尾音落地的刹那,古塵散去了神力的屏障,龍神感受著主人手下前所未有的決然,竟然情不自禁的發出一聲震徹天際的悲鳴!


    這是蕭千夜第一次真實的感覺到帝仲的可怕,而他所有的意識也是在這一瞬間同時散去,宛如墜入深淵的浮萍,不如飄往何處。


    帝仲緊閉著眼睛調整內息,不知過了多久才將昏迷過去的人小心的攙扶放到一邊的草坪上,輕輕幫他擦去額上細密的冷汗,仿佛自己也被抽幹了全部的精神,喃喃自語:“原諒我,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會盡力保護她。”


    沒有人回答他的話,隻有古塵靜默的看著麵前風輕雲淡的一切,宛如暴雨前最後的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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