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船在午夜靠岸,是個年輕的海軍戰士過來迎接,看著像是焦急等待了許久,即使眼睛已經有了明顯的黑眼眶,但一看見船停泊下來就立刻提起精神朝著船梯小跑過來,雲瀟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原本還笑意盈盈,這會難以控製的發出一個無奈的歎息,鬆開了一直輕挽著的手臂,將他往前推了過去:“你先去忙吧,我還想再睡一會,就在這艘船上等你回來。”


    “阿瀟。”蕭千夜喊住準備回去的雲瀟,朝她伸出手,“一起來吧。”


    雲瀟受寵若驚的看著他,又看了看他身邊眼睛瞪得滾圓的海軍士兵,絞著手沒有回答,蕭千夜索性走上前把她拉了回來,笑道:“你睡了一整天怎麽可能還睡得著,正好這件事我也想你幫我理理頭緒,一起吧。”


    她偷偷笑了一下,牽住那隻伸向自己的手,兩人一起回到海軍分部,還沒進門,一股煙草味順著海風吹入鼻腔,海軍士兵尷尬的撓撓頭,小聲指著旁邊的房間解釋:“蕭閣主,宣武將軍和羅會長都在裏麵等您了。”


    怎麽想這股煙草味也不會是那兩人發出來的,蕭千夜若有所思的推門而入,頓時幾雙眼睛齊刷刷的望過來,房間雖是開了一個小窗透氣,但滿屋煙霧繚繞,隻是往前踏入一步他就被嗆得直咳嗽,又聽左側傳來一個女人的輕笑,帶著幾分玩味幾分調侃,正抖著一支大煙槍吞雲吐霧的朝他挑了挑眉,然後歪頭看向他身後捏著鼻子的雲瀟,咯咯笑道:“將軍審了我一天,會長又審了我一天,這都第三天了,又換了什麽人繼續審問嗎?”


    她衣著華貴,容貌嬌豔,隻是手裏握著的那杆煙槍和雍容驕傲的氣質產生了截然相反的感覺,蕭千夜給雲瀟使了個眼色,自己則大步走上前直接推開了所有的窗子透氣,羅陵貪婪的呼吸了一口清新的海風,拍著胸脯仿佛終於活了過來,連忙介紹:“薛掌櫃,這是我們軍閣的少閣主。”


    “哦?”她這才麵露幾分驚訝之色坐直了身體,打量著麵前的年輕人,嘖嘖歎道,“臉這麽年輕,頭發怎麽回事?生病、還是中毒?特意把我找到這來,該不會是要給少閣主問診吧?”


    羅陵擺擺手,累得連商人標誌性的假笑都懶得裝了,他從帝都回來之後原本就在東海岸附近,作為東冥八大商行的會主,他是東海岸新入駐商戶的負責人,每天為了新建海港的事忙的焦頭爛額,前腳撞上機械鸞鳥和軍隊在海上激戰,後腳又被宣武將軍請到了這裏說是要了解些情況,但是一晃兩天過去了,這個女人愣是跟他們東扯西拉的糊弄著,好不容易等到蕭千夜回來,他反正是鬆了口氣,沒好氣的勸道:“薛掌櫃,我請你來也不是要刁難你,碎裂之後飛垣上的傷患比大牢裏關押的囚犯還要多,能遇到你們這樣醫術精湛的藥行,我笑都來不及呢!”


    薛掌櫃挑眉笑起,依舊掛著那抹不變的從容:“我已經老實交代了呀,我和文老板連朋友都算不上,每年還要給他交租金才能在巨鼇背上做生意,哎,這年頭到處都不景氣,我也是被人逼得走投無路才不得不背井離鄉,好不容易遇到一個願意收留我的地方,靠自己這門手藝開了個醫館維持生計,日子眼見著慢慢好起來了,結果鏡閣一紙禁令要把我們全趕出去,還沒等大夥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文老板被辛摩族殺了,巨鼇也一頭撞山上了,辛苦幾年的店麵被一隻機械大鳥掃射成了廢墟,虧得我運氣好出來進貨才撿回了一條命,羅會長,這些事情您都清楚的呀,您再怎麽問我,我也沒有隱瞞說謊啊。”


    羅陵眨眨眼睛望向蕭千夜,薛掌櫃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微微勾起的唇邊帶著一絲嘲諷,繼續笑道:“羅會長,文老板私藏武器那事我們真的不知情,您要追責就去找神工坊,我就一個大夫,什麽都不知道。”


    “薛掌櫃就是十絕藥莊的管事吧?”蕭千夜主動接話,他輕輕笑了起來,伸手去拿桌子上放著的賬本,翻都沒翻就扔給了羅陵,“薛掌櫃,我們一不是來查你的賬,二不關心你和文舜有無更深的關係,鏡閣準備明年在東海岸新開一條海港作為對外的貿易碼頭,對你們這種生意人來說,這肯定是個求之不得的機遇,所以第一批通過鏡閣批準的商戶都是其中的佼佼者,我自然相信鏡閣的判斷,不會對此有任何異議。”


    薛掌櫃咽了一口沫,這句話聽著平淡如水仿佛隻是在和她寒暄客套,卻不知為何讓她心中咯噔一下掀起了莫名的緊張,麵前的年輕人眸中微光一閃,終於開門見山的敞開了話題:“薛掌櫃,中原長白山的十絕穀,你可熟悉?”


    話音未落,薛掌櫃手裏的煙槍就“劈啪”一聲掉到了地上,驚訝的神色無法掩飾的顯露在臉上,讓她張大嘴半天沒說出一句話。


    這樣的反應哪怕對方一言未發蕭千夜也已經瞬間心知肚明,他彎腰撿起煙槍放回薛掌櫃麵前,繼續說道:“其實我剛進來聽見羅會長喊你‘薛掌櫃’的時候就有疑惑了,十絕穀的那位神醫正好也姓薛,他的大弟子名為薛商,曾經為郭佑安丞相效命多年,幫他調養身體延年益壽,八十歲的老人家了,看著也隻是年過半百罷了,真讓人好奇,到底是什麽樣妙手回春的醫術,才能有如此枯木逢春的功效?”


    薛掌櫃臉色蒼白,仿佛是被這番話勾起了什麽痛苦又恐怖的回憶,雙唇打顫瞬間青烏。


    蕭千夜觀察著她臉上瞬息萬變的神色,淡淡提醒:“半年前我因為一些私事去了一趟長安,郭佑安夥同魔教,勾結外敵意圖謀反,已經被賢親王繩之以法了。”


    “郭老賊死了?”薛掌櫃終於有了反應,那是在聽聞這句話之後本能裏抑製不住爆發出來的狂喜,甚至讓她拍案大笑了好一會,揚眉吐氣的連續長歎了幾聲,蕭千夜微笑的看著對方,他的眼眸中流轉著溫柔的色澤,似乎並不意外會看到對方露出這種大快人心的表情,“薛商作為從犯,原本是要被賢親王一並處置的,但他說是被郭佑安脅迫,為了討好賢親王還特意給了一些珍貴的靈藥,叫禦參丸。”


    薛掌櫃扭頭看向他,眼裏的神色已經和之前大相徑庭:“蕭閣主還知道什麽?”


    “知道的不多,要不然也不會特意把你請過來了。”蕭千夜一五一十的回答,將來龍去脈簡單陳述,“當時我有傷在身,賢親王就將禦參丸分了一部分給我,回到飛垣之後,因為藥效還不錯,丹真宮曾對其成分進行過研究,然而始終無法複製出來,本來這事也就過去了,畢竟祖傳靈藥當然不可能被其他人輕易造出來,將來若有需要,大不了我再去找賢親王要一些,結果前幾日我正好在鏡閣提供的名單上看到了你的‘十絕藥莊’,名字這麽像,我猜可能是有關係,所以才讓宣武將軍特意把你請過來,想具體了解下禦參丸的事情。”


    薛掌櫃將信將疑的看著他,不知為何,眼中竟有些淡淡的酸澀,不可置信的發出一聲冷哼:“隻是為了禦參丸就大費周章的讓海軍大將和羅會長親自出麵?不至於吧,蕭閣主應該不是這麽小題大做的人。”


    “嗬嗬……”蕭千夜麵帶笑意的點頭,解釋,“因為我正好在調查一個黑市的賣藥郎,薛掌櫃開的藥行,又是長白山十絕穀出身,所以就想碰碰運氣,看看有沒有什麽新的線索。”


    薛掌櫃情不自禁的挺直了後背,有著無名的緊張,蕭千夜趁熱打鐵的追問:“這個人叫解朝秀,他沒有店麵獨來獨往,但是他給文舜提供了一些非常罕見的禁藥,導致那批機械的駕駛員變得格外棘手,薛掌櫃是在山海集開的藥行,可有關於他的消息?”


    薛掌櫃微微一愣,她沉默了好一會才抬頭回答:“蕭閣主,你說的這個解朝秀就是江湖傳聞裏的‘秀爺’吧?我不認識他,但是我聽過這個名字,不是從文老板的山市裏,而是、而是從我師父口中聽過。”


    “你師父?”蕭千夜仿佛抓住了至關重要的東西,眼眸的光更是鋒芒畢露,讓薛掌櫃背後一陣陣的發涼,一秒也不敢耽擱主動說道,“十絕穀的薛神醫就是我師父,薛商是我師兄,大概幾十年前……哎,太久了我也不太記得到底是什麽時候的事,反正那一年郭老賊不知從哪裏聽到了十絕穀的事情,入穀就一條隱蔽的通路,被他派兵堵死闖了進去,師父一把年紀了哪裏敢和那種人作對,隻能順著他的意思給他開了很多強身健體延年益壽的補藥,可那老賊還是不滿足,搶走了穀內一株代代相傳幾百年都沒栽培成功的‘人參’,還抓了我師兄跟他回了長安。”


    “我是借著采藥的機會逃出來的,在中原當個遊醫幫普通人看病混日子,前幾年正好趕上飛垣開放了貿易,我跟著商隊想著過來見見世麵,陰差陽錯就去了文舜的山市巨鼇,文老板覺得我的醫術很有用,主動出資給我開了醫館,雖然他收的租金和回扣挺多,但黑市嘛,賺的也不少,我就留下來了。”


    薛掌櫃尷尬的笑了笑,不動聲色的將這其中和醫者仁心完全背道而馳的東西敷衍過去,瞥了一眼房間裏的所有人,壓低聲音:“我師父說過,那株沒栽培成功的‘人參’,就是幾百年前一個叫秀爺的人送的,幾代穀主截取了人參上的根須又做栽培,然後研製出了禦參丸,那東西可厲害了,隻要沒斷氣,閻王殿門口都能給你拽回來,隻可惜原株被郭老賊搶去吃了,要不然等那株成型,據說真的可以長命百歲的!”


    “這麽神奇?”蕭千夜也不知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在故意引導,薛掌櫃一下子就湊到了他的麵前,兩眼放光,“真的不騙你,我小時候趁師父睡覺偷偷去看過原株,長的像人一樣,還是個女人,可漂亮了!”


    “嘖……”羅陵沒忍住發出一聲嫌棄的咋舌,薛掌櫃扭頭望過去,正巧看見他身邊並排坐著的雲瀟偷笑了一下,忽然有種奇怪的既視感油然而生,她屏住呼吸呆呆看了好一會,脫口,“你你你,你和那顆人參長的好像啊!”


    所有人都吃驚的望向雲瀟,房間裏一片詭異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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