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忽然沉默了下去,不過一會天色漸漸轉暗,六月的天氣是濕熱的,雨水毫無征兆的籠罩在帝都上空,眼見著又是一場傾盆暴雨即將到來,雲瀟匆忙的收好藥爐,然後給鼠窩搭好雨棚,一抬頭看見帝仲站了起來,她氣的直跺腳,罵罵咧咧的把他按回去直接推進了房間,前腳才踏進去,後腳就聽見高空一聲電閃雷鳴,唰的一聲狂風掃過,冰雹大小的雨水已經砸了下來。


    她手忙腳亂的關好窗子,點起桌上的燭火,就這麽短短幾分鍾的時間,外麵的天徹底黑了,雲瀟給他遞了一塊幹毛巾,咧嘴笑了笑:“都說六月的天就像女人的心,說變就變,果然是一點沒錯,快擦擦身上的水吧,大宮主說了這麽差的身體不能再折騰了,要是著涼就麻煩了。”


    他默默伸手,在接過毛巾的一刹那感覺到她手尖的溫熱,忽然腦子一空忍不住用力一把將她拉入懷裏,情緒也有些失控,低聲念道:“留下來……今晚留下來陪我。”


    雲瀟被他忽如其來的舉動嚇的臉色一瞬蒼白,忽然有一抹刺骨的寒意從心底繚繞而起,讓她的全身隱隱發冷,耳邊出現低沉的喘息聲,有什麽熟悉的記憶模模糊糊的在眼前晃動,就在她整個人僵住的一刹那,帝仲的眼眸豁然雪亮,不動聲色的鬆開她重新坐回了輪椅,漫不經心的說道:“好冷啊,你去給我找個暖手的東西吧。”


    雲瀟回過神來,做夢一般的看著眼前這個淡然冷定的人,仿佛剛才發生的一切都隻是自己的錯覺。


    帝仲輕揉著手指,幹擾感知力的術法在他指尖無形的遊走著,連接著她身體裏那塊蘊含著西王母神力的白玦玉環悄然生效,然後才抬眼看著呆若木雞的雲瀟,微微一笑:“發什麽呆呢,被雷聲嚇傻了?”


    “哦……我去給你找找。”雲瀟奇怪的應了一聲,趕緊推門離開。


    房間恢複安靜之後,帝仲則在這一瞬用盡全力死死的按住了額心,指甲扣入皮肉中卻沒有血流出,微弱的燭光映照著慘白的臉頰毫無血色,刺痛讓精神勉強一凝,他默默聽著外麵狂風暴雨砸落屋簷的聲響,混合著一聲比一聲尖銳的雷鳴,讓他整個人一下子被無形的力量牢牢凝固,腦子裏的空白在眼前真實的鋪開,如煙如霧將他拉入一個未知的世界。


    而在這個世界的中心處,鋒芒的白色劍靈帶著凜冽的殺氣攪碎了所有的畫麵,他在潛意識裏拔刀回擊,黑金色的長刀精準的格擋著每一次的攻擊,兩人的身側都是肉眼無法捕捉的金線之術在糾纏搏鬥,他冷漠的看著和他傲然對視的年輕人,下手也越發凶狠敏銳,終於,重創的身體承受不住兩種意識的劇烈撞擊,血倒逆而出,一口吐在他麵前的書桌上,熄滅了最後的燭火。


    恍惚之中,帝仲感覺這具僵硬的身體忽然間動了起來,他情不自禁的推門而出,又是一道青色的閃電劃破長空,映照出回廊盡頭處抱著暖手壺的身影。


    “你怎麽又起來了,快回去躺著吧!”雲瀟埋怨的責備了一句,趕緊小跑著衝過來,院子裏的風雨太大了,短短幾秒鍾就吹的兩人淋濕了半邊身體,蕭千夜忍著隨時會渙散的神誌呆呆看著她,可是即使隔著幾步的距離他都無法看清楚那張魂牽夢繞的臉,想說話,聲音被阻斷在喉間,想阻止,身體又無法動彈,直到對方低著頭氣鼓鼓的拽住他的胳膊強行拖進房間直接扔在床上,又塞進來一個溫熱的手爐自言自語的說道,“現在是六月,哪有人六月就要抱著手爐睡覺的,你先將就一晚上,明天我出去買個新的回來。”


    他睜著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她,生怕一個分神就會再次陷入沉睡,艱難的發出了模糊的聲音:“阿瀟……”


    “蠟燭怎麽熄了啊……”雲瀟一邊拿著幹毛巾幫他擦去了臉上的雨水,一邊奇怪的看了一眼緊閉的窗子,她感覺不到床榻上的人正在經曆一場驚心動魄的爭奪,想過去的點燈的時候又是突兀的驚雷嚇得她一哆嗦,蕭千夜借機抓住了她的手腕,雲瀟轉過臉來,有些抗拒的甩開他,飛速的幫他蓋好了被子就默默退到了旁邊,小聲囑咐:“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看你。”


    “別走……別走!”幾乎是用盡了全身最後一絲力氣,蕭千夜終於掙脫了喉間的束縛清楚的發出了聲音,他觸電般的跳起來,雖然一步站起就因鬆散的骨骼而摔倒在地,還是不顧一切再次站起來衝到了雲瀟麵前,前後不過三秒的時間,意識像夏日的水蒸氣輕飄飄散在空氣裏,讓他的眼前一片迷茫,出現蟬鳴般空曠的聲響,隻有本能還死死的按著她的肩膀一動不動。


    雲瀟嚇了一跳,好像有些反應過來,攙著這個隨時都要倒下去的人,欣喜的問道:“千夜……你醒了?”


    “快走……”他還沒有來得及說完,雲瀟那張才揚起笑容的臉就從視線裏徹底的消失了,仿佛重新墜入了無間地獄,周圍空曠而死寂,隻有他破碎的神誌如暗夜裏的螢火漫無目的的搖曳著,他絕望的想要伸出手去抓住唯一的火光,瞳孔裏映出的卻是帝仲冷漠如霜的容顏,站在他的位置上,溫柔的抱住了那個他最想抱住的人。


    那個一直在他背後默默給予支撐,給他幫助、教他武學的男人,如今卻成為攔在眼前最難翻越的高山。


    “千夜?”雲瀟奇怪的又喊了一聲,終於聽見耳畔傳來一聲幽幽的歎息,帝仲從片刻的失神中恢複過來,不動聲色的抹去身上的血漬,又在轉身的同時揮袖將書桌清理幹淨,重新點起桌燈裏的燭火,他疲憊的拉過輪椅癱倒下去,再定睛的時候,雲瀟的臉在他麵前晃了一晃,蹲下來擔心的看著他,小聲問道,“他又昏過去了嗎?”


    帝仲點了點頭,神色依然淡定,隻是說話的語氣變得極為虛弱,仿佛還未從那場激烈的戰鬥中緩過來,氣若遊絲的笑了笑,安慰道:“看來丹真宮的藥還是有用的,我還以為……他再也醒不過來了呢。”


    帝仲的眼眸不動聲色的陰鬱了幾分,還是裝作什麽事也沒有發生過一樣習慣的摸了摸她的腦袋,瞥見她神色裏小小的擔心和失落,雖有不快,還是忍著情緒故作平靜的試探道:“雖然他的理智並不穩定,但能醒過來是好事,再好好調理一段時間興許就能恢複了,對了,他剛才……都和你說什麽了?”


    “讓我別走,又讓我快走,自相矛盾的,他到底什麽意思呢?”雲瀟癟癟嘴小聲嘀咕,心神不寧的回憶著剛才的畫麵,下意識的抓了一下被他捏的隱隱作疼的肩膀,總覺得有什麽地方格外的違和,他蘇醒時候的表情分明寫滿了恐慌,仿佛是試圖想告訴她什麽,帝仲的手微微握緊,一絲複雜的神色爬上了眉梢,接道,“他本來就神誌不清,說的話自然前言不搭後語,不必放在心上。”


    雲瀟也不知道有沒有聽見他說話,此時的她神情呆滯,顯然還對剛才的一幕還心有餘悸,帝仲慢悠悠的舒了口氣,指著被扔在了地上的暖手壺,笑咪咪地看著她扯開話題:“快撿回來給我看看水漏了沒。”


    “哦……”雲瀟呆呆應了一聲,發現蓋子真的已經鬆開,裏麵的熱水也灑了一地,她尷尬的抓了抓腦袋,聽見帝仲略帶譏諷的笑,“還好沒抱著睡覺,要不然就全灑床上了。”


    雲瀟晃了晃空蕩蕩的暖手壺,忽然眉間微微一沉,心間有一種前所未有的猜忌一閃而逝,但她很快就收斂了情緒,笑容滿麵的轉過來直接將空壺塞到了帝仲的懷裏,他奇怪的看著這個忽然壞笑的女人,不知道她到底又在打什麽鬼主意,雲瀟眼珠一轉,搓了搓手,竟然搓出一團小小的火苗托舉遞到他眼前,美滋滋的說道:“我想到了一個好辦法,水很快就會涼,蓋子擰不緊還容易灑了,不如把我的火焰裝到壺裏,這樣你就可以每天抱著暖和身子,再也不需要一直麻煩的燒熱水了!”


    沒等帝仲拒絕,火苗鑽入壺中,雲瀟不由分說的按著他的手,認真的囑咐:“帶在身上,不許扔了。”


    他淡淡的笑著,這哪裏是怕他冷,這根本就是放隻眼睛,無時無刻的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吧?但他其實根本也不在乎,隻要不是像之前那樣直接將皇鳥的火種放到他的身體裏,一點點火苗的力量還不至於被雲瀟察覺到其中隱情,他神色淡淡隨手就收入懷裏,寵溺的回答:“好,我保證一直帶著,一秒都不會離身,這樣你可以放心了吧?”


    雲瀟正好也在看著他,那樣一如從前和藹溫柔的目光,仿佛一刹那就能攪碎心中微微燃起的猜忌,甚至讓她臉紅的低下頭去,囑咐了幾句之後灰溜溜的跑了。


    帝仲平靜無瀾的坐著,她的信任如一麵光潔的鏡子,映照出的卻是自己最為陰暗的輪廓,原來這麽多年他自以為是的正直驕傲,也會在一個女人麵前以最不堪的方式土崩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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