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穹樹海的靈體很快就察覺到他的氣息從四麵八方匯聚過來,也讓一直徘徊在高空的飛琅注意到樹冠處靜靜站立的男人,他一個俯衝落到蕭千夜的身前,本能的第一個動作就是凝聚起火焰的長劍,火舌吞吐直接燒到了他的眼底,讓他本能的抬手格擋,古塵的光影卷起凜冽的風,一瞬間就將圍繞過來的靈體吹的七零八落,飛琅目光赫然緊鎖,立馬就注意到對方手握的武器就是傳說中的龍神遺骸,再回憶起飛渡曾和自己說過的那些往事,他深吸一口氣,已經猜到了來人的身份。


    他聽過很多關於小殿下和這個人的事情,知道他們師出同門,也知道他們在飛垣孤島上力挽狂瀾做出的一切努力,但知道的東西越多,他就越難以理解這個人做出的選擇,而現在,當那個充滿了矛盾,複雜到讓他匪夷所思的男人真的站在眼前,飛琅卻從對方巍然不動的身姿裏感受到了另一種堅忍的氣質,好像所有的疑惑都迎刃而解,能讓所有的言語黯然失色。


    或許是猜到了他來這裏的理由,飛琅主動收起了武器,抬手遣散蒼穹樹海裏的靈體,蕭千夜也沒有繼續攻擊,兩人心照不宣的同時扭頭,看了一眼幾步之外急的正在攥手的雲瀟。


    “我得走了。”蕭千夜淡淡開口,也不知道是在和誰說話,雲瀟心虛的瞄了一眼飛琅,握著手裏的劍靈小聲問道,“劍靈……你不要了?”


    蕭千夜沉默了一會,瀝空劍是他從小就隨身攜帶最為重要的師門之物,陪著他經曆了年幼的懵懂,年少的輕狂,也一同闖蕩過無數凶險,曾經,潔白如月的劍身上依附著那個讓他心安的魂魄,如今,這柄白色的劍靈早就傷痕累累,可它依然鋒芒畢露,迸射著聖潔的光澤,仿佛一個驕傲的人,從未向艱難險阻低頭。


    仿佛是內心深處被隱隱觸動,他情不自禁的抬手搭在了劍柄上,劍靈發出回應的低鳴,卻震得他心如刀絞,原本陰鬱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渾濁的光,倏然鬆手退開一步,低道:“送你了。”


    “啊?”雲瀟驚訝的發出一聲低呼,脫口,“劍靈認主,不可以送人的……”


    她的心跳驟然停止,一下子意識到什麽更為重要的事情,霍然抬頭看了他一眼,遲疑著道:“不可以送人……劍靈不可以送人,那你怎麽會有天澈師兄的劍靈?”


    瀝空劍微微一顫,讓她的心也跟著重新跳動,大腦裏的碎片又開始分散重組,隻是每一次映入眼底的景象都變得模糊而淩亂,雲瀟緊緊的按住額頭,不知道哪裏出了錯,用力的連續甩了好幾下,不過一會,火苗在瞳孔深處放出戒備的冷光,她控製著呼吸平穩,厲聲斥問:“你到底是誰?”


    他沒有回答,間隙裏的古塵傳來了低低的警告,是原海深處有了微弱的響動,立刻想起黑龍邀約的那句話,蕭千夜不再猶豫大步從樹冠一躍而下,光化之術蕩起的同時,雲瀟一把抓住他:“別走……”


    但白色的光已經卷起身體如一道流星劃破浮世嶼的天空,雲瀟情不自禁的想追出去,飛琅眼疾手快的攔在她麵前,就在此時,浮世嶼外圍傳來不易察覺的低吼,他屏住呼吸傾聽,咬牙:“是龍鳴之聲!殿下,請您先以火種維持屏障,屬下立刻出去查看到底怎麽一回事!”


    她隻能停下來,看著兩人的身影一前一後消失在視野裏,懷抱著瀝空劍,揪心的難受。


    飛琅追出浮世嶼,穿過外圍還未完全恢複的火焰屏障,一眼就看到孤身站立在下方冰封原海上的人,頓時刺骨的冷風橫掃而來,讓全身燃燒著火光的神鳥都為此感到了陣陣寒意,他輕輕落在冰麵上,這片陌生的土地上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麽詭異莫測,看似死寂的原海莫名透出危險的氣息,他本能的提高警惕一瞬不敢鬆懈的盯著腳下,很快他就注意到一束詭異的黑焰在更深的地方撲閃,像一張正在上揚咧開笑意的嘴,讓他不寒而栗。


    “別往前了。”蕭千夜喊住他,古塵劃過一道淡淡的線,低聲警告,飛琅在那根線前頓步,明明和他隻有幾步之遙,但果然是立刻就能感覺到一步之外殺機暗藏,他抬頭望了一眼,繼續說道,“這個距離下兩境交界產生的氣流影響已經不致命了,你先回去守著她,等屏障完全修複就離開此地,我去找那隻黑龍。”


    “你要進入冰封的原海?”飛琅不可置信,認真的道,“從原海開始冰封起,連旁係的蛟龍都無法再進入,澈皇曾幾度將火種沉入海中想確認葬龍淵泉眼的情況,但每次皆是無功而返,不僅如此,下方寒冰之力極為凶狠,在兩境合二為一的時候就時常有致命的寒流亂竄,當年還能依賴澈皇之力勉強抗衡,現在浮世嶼即將脫離,這股力量不久就會徹底失控,到時候整個原海的外圍都會受到影響變成極寒的煉獄,你現在進去,一旦出現意外,沒有任何人能救你!”


    蕭千夜平淡的看著他,在退去初見之時他對雲瀟的刻意試探之後,眼前的男人無疑是個從外表就能一眼看出正氣凜然的人,讓他也挺直後背,以最尊重的態度回答:“浮世嶼也有屏障,那道連上天界也無法破解的屏障從未拒絕過你們的同族,哪怕是最弱不禁風的幼小鳥兒,它也沒有將其拒之門外,但原海不一樣,它自龍神去世以來陷入死寂,連深海的珊瑚群都被冰封,為什麽……你覺得是為什麽呢?”


    飛琅一言不發,這個問題他不是沒有想過,連澈皇都曾疑惑,為何同為天命孕育,新的龍神卻遲遲不曾誕生?


    蕭千夜抬起手,古塵輕輕鬆開紮入冰麵,隻見刀尖刺入的地方破出一條條裂縫,像一朵美麗妖冶的冰雪之花迅速往外蔓延,隨後黑金色的光沿著裂縫的紋路將其一點點的填滿,直到整個冰麵被映照出璀璨的金色,蕭千夜用力握住刀柄,“哢嚓”一聲清脆的聲響過後,冰封竟然開始破碎,海浪隱隱有了重新流動的跡象!


    飛琅大氣也不敢出,這一刀看著隻是隨便的轉了一下角度,神力已經如電擊般觸動了整片原海,這哪裏是人類之軀可以做到的事情,他消失的這五年,到底都發生了什麽?


    蕭千夜看著原海,冷哼一聲繼續說道:“他當然不希望任何人進入原海發現自己的秘密,因為龍神是在他的蠱惑下自盡,原海的冰封是他一手造成,他才是墟海的幹涸的罪魁禍首。”


    古塵的刀身上浮現出龍遊之影,一抹純淨的白色蕩入下方的碎冰裏,蕭千夜重新拔出古塵,習慣性的轉動手腕:“他本想取而代之,於是尋著龍神的記憶去往了天空的最高點,但天不如人願,直到被殺他也沒能真的踏足神之領域,自那以後他就盯上了另外一個人,並在數萬年漫長的時光裏一點點的蠱惑著他,他也確實如願以償,如今的那條黑龍不僅得到煌焰的相助,更是吞噬了萬千同族,沾染了遠古破軍之力!”


    “他……那隻黑龍曾回來過一次,應該是從赦生道直接進入了原海,但很快就離開,自那以後再未現身。”


    蕭千夜咧嘴笑起,內心深處除去諷刺,竟然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無奈:“嗬……那是因為他即使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仍然沒有得到泉眼的認可。”


    飛琅心中動容,然而很快就明白過來,神色複雜地看了他一眼,低聲道:“那是天生魔物,必然不可能得到天賜的認可。”


    蕭千夜頓了片刻,神色一震,揚眉:“沒有人能選擇出身,上天界手下的亡魂不比天生的魔物少,但上天界依然被萬千流島捧為神,魔物不甘心屈膝於所謂天命,也是情有可原。”


    “你……”飛琅眉頭蹙起,心裏不由生出層層寒意來,完全猜不透這個人到底在想什麽,隻是看他太過冷漠的神情,下意識的提高警惕追問,“你在為魔物開脫?”


    “開脫?”蕭千夜轉過來,重新望向他,微微一笑,“開什麽脫?他設計把自己的龍血混入阿瀟的火種中,害得她每一分每一秒都要飽受刺痛之苦,又屢次陰魂不散的試圖蠱惑她的神誌想把她逼入絕境趁機吞噬,要不是他一直躲在煌焰之後,我又因飛垣碎裂之事無暇分心,我早就該一刀殺了他永絕後患,就算我覺得天命愚鈍而不公,也和我一定要殺他不衝突。”


    飛琅聽著他淡然的話,感到一陣陣冰冷的觸感從心中流過,認真問道:“所以你隻是為了小殿下?”


    “不然呢?”他反問,飛垣頓了頓,心事重重,“閣下的過往我多少知道一點,在和夜王斡旋的那段時間裏,你被視為叛徒走狗被全境通緝追殺,可即使如此,你還是默默的擔下了一切罵名,以失去所有榮耀、權勢為代價力挽狂瀾將飛垣拉出毀滅的深淵,坦白說,雖然你把小殿下害的遍體鱗傷,但這一點我很敬佩你,我以為你會是那種為了國家、為了百姓而甘願犧牲的人。”


    “我不是。”蕭千夜一口否認,嘴角忽然露出一絲苦笑,“難怪你一見麵就要用‘責任’、‘使命’這些無聊的東西牽製她,真是個一本正經無趣的人。”


    飛琅被莫名嘲諷了一句,冷哼一聲不甘示弱的回道:“所以你偷偷溜進去就是擔心她被我欺負吧?既然你選擇纂改她的過去,又為什麽要多此一舉再出現在她麵前?要走,就走的徹底一點,你不想重蹈覆轍吧?”


    蕭千夜豁然抬頭,眼裏的殺氣一閃而逝,但飛琅和他針鋒相對的互望著,絲毫不懼,一步也沒有退縮,低道:“是你選擇了逃避。”


    他站在原地,全身的力量都因此滯阻了一下,仿佛是突然間感到了厭倦,也不想再和麵前的人爭執什麽,直接縱身從破裂的冰口往下方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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