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奕白放下劍靈,心有餘悸的緩了口氣,簡單將之前的突發情況轉告明溪,見他臉上止不住的陰鬱之色,在擔心之外更是毫不掩飾一抹焦躁,又趕忙補充道:“我讓那隻鬼魂一路跟著他們,現在千夜已經帶著雲瀟和鳳姬回了細雪醫館,紅姨和雪瑤子都在那守著,鳳姬倒是醒的很快,說是這種情況對她而言並不罕見,自她重生以後這幾千年來,時不時就會被相連的火種影響陷入昏厥,隻是這次稍顯嚴重,澈皇似乎是引爆了自身火種來對抗入侵之力,以致於雙子受到牽連一時半會無法恢複,但她們沒有性命之憂,你放心。”


    明溪對那隻傳說中的浮世嶼皇鳥了解甚少,也沒有過多的詢問這些事情,他一邊不動聲色的將劍靈收好,一邊繼續問道:“那她們現在到底怎麽樣了?”


    蕭奕白隻是為了不讓他擔心才一直用平靜的口吻說話,實則內心也是緊張不已,胸口更被什麽東西壓得喘不過氣來,一邊輕揉一邊低道:“弟妹還沒醒,她的火種畢竟被黑龍之血玷汙過,我聽說神鳥族依賴火種而生,那滴混進去的龍血會在每次恢複之時如跗骨之蛆般遊走全身,這會讓她異常的痛苦,而且這應該是她恢複以來第一次因火種相連而受到影響,肯定是有些難受的,現在千夜在照顧她,不會有事的。”


    明溪神色恍惚的聽著,手指在不經意間輕輕掠過劍穗上的家徽,倏然被裏麵劇烈湧動的情緒驚醒,立馬合上了劍匣,麵色凝重地開口道:“繼續跟著他們,有什麽事立刻告訴我。”


    “嗯。”蕭奕白心不在焉的回話,明溪靠在蓮花神座上,被突如其來的壞消息攪得煩躁不已,揮手道,“讓我睡一會,你先回去吧。”


    “好。”他點了點頭,才走到門口又停了下來,看見明溪直接就在冰涼的神座上躺了下去,忍不住搖頭囑咐,“你別在這睡覺,後殿有休息的地方,我送你過去免得著涼……”


    “不要緊。”他沒睜眼,語氣疲憊到一個字也不願意多說,蕭奕白歎了口氣,輕聲合上大殿的門。


    在確認蕭奕白已經離開之後,明溪重新坐起來打開劍匣,看著劍穗上泛起的奇異光芒,低道:“現在就去伏龍鎮找到那夥蛟龍,不能等他們對雲瀟先下手……”


    他的話還沒說完,魂魄從劍穗上一閃而逝,消失在他眼底。


    伏龍鎮是距離白教總壇最大的城鎮,早在他當年混入白教之時,這裏就是雪原上為數不多人來人往的城市,虔誠的教徒不遠千裏的來到這裏,沿著山路一直往上走,到了登仙道之後就能看見從千機宮頂部綻放出來的璀璨光芒,再往前的道路才會被禁術阻斷無法靠近,這七十裏路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明明是被視為通往神教的天路,卻埋葬了數不清的無辜生命。


    朱厭的思緒也在這一路裏起伏不定,過往的一切都如白駒過隙,從他已經虛無的身體裏如煙如霧的穿過。


    白教是什麽?是異族人的神教,曆代教主都是血統高貴,也隻有令蓮花神座發出明光的人才有資格坐上寶座,千百年以來,這個教義不明的神教擁有廣泛教徒,他們將雪原上那塊高聳入雲的巨大雪碑視為神諭,每逢雪湖祭的時候,教徒會聚集在一起在雪碑外圍向天神恭敬的祈禱,天燈、荷燈、祈願燈靜靜的搖曳,會給人一種奇怪的錯覺,感覺神明就在身邊,仿佛觸手可及。


    他也曾如此愚蠢,希望傳說中某位近神的人物,能將他拉出泥潭,付與新生。


    直到他真正進入白教,他才明白過來那些看似美好的東西,都是騙局,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神,否則又怎麽會放任人類的軍隊肆意踐踏而無動於衷?這些愚蠢的教徒竟然將希望寄托在那麽虛無縹緲的夢想上,在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被無情割斷之時,他終於做了此生最為重要的一個決定——他背叛了異族的身份,背叛了所謂神教,他要用自己的雙手活下去,不再天真的幻想任何天降的拯救。


    他做到了,他成功了,他供出了白教的地形圖,學會了那些讓軍隊敬而遠之的禁術,一場苦心經營幾十年的覆滅大計,在他的協助下終於爆發。


    果然如他所料,那位傳說中的百靈之首,直到白教徹底被軍閣的鐵蹄侵略占有,她也沒有露麵。


    真是可笑,異族人的神教,到頭來被他這個異族人出賣,淪為帝國的附屬品,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他還是高成川手裏的一張鬼牌,麵不改色的喝著一杯涼茶,心底毫無波瀾。


    忽然,朱厭的腦子裏極快的閃過一張蒼白如雪的容顏,這張經常在他眼前搖曳不止的臉再次不合時宜的冒出來,竟讓他產生一中奇怪的幻想——如果換成她,如果當初的鳳姬換成雲瀟,她會不會對絕望中的自己伸出援手?


    魂魄微微一震,忽然下意識的抬手捂住了胸口,那個瞬間他早就失去血肉之軀的身體裏有種微微扯痛的感覺。


    如果換成是她,那樣愚蠢的女人,一定會不顧一切的幫他吧?


    這樣的想法隻是稍稍燃起,就被他以更快的速度強行壓了下去,時隔多年,他再次踏上伏龍鎮,一切都沒有任何改變,時光好似從未染指過這裏,脫離血肉之軀的限製後,他似乎隻用了一個多時辰就從千機宮來到了伏龍鎮,眼下清晨的陽光稀稀落落的灑下,今日雪停,連空氣都清新了不少,他熟悉的酒樓飯館還在原地開著門招待客人,過往的行人穿著厚實的棉衣,說話的時候會有白色的霧氣從嘴裏飄出,一瞬間仿佛時空回溯,讓他漂浮在半空中呆呆凝視了許久。


    眼下城裏的白虎才換崗開始巡邏,商隊也陸陸續續搬著行李準備啟程,這種人多眼雜的時候,就算他可以用術法掩飾住魂魄的形態,也知道不應該在此時冒然現身打草驚蛇。


    朱厭輕輕握合著雙手,渾厚的術法之力在他掌心遊刃有餘的運轉起來,雪原上隨時都會有人死去,血咒、骨咒在這種地方是天時地利人和的存在,伏龍鎮算不上什麽大都市,但是對伽羅而言已經是人口密集,他必須抓緊時間仔細檢查這裏的每一個人,絕不能再給那些蛟龍可趁之機!


    很快,他的目光就疑惑非常的往一家客棧望去,他曾在高成川手下經過多年的特訓,尤其是在出賣白教之後更加得到他的信任,連用於追蹤異族蹤跡的引遊盤他都一個一個的去銘記過氣息,他可以毫不誇張的說,眼下飛垣存在的數千種異族裏,哪怕是隱居多年沒有絲毫消息的小種族,隻要現身他都能分辨的出來,可是現在,那裏隱隱飄出陌生的氣息,雖然陌生,但總覺得應該是在哪裏遇見過。


    朱厭皺起眉頭,被這種突如其來的反常攪得有些心神不寧,失去身體之後他的感知力理應更加敏銳才對,為何初次嚐試就變得如此撲朔迷離?


    他感覺不出來的氣息隻有兩種可能,第一種是沒有被暗部捕捉記錄在冊的異族,另一種,就一定是飛垣以外的入侵者!


    蛟龍嗎……他的心咯噔一下,不敢相信自己會這麽順利的找到那夥蛟龍,但他很快就冷靜下來,甚至為此倒吸了一口寒氣——他終於想起來這種陌生裏夾雜著屢屢熟悉的氣息是在哪裏遇到過,在西海岸他擄走雲瀟之前,曾打算直接將她殺了丟進海底喂魚,那個時候他就是感覺到海中有什麽從未見過的東西在快速靠近,這才臨時改了注意將她帶到了黑棺裏,而這種不屬於飛垣異族的特殊氣息,和當時海中的一模一樣!


    朱厭眼底的疑惑遠遠大於殺氣,懸浮在空中的雲層裏半晌沒有動,他被天尊帝關入鏡月之鏡後,對外界發生的一切就不甚了解,除去之前天尊帝和他說過的那些關於碎裂的事情,剩下的東西對方不說他也沒敢多問,尤其是墟海蛟龍,天尊帝本人都是一知半解,隻知曉其目的是皇鳥雙子,其它就別提能和他解釋清楚了。


    他暗暗觀察了一會,血咒依然在整個伏龍鎮地毯式搜尋,確實能察覺到一絲反常,有什麽極其隱秘的東西躲在暗處,但他幾次嚐試要確認對方的位置卻依然一無所獲。


    傍晚時分,晚霞慢慢覆蓋整座城市,他悄然從雲中落入伏龍鎮,一瞬間以術法遮掩自己魂魄的軀體,很快天空絢爛的紅色湮沒散去,即使是個大晴天,盈掛於空的月也似乎失去的光彩,隻餘留下一抹黯然的冷光靜靜如水的照耀下來,朱厭深吸一口氣,借著夜幕走進那家客棧,一個棕色短發的青年和他同時踏入,他走的很急根本沒看路,是察覺到自己撞上了別人之後趕緊轉過臉嘻嘻哈哈的道了個歉,然後飛一樣的跑上樓關上了門。


    朱厭輕輕按了一下肩膀,嘴角不自禁的笑了笑,他一眼就看出來那個人不是雪原上常見的裝束,棕色短發加上黝黑的皮膚,是很明顯陽川沙匪的特征,而且他是故意撞過去的,術法能掩飾魂魄的形態,但這麽撞到他還是會直接穿過去,這都沒察覺到他的反常,到底是在想什麽重要的事情呢?


    有件事他是聽帝王一筆帶過的提起,說是在沙海尋蹤的那大半年時間裏,是有一夥沙匪幫忙才事半功倍,而這個人叫安格,被禦賜加封了“大漠侯”。


    他跟著走上樓,直接闖入旁邊的房間將客人迷暈,然後貼著牆默默控製著血咒,觀察著隔壁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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