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仲輕揉著眉心,雖然是另一個人的身體,此時卻真實的好像是屬於自己的存在一樣,但生氣管生氣,他也不想再繼續說什麽去潑雲瀟的冷水,隻想隨便找些無關緊要的話題糊弄過去算了,就在他沉吟半晌終於決定開口之際,一扭頭就看見雲瀟靠在巨石上,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熟睡了過去,他先是一驚,本能的抬手第一時間去試探鼻息,直到確認她真的隻是睡著了之後才默默鬆了口氣。


    這樣的驚嚇雖然隻是一瞬間,卻讓他的精神陡然振奮再無絲毫困意,他看了一眼還在持續飄落的大雪,又眉頭緊蹙的掃過身邊巨大的碎裂縫隙,總覺得有什麽極其危險的東西在不遠不近的地方宛如幽靈一般伺機而動,他稍稍轉動手臂,疲憊的身體顯然早已經到了負擔的極限,他必須珍惜一分一秒的時間,讓這個軀體真正的主人能夠得到短暫的休憩。


    想到這裏,帝仲扶著冰涼的巨石站起來,雖然凶獸的血統並不畏懼寒冷,但是人類的身體是不能在如此險惡的環境下長時間逗留的,他慢慢彎腰小心的將睡熟的雲瀟抱起來,見她咿咿呀呀的張了張嘴不知道呢喃了些什麽東西,然後頭一歪靠在他的胸膛上咧嘴甜甜的笑了一下,這樣簡單而純粹的笑讓他呆呆站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不知是什麽樣複雜的情緒一瞬間填滿心頭,帝仲飛速的抬起來,不再去看她。


    回到雪鹿寨,齊鈞正在村子裏焦急的來回踱步,阿夏提著一盞幽暗的燭燈守在他的身邊,兩人看見他回來,臉上的擔憂之色才赫然散去,異口同聲的迎過來,帝仲立刻噓了一聲,示意二人小點聲,又溫柔的笑起來,從記憶裏想起這兩個人的身份,淡淡說道:“這麽晚了怎麽還不去休息?”


    “少閣主,您沒事吧?”齊鈞自己都凍的直搓手,還是像個戰士一樣挺直後背,他擔心的看了一眼被他抱在懷中的雲瀟,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皺眉問道,“雲姑娘怎麽了?不會是被凍著了吧?快進屋喝點熱粥暖暖身子吧,阿夏特意給你們留著的,現在應該還是溫的。”


    帝仲漫不經心的笑著,半開玩笑的道:“這點風雪還能凍著她?她不把這座雪山燒了就該謝天謝地了。”


    齊鈞臉色微變,有種強烈的違和感從眼前人身上流出——少閣主好像變得有些不一樣了,但他又說不清楚到底是哪裏不對勁。


    他還在分神之際,帝仲已經跟著阿夏走進了木屋,在他們離開這短短的時間裏,門窗都被厚實的棉被蓋住,雖然還是冷的讓人難以忍耐,至少呼嘯的風不會再透過縫隙肆無忌憚的刮進來,阿夏將手裏的燭燈掛起來,伸手試探了一下桌子上被裹了幾層棉布的粥爐溫度,鬆了口氣說道:“還是溫熱的,正好現在吃了暖胃,不過……”


    她擔心的看了一眼雲瀟,一直在她的臉上反複確認,終於確認她真的不是鳳姬大人,但她身上呼之欲出的靈鳳之息,依然牽引著異族骨血深處斬不斷的敬仰和憧憬,阿夏深吸一口氣,放低聲音說道:“要不您先吃點暖暖身子,等雲姑娘醒了我再去給她熱一熱,我看她好累好累的樣子,還是不要吵醒她了。”


    帝仲將雲瀟放到床上,捏著被角蓋在她的身上,這是他第一次如此真實親近的去照顧心愛的女人,這種難以言明的幸福好似能融化嚴寒,讓他一刻也不想挪開目光,揮手道:“放著吧,她醒了自己就能熱。”


    “哦……”阿夏呆呆應了一聲,本想再囑咐些東西,齊鈞悄悄拽了拽她的袖子,使了個眼色就拉著她退了出來。


    她安靜的睡著,安靜的讓帝仲感到不安,再度伸手去試探鼻息,一直要反複確認火焰的溫熱是真實存在的,他才能稍稍放下心,自嘲的笑了笑,罵道:“睡的像個死人一樣……”


    話音未落,他的臉色微微一沉,覺得這種比喻實在太過不吉利,立刻抬手扇了扇自己的嘴巴。


    做完這一切,他閉上眼睛無可奈何的長歎一口氣,覺得此刻的自己就像個迷信又愚昧的蠢貨,整個腦子都不正常了。


    時間在悄然間一分一秒的流逝,他就安靜的坐在床頭,慢慢的,她身上的溫熱感覺漸漸在木屋裏漫延,仿佛枯木逢春一般讓陰冷的房間變得明澈起來,帝仲微微一動,正好碰到了她的手指,下意識地低下眼,瞧見雲瀟唇邊依然揚起的那抹微笑,不知道她到底是在做著什麽樣的美夢才會露出如此純粹的笑容,他轉了個身撐著手臂撲了過去,麵對麵目不轉睛的看著。


    這股暖意如楊柳風撲麵能沐浴全身,好似又喚醒了遙遠時期沉寂的那份對溫暖的渴望。


    他的手腕不禁微微顫抖起來,本能戰勝理智抬手伸向脖子,冰涼的手指在觸及到她皮膚的刹那竟然有耀眼的火色一閃而逝,像被閃電擊中,頓時腦中混沌一片,舉止也失了方寸,手指沿著脖子慢慢下滑,落到肩膀處,她保留著人類時期的身材和容貌,連肩頭的鎖骨也仍是清晰可見,這種感覺似真非假,有瞬間不切實際的夢幻,又好像還是曾經那個讓他有過衝動的女人。


    他的臉色更加蒼白,那些被壓抑了許久的感情洪水般一波又一波襲來——她就在眼前,戳手可得。


    精神開始出現奇妙的恍惚,視線裏的雲瀟微笑的睡顏竟然有多層重影在晃動,他的手指硬生生停留在胸口,克製著自己的情緒,在本能瘋了一樣想撕開這層衣服的前一刻,強行將衣領小心翼翼的往上提了提,最後再次拉了一把被子蓋在她的身上,自己則如臨大敵一般退到了窗邊,一把扯下釘在上麵的棉被,讓外頭的冷風吹醒自己的頭腦。


    他用手抵著額頭,冰冷的眼睛閃過一片寒光,內心不可遏製嘲笑自己是如此的失態,剛才那一瞬間,他竟然也產生了那種愚蠢的想法,想用這種曾讓他鄙夷不齒的方法,得到一個根本不屬於自己的女人!


    這種想法曾在蕭千夜身上毫無保留的展露過,他也確實為了奪走雲瀟而那麽做了。


    原來真的走到這一步,他這樣自視清高,甚至自恃為神的人,也會有一模一樣的衝動。


    他坐在窗邊,失神落魄的看著外麵,雪勢在後半夜終於漸漸緩和,但他的內心卻依然如巨浪在持續翻滾,他幾乎不敢扭頭去看另一個方向熟睡的女子,也不敢保證自己還能克製住那樣強烈的衝動。


    一整夜的暴雪過後,天明也姍姍來遲,很久之後天邊才露出微弱又冷醒的光,帝仲緩緩回神,大腦慢慢清醒之後,另一個意識也從沉睡中一點點蘇醒,倏然感覺到身體開始不受控製的動起來,帝仲微微一笑,自行按住肩膀不讓他動,自言自語的和蕭千夜說起話來:“你醒了?才剛剛天亮,不再睡一會嗎?”


    “你……”他在下一刻就聽到耳邊傳來憤怒的低喝,身體情不自禁的轉過去,眉宇間隱隱透著焦灼,直勾勾的看著床榻上尚未蘇醒的雲瀟,帝仲勉力維持著兩人意識之間微妙的平衡,淡道,“你自己睡過去的。”


    “我沒有睡過去。”蕭千夜厲聲反駁,想起昨夜忽然間意識模糊的那一刻,咬牙低道,“是你強行奪走身體的控製權,還逼著我入睡!”


    “你自己累得不行,我才有機會。”他不辯解什麽,身子微微一晃之後,那雙淡然的雙目終於恢複到一貫的冷厲,蕭千夜一下子從凳子上跳起來大步衝向雲瀟,她睡眼朦朧的睜開眼睛,好像還沒睡醒笑了一下,又抓著被角翻身繼續睡了過去,忽然不知道要說什麽,蕭千夜隻是定定看著她,然後立刻退回了窗邊。


    窗邊漂浮著熟悉的白色光球,隻是色澤比他之前見到的每一次都更加暗沉。


    兩人沉默的對峙著,氣氛也一點點箭弩拔張起來,他清楚的感知到帝仲所做的一切,那種在他身體裏反複洶湧過無數次的衝動如今也在另一個人身上如此清晰可觸,這樣讓人窒息的感知讓他控製不住的將手按在腰間劍靈上,又無意識的捏緊手心,好像隨時都想打開掌間的間隙之術取出古塵,他的手在顫抖,覺得自己的心也好像隨著一起顫抖。


    但是相比他情緒的劇烈起伏,帝仲卻靜如死水,看著他的臉上掠起的一抹怒色,又看著他咬牙咽下了某種氣憤,然後光球開始渙散,勉強幻化成殘影,他罕見的以神裂之術站在蕭千夜麵前,忍著虛無軀體裏崩潰一樣的劇痛,一個字一個字嚴厲認真的說道:“我沒碰她,不是因為你,我隻是知道她心裏愛的人不是我,不想再傷害她,千夜,你該慶幸她是愛你的,否則你當時不顧一切的隻想得到她,就會葬送她一生的幸福。”


    他的語調是緩和的,說出來的每個字卻是利箭一般紮在蕭千夜的心頭,他怎麽能感覺不到帝仲這一夜的複雜、遲疑和忍耐,這是他曾幾何時一模一樣的感情起伏,他遵循了本心,也終於如願以償。


    他是自私的,在他意識到那場遠古羈絆被誤解之後,就自私的想得到心愛的女子。


    他也是幸運的,在為了家族權勢放棄她,遙遙無訊八年之後,卻依然能得到她不離不棄的相守。


    帝仲不再說話,蕭千夜內心的所有想法都會在同時被他知曉,就在他耐心等待之際,忽然,腦中熟悉的意識交融消失了,他愣了一瞬,仿佛有什麽東西轟的一聲炸開,然後整個世界陷入一片死寂。


    然後,他第一次清楚的聽見蕭千夜的聲音從耳邊而非心底傳來,清晰的讓他難以置信——切斷了,這麽久以來他理所當然的感知著這個人的一切,終於在這一刻被他親手、徹底的切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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