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到穀口的地方,風一下子大了起來,雲瀟抬手遮了一下眼,正想尋著風中淡淡的氣息追過去的時候,光化之術悄然落在她的身邊,蕭千夜一手把她拉到懷裏,重新回到雪鹿寨。


    雪還在一直下,整個村子銀白一片,透著一種罕見澄淨的美,窄窄的小路旁邊竟然是種著嫣紅的桃花樹,不知是什麽樣奇妙的力量影響,這種隻在春暖花開之際才會開放的嬌豔花朵此時雪地裏盛放,格外美麗。


    雲瀟倒是沒有心情再去欣賞雪鹿寨不同尋常的美景,她吃驚的看著滿身風雪的蕭千夜,忍不住又往他回來的方向一直張望,問道:“這麽快回來了?”


    蕭千夜拉著她往裏走,由於整個村子都沒什麽人居住,他隨手推開一間半閉的木屋走進去抖了抖肩頭的雪珠,笑道:“是一群山鬼喝醉了酒在那邊唱歌跳舞,一不小心從坡上失足滾下去帶了一小片山體滑坡罷了,我看過了沒什麽大事,它們看見我溜得比鬼都快,還沒等我出手一個個跑的影子都抓不著。”


    “什麽叫跑的比鬼還快,人家本來就是鬼嘛!”雲瀟被他逗笑,舒了口氣,提著他的衣領用力緊了緊,發現衣服上的雪晶在碰到她手心的溫暖之後迅速化成了水,一不小心就沾濕了大片,她嘟了嘟嘴,索性換了動作向外拉了拉,眨眨眼睛笑起來,“快脫下來烘幹了再穿吧,你雖然感覺不到冷,可還是要小心不要著涼了才好。”


    “真方便。”他下意識的接了話,任由雲瀟幫自己脫了衣服,又見她用力抖了抖水珠,直接攤開平鋪在桌上,在中心輕輕一點,燒起一團火焰。


    火光照亮了漆黑的木屋,蕭千夜隨手拉了一張椅子坐下,他的身體早就不知道冷熱的區別在哪裏了,隻是眼睛盯著那團火,總覺得心底的某個地方也跟著一起暖和起來,雲瀟搬了張椅子跟著湊到他身前,一邊握住他的手,一邊自言自語的說道:“喝醉酒的山鬼?以前在昆侖山的時候,也有很多很多調皮的山鬼喜歡喝酒,它們還會釀一些奇奇怪怪的酒,味道也是花樣百出,我也經常和它們一起玩,千夜,山鬼雖然是鬼怪,但是大多數都是些貪玩的小家夥罷了,為什麽這次變得這麽凶殘,連禁地的神守都遭逢不測了呢?”


    “是被統領萬獸影響了吧。”蕭千夜淡淡回話,無聲地歎息了一聲,“夜王是借著破軍星的力量快速恢複的,想必這兩種力量混在一起,才讓百鬼萬獸失控亢奮了起來,剛剛我追過去的時候,那夥山鬼的狀態也不是很正常,但是相比之前在草海遇到的那群,至少見到我還會逃跑,要是群起而攻之,它們的數量太多,也不好對付。”


    “統領萬獸呀……”雲瀟默默念叨著這四個字,頓時收斂了笑意,眉心隱隱浮起了一絲複雜的神色,“雖然統領萬獸的力量對神鳥一族起不到太大的作用,但是浮世嶼的其它鳥族還是會受其影響,夜王曾經多次利用這種特殊的力量找尋浮世嶼的方向,萬幸的是有澈皇守護,這才屢次擦肩而過,這麽厲害的能力,偏偏用在了邪道上,被他影響之後神誌會受損,如果很嚴重的話一輩子都好不了。”


    蕭千夜神思遊離的聽著,金銀色的異瞳深處罕見的有冰火的紋理在點點跳躍,他的目光幽邃無形,似乎毫無焦點的一直在遊離,忽然喃喃回道:“奚輝……以前也不是這樣的。”


    “嗯?”雲瀟愣了一下,一縷冷風輕輕吹了進來,將木門吹出一道細細的縫,正好雪停月出,一縷皎白的光從縫隙裏流瀉進來,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在了他的側臉上,他的臉一半映著月光,一半隱於黑暗,像一個極端矛盾的集合體,不知到底是誰的意識在呢喃低語:“我認識他很久了,從認識他的第一天開始,他就對小動物特別的感興趣,從最開始的小貓小狗,慢慢的發展成老虎獅子,漸漸的,凶獸、靈瑞也追隨著他征戰四方,夜王的名號響徹所有的流島,真的是上至遠古巨獸,下至浮遊野鬼,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雲瀟向後縮了一下,已經意識到這是帝仲在和她說話,不知道兩人之間為何會出現這麽悄無聲息的意識變換,她隻好默默聽著一言不發,帝仲微微歎了口氣,他稍稍坐直了身體,整張臉都像是要融在月光下,幹淨的好似透明,卻透出一股蒼涼和悲哀:“為什麽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呢?他唯一的執念就是你們,傳說中一種以火焰為生,不老不死的鳥,他找了很多年,為此踏遍天空萬千流島,卻依然一無所獲。”


    帝仲抬起眼來看著雲瀟,借著這個冰涼的身體抬手摸了摸她的臉頰,苦笑著:“執念真的是很可怕的東西,它能徹底的改變一個人,把你最熟悉的東西變得麵目全非,他已經不是我所認識的那個奚輝了,如今想起來,我經常會覺得當年並肩作戰走到天空製高點的路途宛如一場幻夢,甚至、甚至終焉之境的一切都像一場夢,我真的希望有一天醒過來,發現自己還在某個熟悉的地方,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然後嘲笑自己的夢是如此的荒誕離奇。”


    他笑起來,臉上隱約浮現出自己原本的容貌,是一張比蕭千夜略微年長的臉,但棱角卻是驚人的相似,這樣的幻影一閃而逝,很快帝仲沉沉呼出一口氣,自嘲著笑起:“我是該嘲笑自己,我總覺得千夜這孩子做事優柔寡斷,很多時候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瀟兒,其實最開始的時候我並沒有打算真的幫他去對付奚輝,奚輝固然有錯,但他畢竟是我的同修,對我也算仁至義盡,我隻想讓他得到應有的懲罰之後就作罷,哪怕讓我自己去代替他都行,現在想起來當初的決定,是不是和千夜一模一樣的不切實際?我還總是責備他,其實自己也好不到哪裏去。”


    “那……現在呢?”雲瀟小聲詢問,帝仲的神色依然平靜,似乎早已經做了最後的決定,“現在?現在就如千夜打算的那樣,若能將他換入陣眼,這輩子都不能再讓他出來,否則飛垣上的一切將會寸草不生,我太了解奚輝了,第一次的背叛就讓他憤怒的擊毀一座流島,那麽這第二次,必將是萬劫不複,不能、絕不能,既然已經付出如此巨大的犧牲,就不能再給他任何機會。”


    雲瀟的眉角輕輕跳了一下,眸子慢慢低了下去,火色的明光流漾,映照著容顏也搖曳起來:“大人也變了很多呢,換做從前,您一定不會對夜王這麽做的。”


    “他活著,你們都要死,我舍不得呀……瀟兒,我舍不得你們。”帝仲若有若思的凝視著她的眼睛,這樣的決定對他而言無疑還是揪心的疼,他卻不得不在二者之中做出唯一的選擇,他猶豫了一瞬,隻覺得身體因寒冷而止不住的顫抖起來,本能想把眼前的女子攬入懷中,理智卻讓他起身拿起已經烘幹的外衣重新穿好,側頭看了她一眼,麵色溫和地說道,“我這樣強占著他的身體和意識,一會他醒了又要發脾氣,不過他真的太累了,在你麵前又總是強撐著,讓他睡一會吧。”


    “大人……”雲瀟緊跟著他站起來,帝仲擺擺手,對這樣的稱呼無奈的歎道,“你喊我什麽都行,別再用那兩個字了,聽著真生疏。”


    雲瀟撇了撇嘴角,一時間還真的想不到合適的稱呼,帝仲揉了揉眼角,看她絞著眉頭苦死的模樣,忍不住被逗笑,回道:“真這麽為難嗎?那就喊師父吧,稱呼嘛,怎麽樣都好,其實他也喊過我師父,雖然不情不願的喊了一次就裝作忘了,我不提,他也就不認,嗬嗬……在那孩子心裏,我算不上師父吧。”


    “他是把您當朋友的。”雲瀟認真看著他,一個字一個字的補充,“最好的朋友。”


    “朋友?”帝仲微微一頓,挑了挑眉,歎道,“沒有你的話,確實如此,從我蘇醒的那一天開始,我就很喜歡這個孩子,可我們之間……始終都有一條越不過去的鴻溝,瀟兒,他開始慢慢能感覺到我的過去了,之前在碧落海和古樹林,他都察覺到了我和神守之間遙遠的過去,或許慢慢的他也能知道我的一切,你說這是好事嗎?我這麽肆無忌憚的看穿他的一切,真的輪到自己了,竟然有些抵觸呢!”


    “這樣才公平嘛。”雲瀟小聲嘀咕,帝仲不置可否的笑著,罵道,“這世上從來就沒有絕對的公平,他在成長,我在衰弱,所以才有現在這樣的轉變罷了。”


    “衰弱?”雲瀟一驚,沒等她多問,帝仲已經一個人往雪鹿寨外麵走去,地麵厚厚的一層雪,他從上飄過卻一點足跡也沒有留下,雲瀟緊跟著他,一直走到村子另一頭,眼前的道路被碎裂摧毀,肉眼可見的巨大裂縫突兀的橫在腳邊,他搖搖頭,索性找了一塊巨石靠著坐了下去,又對雲瀟招招手,示意她跟上,淡道,“你要是困了就去休息,要是不困,陪我坐一會吧,可能這樣的機會,以後也不會再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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