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九卿跟著他來到論劍峰的廣場,偷偷抿著嘴想笑,忽然調侃道:“茶也喝過了,你是不是應該對我改口了啊?”


    蕭千夜回過頭,滿臉都是肉眼可見的嫌棄,看的鳳九卿暗暗咋舌,再想起這麽多年自己對雲瀟不管不問,畢竟理虧心虛,隻能蹙蹙眉吐出了一口氣,尷尬的擺擺手,自言自語的喃喃道:“行了行了,隨便你們,反正若寒至今還對我直呼大名,大概這輩子也不會再改口了,其實我也不在乎這些東西,倒是你,你真的要去上天界找他?”


    “嗯。”他低低應了一聲,目光已經望向高空,“昆侖山殘留的魔氣已經不足為懼,有師兄他們在很快就能清除幹淨,山腳下又有蚩王坐鎮,想必那幾隻蛟龍吃一塹長一智不會再來冒犯,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帝仲,他被煌焰困在間隙之術中,連我也無法感知到裏麵到底都發生了什麽事情,我擔心的不僅僅是失去他會讓陣眼的決戰變得更加撲朔迷離,更擔心那隻黑龍另有目的,所以,我無論如何都必須去找他。”


    “你是說……曾經被他們聯手斬殺的那隻黑龍?”鳳九卿凜然神色,想起極晝殿門前高懸的那顆黑龍首級,眉峰一點點緊蹙,“確實難辦,他的目的是吞噬全部墟海的力量據為己有,然後占領神力更加充沛的浮世嶼協助修行,一旦目的達成,他或許真的能恢複成當年那隻遊走於神域之外,一己之力攔截住十二神的惡龍,要是真的變成那樣,再想對付就麻煩了。”


    “他的胃口應該不僅如此吧?”蕭千夜不置可否的冷笑起來,餘光傾斜掃過身後的房間,低道,“他的目的是皇鳥的火焰,甚至是煌焰、是帝仲,他躲在暗中把一切攪得天翻地覆,而自己則成為那個坐收漁翁之利的人,要是煌焰和帝仲真的一言不合兩敗俱傷,你覺得誰才是最大的受益者?哼,工於心計,隱而不發,步步為營,以退為進,他算是個合格的魔物了。”


    “你就別誇他了行不行?”鳳九卿嫌棄的打斷他,雖然也讚同對方的話,但是這麽誇讚一隻雙生心魔,還是讓人覺得有什麽地方怪怪的。


    “對了,奚輝最近什麽情況?”蕭千夜忽然扭頭望著他,眼神複雜地變幻,手指也漸漸握緊,鳳九卿搖頭想了一下,無奈的回道:“之前我就和你說過,自從那次那場混戰之後,夜王隱於黃昏之海杳無音訊,他也一直沒有再找過我,反而是我大費周章的在凶獸的巢穴中到處打聽他的消息,不過能得到的情報也是少之又少,我甚至不知道他現在到底是在上天界,還是已經去了泣雪高原,所以你執意要找帝仲,千萬要步步小心。”


    蕭千夜點點頭並不意外,想起那場混戰之時鳳九卿曾經出現的反常,忽然擔心的問道:“奚輝的特殊能力‘統領萬獸’到底對你有多少影響?”


    一下子被他問起這件事,鳳九卿的臉色閃過一絲顯而易見的陰鬱,他張了張口卻一個字也沒有說出來,又怔怔地抬起頭看著某個目光不能及的地方,眼神也漸漸變得深不見底。


    這個問題在他心中掩埋了幾千年,像一柄搭在弦上的利箭,扣住箭的手不是他自己,而是夜王。


    他低著抬起眼眸,對自己發出冷冷的嘲笑——他知道夜王對鳳姬恨之入骨,連帶著得到火種的靈鳳族也恨不得除之而後快,但是這麽多年,一貫對外人心狠手辣的夜王卻唯獨對他這個幸存者格外寬容,不僅繼續給予他踏足上天界的權力,就連他私下在黃昏之海的凶獸巢穴打聽消息也不予阻止,混跡在三教九流之所數千年的他又怎麽可能不明白夜王的目的?那無非是因為血契的束縛,留著他,才能利用他殺死同族的鳳姬。


    那一年血荼大陣的場麵還曆曆在目,三魔驅使著箴島所有的生命齊赴泣雪高原,高聳入雲的天柱在靈鳳之火的灼燒下像一條火色巨龍,耳畔是百靈哭泣哀嚎的慘叫聲,目光所及之處隻有被撕裂的軀體和慢慢剝離的惡靈,它們在生命終止的那一瞬間,惡狠狠的撲向了被綁住的女孩,咬開她的皮膚,啃食她的血肉,連白骨都被擰斷成碎片。


    那是他的女兒,即使從小他就沒有對她有過一絲一毫的父女情,但在那一刻,他還是本能的望著她。


    是個非常漂亮的小姑娘,要是能平安長大成人,一定會落得傾國傾城,可惜,可惜一切都要結束了,她是夜王的誘餌,試圖找到傳說中隱於浮世嶼、擁有著不死不滅火種的神鳥。


    他微微笑著,沒有被眼前末日般的慘況影響分毫,繼續控製著火焰一點點灼燒,將惡靈從屍身從分離出來,而在一片昏天暗地之下,隻有北方的天空呈現出淺淺的金色,他知道那是因為箴島的皇室是上天界日月雙神的後裔,夜王顧及同修舊情,以上天界獨有的法術凝結成屏障守護著帝都天域城,在這座流島經曆著滅亡之災的同時,隻有帝都城寂靜如死,仿佛與世隔絕。


    夜王坐在天柱的對麵,他的腳下趴著一隻雪白的窮奇,那樣凶狠的冰藍色雙瞳,不愧是夜王座下最厲害的一隻凶獸,也難怪他如此信任這隻窮奇,在自己離開箴島的這三年,派遣它看守鳳姬。


    然後……然後發生了什麽?


    恍然覺得是在做夢,鳳九卿不自禁的扶了一下額,發現額頭已經微微見汗。


    在鳳姬最後一塊血肉被惡靈吞噬之際,真的有一隻火焰之鳥悲鳴而出,它繞著火光四射的天柱飛舞了一圈,硬生生用自己的火焰強行將千千萬萬的惡靈燒成灰燼,夜王也在這一刻因興奮而站起,絲毫沒有注意到腳下凶獸的目光已經默默落在了他的喉間,他一步踏出,沒等他飛身過去抓住神鳥,窮奇抓住了一瞬即逝的機會,從背後,一口咬斷了夜王的脖子!


    心轉之術,很久之後他才明白過來為什麽一隻凶獸能有那麽大的能力咬斷夜王的脖子,因為心轉之術本就是上天界的術法,是夜王訓練座下凶獸的時候教給它們,讓它們相互吞噬吸取力量,萬萬沒想到,天道好輪回,他親手外傳的特殊的法術,終於在某一天毫不留情的要了他的命!


    再往後的記憶就有些模糊了,他隻記得從烈火中複生的鳳姬親手誅殺了守在血荼大陣附近正在縱火的靈鳳族,而那隻凶獸在眾目睽睽之下一口一口吃掉了上天界的夜王,然後一點點變成他的模樣。


    而他鳳九卿一貫是個審時度勢之人,他立刻就明白了發生了什麽,並且第一時間就做出了最為果斷的選擇,頭也不回的放棄了箴島,從此消失在萬千流島中,像一片浮萍,再無可以回歸的故土。


    萬幸的是夜王的能力還未完全恢複,而經曆數千年的修行,他的實力也早已經今非昔比。


    許久,鳳九卿深吸一口氣,眼裏雖有波動,語氣卻沒有絲毫起伏,“在他還沒有遭遇意外變成這幅殘魂狀態的時候,那種力量對我幾乎是壓倒性的,我身體裏微弱的火種並不能抵抗來自夜王的命令,後來他被座下窮奇和若寒聯手殺了,身體被古代種占為己有之後,統領萬獸的力量也隨之衰弱了很多,但是即使如此,對我的影響仍舊很大,我不能保證能在他的命令下保持清醒。”


    蕭千夜琢磨著這句話,越是沉思,眉宇就皺得越緊,大概也是猜到了夜王留著鳳九卿的真正原因,他擔憂地看著這個人,隱隱覺得不安:“既然如此,你若是跟著我們一起去陣眼,豈不是像一顆定時炸彈?”


    鳳九卿尷尬的笑著,竟然有那麽一點落魄狼狽的神情:“你該不會以為我有能力違抗他的命令,真的不去陣眼附近守著吧?不過你放心,我會盡量遠離若寒和瀟兒,必要的時候,她們可以先殺了我。”


    蕭千夜無言以對,心裏亂成一團,鳳姬姑且不談,要是讓雲瀟動手殺他,怎麽想都是不可能的事情吧?


    好半天,他無奈的歎了口氣,低道:“你好好活著吧,我得走了,鳳姬和我大哥應該要先回飛垣,阿瀟就麻煩你照顧了,對了,不要讓明姝來見她,任何理由都不行,至於其他人,師兄師姐不要緊,有些口無遮攔的、比如連震,還有淩波,也盡量阻止不要讓他們過來,好意心領了,但是阿瀟的狀態還是不穩定,實在不行你就帶她下山去無言穀吧。”


    難得看他嘀嘀咕咕踱著步,滿目愁容的囑咐了半天,鳳九卿也不打斷他而是抬腿就往屋內走,又背著身對他隨意揮了揮手,小聲道:“瀟兒我會照顧好的,你管好自己吧,上天界危險,一路小心。”


    蕭千夜凝視著他的背影,然而,他卻是前所未有的心不在焉,在原地呆呆站了好半天,才終於回過神來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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