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千夜雖是不解,但還是順著對方的意思走了過去,見他的手輕點在地圖中心蔚藍的海圖上,說道:“這是遙海,是東濟島最大的內海,總麵積大概占據全島的五分之一,有幾十座富饒的大都市圍繞遙海,這些城市主要依靠內航的船隻運送物資,遊人也不少,一直以來,遙海就是我們最為重要的經濟中心。”


    “遙海物資豐富,水下有美麗的珊瑚群,還有散落其中銀白色的珍珠,魚蝦水產也非常的多,像個天然的寶藏,是東濟島最重要的內海,所以我們的軍隊也在沿岸駐紮,往來的船隻都要過檢才能進入所屬的城市,幾千年日一如,也算太平。”


    蕭千夜靜靜聽著一言不發,也不明白為何敵方主帥會在敵我不明的情況下忽然對他侃侃而談這些事情,又見他的手指開始慢慢移動,往東南方位兩座都市的方位輕輕敲了一下,忽而語調變得沉重起來:“這兩座城分別是昭城和陸陽,在三個月前,這裏還是人聲鼎沸的大都市,不過……”


    他一邊說話,指甲微微用力劃出一道痕,直接將兩座城市從地圖上抹去,蕭千夜心中一凜,這樣的舉動不用說他都能明白意味著什麽,果然大帥長歎一口氣,他抬起目光望向蕭千夜,發出金屬一般的鋒芒的冷光,接道:“大概三個月前,昭城一個漁夫在捕魚之時意外抓到一條人魚,你見過那種東西沒?長著一張非常漂亮的女人臉蛋,細腰豐胸,皮膚雪白,但是腰部往下是魚尾巴,它身上的魚鱗會在夜幕下閃閃發光,就像珍貴的寶石一樣奪目耀眼,東濟島可從來沒出現過這種東西呀。”


    “人魚?”蕭千夜倒是頗為平淡的,畢竟人魚族在飛垣不算特別罕見,大帥見他神色鎮定,若有所思的想了一想,然後才繼續說道,“那東西後來就被漁夫高價賣給了城裏的滕海樓,樓主是昭城出了名的財閥,他特意請人做了一個十米多長的透明魚缸,就把那人魚丟在裏麵供人欣賞,僅僅一個月賺的盆滿缽滿,讓人眼紅啊。”


    蕭千夜咧嘴笑了笑,這樣的舉動倒是和飛垣上那群商人一模一樣,果然天下烏鴉都是一般的黑,又忍不住譏諷了一句:“人魚族在我的國家不算特別罕見,不過生活在海中遊速又特別的快,很難捕捉,所以價格也是不菲,養在魚缸裏供人欣賞這種事,倒是有錢人都喜歡幹的。”


    大帥隨意笑了笑,好像自己也被幾個月前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情逗樂,但他的笑僅僅持續了數秒,立馬就被另一種極端的陰霾取代,認真的說道:“很多人慕名而來,因為幾十座大都市都在遙海邊上,所以渡船就是最為快捷方便的路徑,其實那時候就已經出現了反常,有不少船隻直接從海上憑空消失,隻不過都是些商人的商船,事情也沒有及時上報到我那裏,再等我發現的時候,情況已經嚴重的超乎想象了。”


    “發生了什麽?”蕭千夜終於好奇的接了話,似乎也隱隱察覺到這種在海上突然消失的古怪事情一定和墟海脫不了幹係,大帥搖頭歎息,手指持續不斷的敲擊著桌麵,加快語速:“一個月前,是東濟島一年一度的海祭,為了祈求風調雨順,各大都市都會在沿岸搭建祭台舉行法事,就在那一天,原本燈紅酒綠的昭城卻是一片漆黑,駐守在外城的士兵發現情況不對勁,想要進城查看情況的時候又被一種看不見的力量阻撓,直到第二天太陽升起,我們的人才終於進到了城中,然後……全城空無一人,隻剩下活禽豬狗,從老人到嬰兒,就那麽憑空失蹤了。”


    蕭千夜驚出一身冷汗,大帥的麵容也變得鋒芒畢露,如一隻危險的狼,嘴角微微勾起鋒利的弧度,帶著某種讓人毛骨悚然的憤怒低聲說道:“我派人去追查此事,不料還未查出結果,十日後,與昭城相隔不過五十裏地的陸陽也重蹈覆轍,如今整個東濟島人心惶惶,畢竟這種鬼神迷亂的怪事,以前是不曾有過的。”


    蕭千夜拖著下顎也在認真思考著這其中可能有的關聯,又聽見耳邊再度響起手指敲擊桌麵的咚咚聲,他疑惑的尋聲望去,隻見大帥的手指已經又往旁邊挪動了幾寸,先是點了一下,然後快去的沿著遙海連續點了十幾下,最後才抬起眼皮望向他,冷定的說道:“在之後的半個月裏,先後有十一座城市變為空城,等我從帝都趕到遙海的時候,已經變成十二座,而這最新發生怪事的地點,就在你們剛才出現的地方往東三十裏處,叫離州。”


    蕭千夜隱有不安,又不知這種感覺到底出自何處,大帥往後靠去,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終於緩緩攤開手邊的另一張地圖鋪在桌上笑道:“那日我在城樓上,看著遙海波光瀲灩的海潮,也在想著到底是從哪裏突然冒出來這種來曆不明的敵人,是何目的?有何計劃?皆是謎團,好在東濟島和平行的西岐島混戰多年,就算遭遇這種突襲也能迅速穩住局勢,你別看我們損失了十二座都市,西岐島幾乎整個覆滅,倒是意外幫我完成了多年的夙願。”


    蕭千夜默不作聲的看著那張地圖,單看流島的麵積就隻有東濟島一半左右,又多是高山岩石的地貌,想來經濟也遠遠比不上這裏,如果一直將國庫軍需用於抵抗外敵入侵,再突逢隱藏在流島內部的墟海偷襲,這一下必定是損失慘痛,直接滅國也不足為奇。


    他忽然無聲歎息,想起在遊龍境的時候見到的某處龍首殿慘況,戰爭從來都是殘酷的,而發起戰爭的墟海,不值得被同情。


    “你猜那天晚上我在海上看見了什麽?”大帥打斷他的沉思,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蕭千夜本是有些心神不寧的抬了一下眼,驀然發現對方的眼底有一抹極其罕見的光澤一閃而逝,不等他看的更清楚一些,大帥已經一瞬挪開了目光,繼續說道,“我看見一隻人魚從海上躍出,那麽漂亮的尾巴在來到沙灘後一點點變成人類的雙腿,她披上早就準備好的衣服想要潛入城中,我就順勢跟了過去,想看看她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又是人魚?”蕭千夜蹙眉接話,有些意外,“若我們說的是同一種東西的話,人魚生性柔弱,一旦被捕終生遭人囚禁,長得好看點的會被養起來欣賞,其它的指不定還會成為盤中餐供人享用,倒不像是有這種本事。”


    大帥搖搖頭,接著剛才沒說完的話繼續說道:“那我們說的可能不是一種東西吧,因為我看見她的時候隔得非常遠,直到我找到她活捉之後才看清楚,那其實不是魚的尾巴,而更像是一種類似龍的東西,但是和我在書中所見的龍又有些許差別。”


    “蛟?”蕭千夜立刻反應過來,大帥眉頭微微一皺,瞳孔卻是收縮了一下,也有些詫異的表情,顯然這個脫口而出的字和他心中所想的東西是一致的,他也更加好奇眼前這個不速之客到底是什麽來頭,試探性的詢問起來,“確實,據說是龍的一種分支,名為蛟,我廢了不少功夫才撬開她的嘴,這才知道原來遙海之下別有洞天,竟還有一個和我們共存的國度,名為墟海。”


    蕭千夜沉默著,這種結果在他意料之中,但是本就是被赦生道的亂流衝到了這種莫名其妙的地方,他是一點也不想多管閑事節外生枝,但眼前的軍人目光如炬,一看就是久經沙場運籌帷幄的老將了,隻怕他稍稍表現出一點情緒,對方立馬就能精準的知道他的想法。


    大帥果然是在目不轉睛的看著他,驚訝於這個年紀的青年能有如此沉穩的定力,終於還是讚賞的笑了笑,習慣性的倒了一杯酒,準備遞給他之時又想起來他並不喝酒,索性自己一口悶了,被辣的連連咋舌,歎道:“你們是從遙海裏麵忽然冒出來的,看長相確實不像墟海之人,不過你要說跟他們毫無關係……嗬嗬,這種話鬼都不會相信,我也不為難外鄉的旅人,隻要你告訴我如何才能進入墟海,我就請人回帝都,幫你們查找飛垣的方位,如何?”


    蕭千夜鎮定的看著大帥,短暫的僵持之後,隻見對方拍了一下腦門,這才笑吟吟伸手:“差點忘了自我介紹,我叫藏鋒,是這東濟島上的軍督大帥,平時也就四處轉轉,遇到惹事的人就抓起來,遇到魔物順手砍了,順便負責一下對付隔壁的西岐島,每天倒也不是很忙,哈哈。”


    這樣漫不經心介紹的背後,蕭千夜隻聽見了最為重要的四個字——軍督大帥。


    雖不知道這座陌生的流島政權究竟如何,但能在這種腹背受敵的情況下站在最前線,不難想象這個男人手上究竟握有多少重要的權力,他不動聲色的跟著伸手,兩人手掌緊握的一瞬立刻就能察覺到對方皆是武學的佼佼之輩,又在鬆開的同時不約而同的提高了警惕。


    蕭千夜已經在這短短數秒之間閃過無數念頭,但轉而想起慘死的朧月和葉雪,仇恨還是必不可免的從他臉上毫無掩飾的表露出來,淡淡說道:“墟海有一條特殊的通道,名為棄鄉道,隻有他們自己的王族血統才能自由開啟,否則一旦離開就無法返回,打你若是想直接殺進去斬草除根,我勸你大可不必了。”


    “哦?為什麽?”藏鋒微有不解,他覺得這個人並不是要為墟海求情,但又是真心實意的勸他收手,蕭千夜歎了口氣,接道,“如今的墟海麵臨幹涸之災,基本已經無法居住了,所以他們才會選擇放棄自己的故土去侵略所依附的流島,既然他們三個月前就對東濟島發起突襲,眼下肯定早就從墟海離開隱藏在島上了,加強守衛才是當務之急,雖然他們會一種非常棘手的潛行之術,但是外貌很容易辨別,您既然位居軍督大帥之職,肯定有辦法對付吧?”


    藏鋒若有所思的看著他,劍眉微微蹙起和他默默對視——太熟練了,這番說辭不像是尋常人能脫口而出的,果然這個自稱逃犯的年輕人,應該和自己是同行吧?


    “我知道的就隻有這麽多了,其它的大帥還是多從那隻蛟身上套套話吧,蛟分為很多種,或許運氣好,您抓的就是此地的王族也不一定?”蕭千夜低聲催促,他是一點也不關心墟海和東濟島的戰爭隻想盡快回到飛垣,又下意識的碰了碰腰間劍靈感知了一下雲瀟的情況,知道她安然無恙方才放了心。


    “也對哦……”藏鋒撐著身體站起來,雖是初次相見,已經像老朋友一般勾肩搭背的拽著他一起往帳篷外走去,語調一轉曖昧的說道,“那就一起吧。”


    不等他拒絕,對方手頭的力道極重,不由分說的就帶著他來到了後方營地,指了指其中一個帳篷,神秘兮兮的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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